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雅静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4年08月25日 06:37 山西）

我的老家在黄河北岸的张店塬，那里有连片的地坑院，院里是一孔又一孔的土窑洞。天圆地方，窑圆院方，是那时农村土窑土院的建造标准。在广阔的塬面上，平展展的土地，布满了一个又一个方方正正大土坑，每个方正的土坑里打出排排窑洞。人们在这个深入地下的窑院里吃饭睡觉，生儿育女，喂猪养牛，庄稼人就是这样生生不息，绵延了一辈又一辈。民谣有：“上山不见山，进村不见村，平地起炊烟，忽闻鸡犬声。”更有诗人赋诗赞叹：“远来君子到此庄，休笑土窑无厦房，虽然不是神仙洞，可爱冬暖夏天凉”。无论寒冬酷暑，家里总是四季如春，舒适宜人。

老家土窑洞是一种无形的美丽，无声的语言，令人深思，令人神往，因为她镌刻着岁月的印记，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承载着几代人的故事。住在地坑院的老人们都说地坑院是块风水宝地，抵寒挡热，凝瑞聚祥，接着地脉仙气，健身养人。

从记事起，窑洞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童话的世界，充满了神秘和乐趣。每天早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窑洞的高窗投射进来，我就会从睡梦中醒来。从土炕上爬起，我一边揉揉惺忪的睡眼，一边走到院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窑洞外的院子是我们的活动空间，我和妹妹以及叔叔家的弟弟妹妹在这里玩耍、追逐、度过了无数快乐的时光。

小时候，每年暑假，父母就会把我们送回老家，让我们和住在地坑院子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来可以避暑，二来让老人们享受天伦之乐。三伏天地面上的温度已经上到了37度以上，可是地坑院里却是非常凉爽，从入院的窑门洞就能感觉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更不要说窑洞里了。从酷热的外面，一脚踏进这地坑院，走进窑洞，便有缕缕凉风拂面，熨帖着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清清凉凉、温温柔柔的，不疾不徐，善解人意，不断蒸发着你体表的汗水，让燥热的心逐渐回归宁静。

童年的我们，穿梭在各个院子里和窑洞之间，跳绳、跳方、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尽情的享受无忧无虑的快乐。

夜晚，地坑院里铺几张苇席，躺在上面，仰望深蓝的天空，满天的星星明明暗暗，不住朝我们眨眼睛。爷爷教我们认星星，哪个是北斗星，哪个是牛郎织女星，还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望着满天星斗，我憧憬那些美好的故事，在湛蓝的夜空里，寻找更多的星星故事，数那些最明亮的星星。宁静的夏夜，院里那块捶棉布的青石上，放着爷爷的紫砂小茶壶，爷爷悠闲地摇着蒲扇，慢慢细品着茶，教起我们学说那个总也学不会的顺口溜：“当院搭了个棚，棚底下放了个盆，棚下来给盆打啦，盆上去给棚拆啦，盆让棚赔盆，棚让盆赔棚，到底是棚赔盆，还是盆赔棚。”听着我们“盆呀棚呀”一直在嘴里打架，怎么也说不清，爷爷、奶奶和小姑姑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院子中间，爷爷为我们几个小孩子结结实实地竖了一个高高的秋千架。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荡秋干。夕阳下，天空染上一抹橙黄，我和妹妹们便抓住绳索，摇摆在半空中。

秋千是由两根竖立的木椽和一根横杆组成“门”字形的架子，横杆上两个大铁环牢牢套在上面，两根粗麻绳系在铁环上，一块木板则被固定在绳索下方，刚好够到我们的脚踝。简单的装备，便可成就一块惬意小天地。每次荡起，木板就像是个月亮船，载着我们摇啊摇……

午后的院子里，狗儿爬在地上睡着了，鸡也躲在树下安静了。崖面上的酸枣树叶在院里晒落了斑驳的阳光。这时秋千上轻荡，连风都变得轻柔起来。我们欢笑着，追逐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和那摇摆的秋千。每一次荡起，都像是飞向了云端，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满满的喜悦。童年的快乐就是荡秋千，双脚离开地面，心也一同飞升。荡累了，就坐下来看阳光穿过秋千，在身旁的空地上投下一道或浓或淡的影子。一架秋千，丰满了小院，更快乐了童心。一架秋千，让我在那如电光石火的刹那，窥见世界与天地。

一次我正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自在轻摇着，小叔叔悄悄从背后推了我一下，吓得我“哇”的一声哭起来，闻声出来的爷爷大声呵斥着小叔叔：“看把娃吓着，娃要是摔下来，看我不操坏你一件！”没等爷爷话音落，小叔叔顺着洞坡一溜烟地跑了。

那时闹“文革”，在剧团工作的爸爸妈妈已经不能正常演出，爷爷不放心，就把他们叫回了家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全家度过了一段世外桃源般的美好日子。

父亲每天都会盘腿坐在小北窑的土炕上，一张小炕桌成了他的战场，他趴在那儿写呀、画呀，还练起了刻章的手艺。母亲则和奶奶坐在东窑下头炕的窗台下，纳鞋底、作鞋帮、剪花样、理丝线，用从外公裁缝铺里找来的绸布头贴鞋面，给我做漂亮的绣花鞋。土窑洞里，虽然生活简朴，但却溢满了家的温馨和浓郁亲情。

父亲闲暇时，便会过来帮我荡秋千，他总是为我荡得很高，我害怕那么高，却又很开心，一阵阵清风拂过脸颊，秋千上飞出我欢快的笑声。

秋千架发出“吱呀——吱呀——”的吟唱，向上，再向上，一次次向高处荡去，从地面如飞鸟般掠过，更像风筝冲向蔚蓝的天空。到了高处，像被牵挂的绳子一拽而回。

我最喜欢和爷爷荡秋千，兴致来了，我会大声喊：“爷爷，推一下我；爷爷，再用力一点，我想飞得更高”。爷爷站在我的身后，一下又一下推着我，给我助力，让我荡的更高。爷孙俩的欢笑声飘满整个院子，连天上的鸟儿都羡慕。那情形，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开心极了，一个满面红光的老人心里也乐开了花。

“欲与天公试比高”，或许那一刻，我就是那个要与天公一较高下的孩子。那种飞翔的快乐，失重的刺激，与风共舞的畅快，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童年的心中。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后来的后来，没有了爷爷，没有了秋干架，也没有了爷孙俩的欢笑声。

思念让我回到了“儿时”。一日兴起，在街边公园的秋千上荡了起来。起落之间，带我回忆起了美好的童年。当轻灵的秋千穿过悦耳的春风，荡进春日阳光暖煦怀抱里的时候，我双眼微闭，仿佛回到了快乐的孩提，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放飞自由，拥抱天空的感觉。收灯庭院迟迟月，落索秋千翦翦风，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再也回不去的童年，只能用一架秋千来祭奠逝去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