【散文】且借“湘昆”解乡愁
□卢圣锋(湖南)
(图为桂阳昆曲传承基地表演现场)
华灯初上,静卧桂阳县文化园一隅的“桂阳昆曲传承基地”还是那样的雅致。桂阳昆剧研习所举办的“中秋雅集”湘昆曲目展演会,不时传来一阵阵缠绵悱恻、清丽悠长的“水磨腔”曲调。就是这方既狭小而又广阔的舞台,不时演绎着昆曲这一永恒的经典。我是怀着崇敬的心去聆听昆曲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是《牡丹亭•游园》中《皂罗袍》的一段唱词,它总是以温润的方式融进了千年古郡的细雨中。主人公杜丽娘深情款款,她从600年前的时空走来,柳眉含情间,一个转身,水袖飘飞,那软软糯糯的曲调轻轻划过静美蓉湖,那份经典古意,氤氲了多少痴情旧梦,我分明嗅到了一丝江南微湿爱情的味道。
或许,你真的懂了,懂了昆曲,懂了自然,懂了优雅,懂了人生。昆曲,源于元末、盛于明清。明清两代的文人雅士,把“水磨腔”看成是怡情养性的风雅之举,最能体现文人的闲情雅致。昆曲的婉约典雅风格正好吻合文人所倡导追求的内涵气质和艺术情趣。于他们而言,昆曲带来的案头之美,是那些填满了华丽衬词的长短句和海量辞章背后的典故与意趣,令人徜徉陶醉在万千婉约凄美的唐诗宋词元曲之中,回味悠长。他们沉醉于《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寻梦、离魂、回生、圆驾;他们浸淫于《西厢记》里的“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重”,那是一个怎样的清晨?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细看昆曲,才知风雅原来这般姹紫嫣红。湘昆历经明清两代、风雨四百多年,它历史性地选择了在郴州落地开花。粤汉铁路未修之前,桂阳水陆交通是联系广东与三湘的要隘,“襟带湖湘、控引交广,……亦楚粤间襟要之地也。”自然也是来往戏曲文化汇集散播之地。自唐宋以来,桂阳已是闻名海内的矿冶之地,“矿出益众,数年中至数十万……号为大州。”其时,“湖南的铸钱几集于桂阳一州”,加上粤盐的集屯转销,桂阳经济一度繁荣,良好的经济基础是多元戏曲文化融汇共存及大美大雅的昆曲在郴州繁荣兴盛的决定因素。
唱腔优美、载歌载舞的昆曲,寄托着文人群体的生活情趣和审美品味。文人士大夫对昆曲的情有独钟,再加上各阶层对文人士大夫生活情趣的崇尚跟风,使得昆曲在郴州桂阳广泛流传。自明代嘉万时期至清末民初,“桂阳州”及“桂阳直隶州”人文蔚起、人才辈出,一大批学而入仕的官宦文人也成为传播昆曲的主干力量。清同治年间做过江苏按察史、山东巡抚的桂阳泗州人陈士杰,夫人张绮琴出自苏州名门,素有喜填词曲,惯弄丝竹之好。至今,桂阳泗州陈士杰故居的花厅里还留有“宅院戏台”的痕迹。而来自苏浙昆曲文化源地,到桂阳州任职的官宦士人也将“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的昆曲款款带来。这些往来于苏浙湖湘之间的文人士大夫,把苏浙一带吟诗作赋、观字赏画、抚琴调弦、撅笛度曲、品味“传奇”的“文会”“雅集”之风带入了桂阳。
(图为山东巡抚陈士杰曾孙、知名作家
陈秉安演唱昆曲《南乡子》)
以昆曲为代表的多元戏曲文化的传承发展,大大促进了戏台的兴建之风。桂阳人觉得,村里没有戏台,就如同失去了家声,它是一份难以抹去的乡愁。各族纷纷集资修建戏台,蔚然成风。“民国初年,桂阳一座小县城中,就有正式戏台十三座,至于农村,更是处处有戏台。”2019年,仅桂阳县境一域,尚存有两百多座古戏台。“元音常流宇宙,至乐何分今古?”众多的碑刻碑文沉默又坚定地记录着“元音”和“至乐”曾经在桂阳这方热土的兴盛和辉煌。桂阳县南的大溪村,相传在骆氏宗祠竣工庆典时,曾请来当时有名的戏班在此连演十五天,共演出五十六个昆曲节目,无一日重复。如今,站在这个戏台上,仿佛能听到那悠扬的昆曲声在耳边回荡,感受到那曾经的繁华与热闹。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品遍人间真情。
戏曲文化尤其是昆曲的繁荣兴盛,催生了一大批昆曲班社和名角艺人。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到民国十八年(1929)的二十七年间,桂阳县域内记载有“昆文秀班”“老昆文秀班”“胜昆文秀班”等十几个专业昆曲戏班。也成就了数以百计有名有传的“桂阳昆曲”艺人伶工。昆曲在桂阳及周边县域的广泛流传,产生了大量赏昆习昆的爱好者。以至桂阳城乡,“但凡一个穿长衫的人,个个会哼唱昆曲,拿起笛子就能吹昆曲”。
百年“湘昆”薪火未灭,风雅之曲犹有传灯。新中国成立后的1956年,《人民日报》头版发表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说起》,开启了抢救、保护、挖掘昆曲艺术的时代,在梅兰芳、田汉、程一中等人的亲切关怀下,完成了“桂阳昆曲”向“湘昆”的美丽蜕变。1956年12月,湖南省戏曲工作座谈会召开,适逢梅兰芳大师来长沙公演,梅先生在观赏了“昆曲”《武松杀嫂》等剧目后,建议湖南地方领导重视保护和开发昆曲,亲自赋名“湘昆”。“湘昆”之名,由此开始。1966年湖南省昆剧团在郴州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