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诗歌地摊，呈现的是当代诗歌现状，诗人们拿出自己的诗歌作品，或者自己指定的作品，通过摊档的形式，招览读者，接受读者检阅。我们共设了15个摊位，15位摊主约稿，组织诗歌作品，有超200位诗人献出了自己的诗歌作品，诗歌风格各异，可以说是琳琅满目。200多位诗人，对庞大的诗歌群体来说，依然是凤毛麟角。担心遗珠之憾，我们在评论区设立了一个摊外摊，没有邀约到的诗人朋友，可以在下面的摊外摊贴自己的作品，或者推荐其他诗人的作品。摊外摊是诗歌地摊的一部分。由于文字量大，故难免有错漏和不当之处，敬请广大诗人及读者原谅！（老刀、大生）

—— 诗歌地摊大展 ——

》》》地摊排列顺序（摊档按收稿时间顺序排号）：

1号摊：老刀

摆摊诗人（按姓氏笔画顺序排列）：

大解、马龙飞、王小妮、王夫刚、王单单、王晓忠、从容、书香、艾子、白连春、世宾、叶延滨、冯晏、北塔、代薇、石文娟、老刀、祁人、刘不伟、刘向东、刘绍文、刘振周、向以鲜、孙守红、芒克、秀春、阿翔、宋词、伊甸、江非、百定安、毕福堂、行顺、朱零、远人、张二棍、张洪波、张况、张绍民、吴小虫、吴少东、陈小奇、陈计会、陈仁凯、陈波来、李少君、李不嫁、李东海、李浔、李磊、余丛、闵乐晓、芳竹、杨克、杨黎、杨森君、杨角、沈鱼、巫国明、冷梅、庞华、依尔福、周所同、周瑟瑟、周占林、周承强、旻旻、金勇、金铃子、林馥娜、郎启波、草人儿、胡茗茗、赵丽华、赵俊杰、海上、起伦、席地、徐敬亚、梁平、梁智强、峻刚行者、萨仁图娅、黄小线、黄亚洲、黄金明、黄昏、商震、萧萧、蝈蝈、鲁子、温志峰、温永琪、粥样、程维、谢小灵、谢湘南、谢雄鹰、彭争武、简宁、慕白、谭畅、谭夏阳、臧棣、潇潇、野松、黎启天、黛眉

2号摊：庄生

摆摊诗人：伊沙、沈浩波、君儿、马金山、唐欣、徐江、周芳如、马非、图雅、赵克强、江湖海、刘傲夫、庄生

3号摊：罗德远

摆摊诗人：魏兰芳、刘仁普、马 林、商西恒、陈少华、刘洪希、刘银松、张先州、刘忠於

、羽牧川、郭杰广、罗德远

4号摊：大太阳（彬哥）

摆摊诗人（排名不分先后，按作者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

北乔、比尔汉、程峰、曹谁、大太阳（彬哥）、黄双全、黄元元、老刀客、刘合军、梅老邪、枚子、伟伟、王小泥、汪治华、谢华扬、西篱、央冰、杨莲、言诗凡、郑德宏、詹海林、张佩兰、周扬波。

5号摊：紫紫

摆摊诗人（按收稿顺序排列，排名不分先后）：

陈衍强、魔头贝贝、阿斐、还是悟空、项建闻、陈荣来、陈润生、翼北、孙淮田、王胡子、周八一、蔡赞生、夏守安、秦澜、叶紫、林巧儿、青草正绿、邓颖博、紫紫

6号摊：阿舟

摆摊诗人：梁尔源、张战、陈群洲、罗鹿鸣、陈惠芳、梦天岚、龙红年、马迟迟、周伟文

7号摊：黄春龙

摆摊诗人：林国鹏 蔡赞生 吴乙一 邓醒群 林梓乔 谢晓萍 林丽筠 林非夜 蔡小敏 吴燕青 梁彬 林映辉 黄守昙 陈煜佳 林旭埜 陆燕姜 林凤燕 池渊树 黄春龙

8号摊：量山

摆摊诗人：量山、东伦、海棠依旧、张培龙、黄晓辉、王勉、李松山、王永超、王书娟、连城

9号摊：李明刚

摆摊诗人：李明刚、吴红绫、谭科琦、谢胜捷、杨清源、李青、墨语、韩聪光、陈进烈

10号摊：招小波

摆摊诗人：魚小玄、林鴻年、吴涛、纤夫、何学明、徐婉心、山柳、叶子、招小波

11号摊：侯平章

摆摊诗人：侯平章、尹马、浅酌、赖阳彬、宋晓杰、沈汉炎、袁仕咏、刘帆、慕可非、羽青、冉杰、杨通、白鹤林

12号摊：陇上犁

摆摊诗人：原上草、于贵锋、杏黄天、草川人、陇上犁

13号摊：阿川

摆摊诗人：阿川、小风、杜华阳、周祥洋、顾鸠、外行人、王威洋、张云儿、大头鸭鸭、黍不语

14号摊：刘春潮

摆摊诗人：王近零、周野、徐林、步缘、刘春潮

15号摊：大生（郭锦生）

摆摊诗人（排名不分先后）：丘树宏、秀实、獒妈、方明、蔡宗周、陈志江、楠木、阿桃歌、孙禾、梁念钊、查理、耳东、陈海颖、林伟健、罗启晁、秦柏柳、虫二、徐卉.徐徐朵儿、红楼公子、刘如春、卓宪江、李万辉、莲藕、一牛、刘尚礼、李道、非马、剑兰、宋晓琪、郭锦生（大生）

 》》》1号摊：老刀的金顶摊

顶，帽子也。经过、路过的朋友，欢迎来金顶摊，看一看，瞧一瞧。各式各样的诗歌帽子，欢迎评头品足。

摆摊诗人（按姓氏笔画顺序排列）：

大解、马龙飞、王小妮、王夫刚、王单单、王晓忠、从容、书香、艾子、白连春、世宾、叶延滨、冯晏、北塔、代薇、石文娟、老刀、祁人、刘不伟、刘向东、刘绍文、刘振周、向以鲜、孙守红、芒克、秀春、阿翔、宋词、伊甸、江非、百定安、毕福堂、行顺、朱零、远人、张二棍、张洪波、张况、张绍民、吴小虫、吴少东、陈小奇、陈计会、陈仁凯、陈波来、李少君、李不嫁、李东海、李浔、李磊、余丛、闵乐晓、芳竹、杨克、杨黎、杨森君、杨角、沈鱼、巫国明、冷梅、庞华、依尔福、周所同、周瑟瑟、周占林、周承强、旻旻、金勇、金铃子、林馥娜、郎启波、草人儿、胡茗茗、赵丽华、赵俊杰、海上、起伦、席地、徐敬亚、梁平、梁智强、峻刚行者、萨仁图娅、黄小线、黄亚洲、黄金明、黄昏、商震、萧萧、蝈蝈、鲁子、温志峰、温永琪、粥样、程维、谢小灵、谢湘南、谢雄鹰、彭争武、简宁、慕白、谭畅、谭夏阳、臧棣、潇潇、野松、黎启天、黛眉

大解的诗
 
◎原野上有几个人
 
原野上有几个人  远远看去
有手指肚那么大  不知在干什么
望不到边的麦田在冬天一片暗绿
有几个人  三个人  是绿中的黑
在其间蠕动
 
麦田附近没有村庄
这几个人显得孤立  与人群缺少关联
北风吹过他们的时候发出了声响
北风是看不见的风
它从天空经过时  空气在颤动
 
而那几个人  肯定是固执的人
他们不走  不离开  一直在远处
这是一个事件  在如此空荡的
冬日的麦田上  他们的存在让人担心
2002．12．18．
 
◎北风
 
夜深人静以后  火车的叫声凸显出来
从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
我知道火车整夜不停
 
一整夜  谁家的孩子在哭闹
怎么哄也不行  一直在哭
声音从两座楼房的后面传过来
若有若无  再远一毫米就听不见了
我怀疑是梦里的回音
 
这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
却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
北风在冬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没睡  看见十颗星星
贴着我的窗玻璃  向西神秘地移动
2002．11．30．
 
◎衣服
 
三个胖女人在河边洗衣服
其中两个把脚浸在水里  另一个站起来
抖开衣服晾在石头上
 
水是清水  河是小河
洗衣服的是些年轻人
 
几十年前在这里洗衣服的人
已经老了  那时的水
如今不知流到了何处
 
离河边不远  几个孩子向她们跑去
唉  这些孩子
几年前还呆在肚子里
把母亲穿在身上  又厚又温暖
像穿着一件会走路的衣服
2006．9．13

马龙飞的诗

◎在清源山与老子对坐

老子在此安然而坐

一坐就是千百年

与山与树木与天空

与星辰与周围浑然一体

真是道法自然

这自在洒脱还无人可比

面对老子而坐

暂且歇歇一路行来的浮云

它们还在聚拢还在散去

又增添了些众妙之门

坐非坐我还要返回来处

山前那块碑刻有些多余

洒脱自在的老子才不在乎

老子是不是天下第一

◎长沙火车站

长沙火车站的火炬

早变成红辣椒

我要连夜跟它合照

我也曾霸得蛮

舍得吃苦也吃得辣

那日子意味深长

如今没有辣椒

也能够吃一碗饭

有的话那就吃它两碗

生活怎么少得了

酸甜苦辣反复不断

我要跟红辣椒照一张相

◎又想起九十年代的春运

哐当哐当闷在这闷罐车上

人被挤得如沙丁鱼样

可人毕竟不如鱼，人还

需拉撒，那位南下打工

女孩实在憋不住，趁临时

停车，挣扎着挤了下去

忽然火车开了哐当哐当

忽然有个声音猛喊惊慌地

叫停车停车，他妹妹没上来

火车哐当哐当不听他呼喊

那女孩被抛在了墨黑的荒郊

野外。人们还闷在那闷罐

她哥哥还在断续减弱的哭喊

闷罐车还在继续南下南下

把那忍不住的女孩留在野外

她会不哭也不喊独自前行

珠三角有她限期返工的工厂

努力穿过恐慌穿过漫漫的黑夜

闷罐车还在哐当哐当地南下

那女孩，应该不会不会再出意外

王小妮的诗

◎致屋子里的阳光
 
准时侵入我的地盘
半边桌子正接受它的照耀。
快乐的发明者，这终身教授又来了。
发放温黄的安慰剂
太阳到访的唯一目的。
紧跟其后的，正是
这一年里成熟的花朵果子棉桃和粮食
呼啦啦，大地丰盈热闹满是光泽。
可是，谁在后面的后面
无数流汗的咳嗽的气喘的皮肤龟裂的
不要以为看不见。
拒绝再被沐浴。
冬天的光亮有点抖，我不配享受那光。
 
◎致胆小鬼
 
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胆小鬼
隐身在看不见的缝隙
装扮成灰尘，或者光亮。
我一个人的时候，它准会溜出来
寸步不离的贴身侍卫
凑近了，跟着这浮世一起抖
进进出出在我心里念它的咒语。
太阳又开始背滚烫的课文。
胆小鬼在屋角的阴影里活蹦乱跳
每跳一下都更紧张。
我要重造一个没有怂蛋的世界
胆小鬼，你可听清楚了。
 
◎致穿过椰树的大海鸟
 
忽然飞过，像白化了的精灵
罩衣簇新的小朋友。
你的身体是白的
连阴影也白
你一闪而过，让我的窗口有了光。
白将军，或者白同学
光芒携带者。
我紧闭四壁等的正是你
这会儿我就背叛
起身加入鸟的世界。
从今后我只飞翔
跟上那浑身轻盈洁白的。

王夫刚的诗

◎献给藏族文学青年的十二行
 
他们在若尔盖草原唱歌，跳舞
草原曾是他们唯一的文学无人阅读
 
他们把北京来的客人叫做老师
也把成都来的客人，叫做老师
 
他们的脸上写着诗歌赞美过的
高原红，他们的协会刚刚成立
 
他们在夏日的风中献出藏袍为我取暖
他们的热情高于三千米的海拔
 
他们打量世界（像世界打量他们）
有限的花湖倒映着无限的青春
 
他们的父辈骑着快马追赶落日
他们的若尔盖，就要大于草原和牧区

◎沿岷江赴若尔盖，遇叠溪海子
 
沿岷江溯流而上，赴若尔盖
不断迂回的道路和不断攀升的道路
是一回事，有着足够的耐心
置身群山而追赶不上
群山之巅——在盆地
和高原之间，打卡的若尔盖
以另一种惊艳的方式
出现之前，我们先是经过
劫后余生的汶川县
然后经过劫后余生的叠溪镇并停下来
午餐，顺便让手机里面
塞满叠溪海子的安静
1933年，安静的反义词
曾经在这里大发脾气
命令岷江窒息，命令岷江的水位
抬高三百米，命令瞬间
成为记忆——活到晚年的
幸存者，已不再拒绝
凭着想象力为我们讲述他没有见过的
山崩地裂，仿佛那只是一种记忆
 
◎草原见面礼
 
穿过草原的公路，还没有学会拐弯
穿过公路的牦牛，逼停了
疾驰的车辆；草原上的若尔盖
只喜欢向一种颜色致敬——
风在高处，叫做经幡
在低处，被称为草尖上的温柔
在更低处，是牛蹄印的
部落里，大海没有理想
我们的目光像一种崭新的计量单位
披着落日的哈达，诗和远方
即将在三千米以上的海拔
遭遇形容词失业的诗和远方并且乐不思蜀

王单单的诗

◎参观新密县古县衙
 
没有人鸣冤击鼓，似乎
我们已经放下仇恨
原谅生活给予的屈辱
县衙大门洞开，池内荷花
擎着喇叭，传唤来者
进入一场秋雨。伞下
每个人都是戴罪之身
正在接受时间的廷杖
年龄将我从签筒里抽出
投入中年的队伍，至此
人生已是公案，心里的
灰尘，足以让惊堂木
长成盆景。想不到啊
真有这么一天，肃静与回避
竟然成为生存的秘笈
被我接纳和学习。现实
教会我，有些墙
我们真的穿不过去，只能在
身体中偷挖密道
放自己逃跑。今生
我已认输了，请允许
苟活之人，在此
钻进古代的监狱里
代替谁，补上
前一个轮回中
命里的刑期
 2023.10.18
 
◎训子书
 
临帖的时候
儿子会爬上书案，摆弄我的毛笔
他还不能将一横放平，将一竖画直
有时还会坐在硕大的宣纸中间
如同我写得最得意的一笔
有时我也会把着他的手，写他的名字
尽管他不懂，我还是会告诉他：
我不想你长大了，提心吊胆地活着
像一个错别字，暴露在橡皮擦之下
 2019.8.27
 
◎在德钦县
 
听说老县城要整体搬走
或许，多年以后
滇藏线上会多出一座空城
一位名叫扎西尼玛的老人
还会时常返回，将各种高楼上
拆下来的残砖碎瓦，垒成
一个个玛尼堆
 2023.7.8

王晓忠的诗

◎江牡岛

从小岛渔村渡口到江牡岛

我们都在等一个偶遇的词，偶遇的激情

等得恍惚，二十公里的恣肆

静静的浪，寂静的蓝

船远在天边的波光里，烂醉如泥

更大的静，来自无人光顾的悲伤

心揣大海的旅行者，心怀孤独

他一生都在渴望，梦想里放马驰骋

用海浪造句，醮盐粒写诗

抵御内心莫名的坍塌

与声名狼藉、喜忧掺半的命运抗争

满山满坡的鸭脚木，无人能识

排列成行的浮标却超俗脱凡

海水掩藏的精灵，温润，辽阔

历史需要怎样的默契

才能真正抵达或靠近

恬静，坦荡，幸福

郁郁寡欢，又心生欢喜

◎黄昏里的海边小城

深秋的傍晚

一条由北向南的街道

在落日的余辉里，见证了繁华背后

贯有的虚无

一排整齐的小叶榕

把盘根交错的心事

交付给一闪而过的车鸣

更远处，喧哗的海浪

一如既往地忧伤

触摸不到它的疼痛

它的安宁，它的沉闷

它那劫后余欢

卑微的颤栗

◎长沙湾晨洲蚝场

一条水道，熟悉，新鲜

滩涂古朴怀旧，谋篇布局的蚝场

埋下激情的诗篇，整齐划一的蚝柱

暗藏生活的重重玄机

水面一马平川，才华横溢

对于时光，我们一贯疏于字斟句酌

人间灯火的幸福

清澈如水，锦绣前程

穷其一生，也未必完美

万亩的江山，辽阔，震撼

阳光跳跃，纯净，没有尘埃

也没有纷扰，俗世的疾苦，善恶

随宁静与淡泊，远走天涯

青春无敌的爱，停在视线的

某个拐弯处

◎小岛村摇橹

一水之隔，我的童年立在水边

饮马，折一根芦苇吹笛

饮下一夜秋风，一条旧帆船

在对岸轻荡

细雨微醺，秋凉的速度

比内心的落寞更迅速

此时此刻，我无法安静

品清湖在我的眼睑下

掀起细微的波涛

把橹还给渔人

把沙粒还给大海

我只要辽阔和空旷

让年轻的梦想插上翅膀

我想让赞美的词语

飞一会

顺着风，跑起来

一切的一切，好起来

愿幸福的更幸福

快乐的更快乐‍

从容的诗

◎父亲

我对你的身体一直非常好奇

小时候，妈妈在讲“海的女儿”

你在帘子后面洗澡

我佯装睡着，希望看见你拉开布的霎那

像一个雕塑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每一次我的狡诈都成为泡影

2006年4月1日

你无助地躺着

男人们在一间水房里哗哗地冲洗你

我想象你的裸体

干瘪皱褶的乳头

无力的生殖器

我希望这世上没有人能看见它们

开往墓地的路上你身体发出的汗味

竟然和我一样

我搂着你的头

怕车颠簸了你

你的一缕头发被我放进化妆袋

也许有一天我会把它交给你最亲的人

对他说，

你还在。

黑暗中，你身体和我想象的一样瘦弱

无奈地俯视着茫然的我：

女儿，我没法帮你.....！

◎我真心爱过一个人，叫：

你好吗？

还在吃面条吗？

我已在世界上的一个岛屿降落

你突然从背后喊我的名字

你出现了

在任何一条大街上

背着背包，出示你的车票

那是一张通向空中的车票，

我是检票员。

你犹豫着说，“跟我走吗？”

像一只大象

愚蠢又顽固

想起曾对你说：不要把我弄丢了。

你点燃若有若无的香遮住了微笑

你能解释吗？

你举起一面镜子

包上头巾说：

留心当下，一切完美又完整

我说：

你很安静

还要闷在浴室镜子背后

多少年

在鸭川长途客车上写下这首诗

我想给你做一百种面条

◎在种满米兰的街角 

在种满米兰的街角 

我愀然遇见你

你深藏着我刻骨的骄傲 

是无人见过的我的美丽 

我爱上了你

多想让你长成一颗米兰

陪我散步

在种满米兰的街角

我们永不老去

而你却走向来时的归路

二十年后，当初的街角变成了一座剧院

只有我的阳台种满米兰

重建了那个下午

只是它更短、更窄，也更安静

书香的诗

◎母亲的求证

因中风导致小脑萎缩的母亲
有时会出现幻听
昨天，母亲问我
“你听见知了的叫声了吗”
“我听见了”我回答
“那你有没有听见百灵鸟的叫声”
“我听见鸟鸣，但我不知道
它是不是百灵鸟”
2023.7.16

◎剧情

她站在镜子跟前
缓缓脱下
身上的每一件衣服
欣赏着自己
修长
凹凸有致的身体
看了一会儿
她用手中的口红
在镜子上
画了一个
鲜红的
大大的叉
2023.7.20

◎夜晚看花

这一树
金色的花朵
开得那么美
每一个
花蕾
都已经绽放
在这春季的夜晚
我
一个人
站在树下
久久地凝视着
它们
2024.3.27

艾子的诗
 
◎像我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宜谈论爱情
 
首先我已经结婚
结了婚的中国人
都不谈爱情
 
不谈爱情的婚姻
导致男人在外偷谈肉体
獐眉鼠目 动物性日见增长
而女人霉在传统里
像一堆旧衣物
就算遇见了爱情
也不愿意把自己贱卖
 
◎在健康的人们中间我代表了病态
 
我要亲自找到你，犹如
一本书，怎样蠢蠢欲动地打开
它精华的章节
被疾病覆盖的内心
暗藏着水晶 玫瑰 火
你把它撕裂
指引我把手伸向它们
 
我要亲自找到你，引领我
以一个女人的固执和偏激
以一头病态中的长发
丝丝缕缕、绵绵不断
光天化日之下
企图掩埋一群乌鸦
它们的叫声铺天盖地
仿佛健康的人们
对我构成的压力
我和它们物以类聚
而你离群索居，以贵族的身份
与我交谈
膝抵膝 心连心
一盏煤油灯见证了我们的私情
 
我要亲自找到你，我要
摧毁阳光里的婚约
他们身体健康，集体联姻
腐朽的阳光普照他们的生活
而你呵
我只在雪中才读到
遇水即化的
绝对的白
 
◎直至虎落平阳
 
让我们相爱
低下我们高傲的头
如两朵菊瓣相扣
任性、灿烂，目标一致
 
你注视我时目光发亮
打开琴盖
为你弹一段肖邦，之后
我知道如何给你泼冷水
修剪万紫千红
怂恿你背上行囊
远离圣洁的使命
 
炊烟柔软不是我们的家
我们穿行在各自坚守的国土
各自的蓝天，和阳光
是沼泽地使我们相识
是啃干面包的夜晚使我们生动
没有人能像我们挥霍假日一样
挥霍我们富足的激情
我们菊瓣相抵
任性、灿烂、休戚相关
 
◎我们何不相亲相爱呢
 
掷出你我往后的时日
如赌徒
赌上最后的命运
让我失眠
彻夜难熬
直至虎落平阳
 
亲你、吻你，在外力的睽睽注视下
命运相扣
 
我知道如何给你弹肖邦
如何给你泼冷水  
你；我
在声势缓滞之前
我们要各自背起行囊
远离祝福

白连春的诗

◎究竟是什么让我的心如此热爱

究竟是什么让我的心如此热爱
热爱阳光月光，热爱春夏秋冬
热爱亲人朋友，热爱天空大地
无论深蓝的洁白的还是碧绿的和金黄的
热爱天地间生长的所有粮食和
蔬菜，甚至一切树草花朵
究竟是什么让我的心如此热爱
热爱铁，以及它脆弱的锈
热爱机器，以及它飞速转动带给我的伤口
热爱塑料制品，以及它的易碎
热爱火车，以及它拥挤着的陌生人
热爱这世界上所有的人
无论和我一样打工的，还是老板
究竟是什么让我的心如此热爱
热爱一个崭新的前进的时代
一些人富起来了，很多人都还穷着
热爱一个贫穷的落后的故乡
父亲和母亲都守成了坟墓
而我，即使只剩下苍老了流着泪也要回去

◎在我的祖国，没有我不愿写的字

在我的祖国，没有我不愿写的字
没有我不愿侍候的庄稼，没有我
不愿记住名字和样子的人，没有我
不愿去的村庄和城市，没有我
不愿走的路，条条路都能走回我的家
在我的祖国，没有我不愿写的字
我的生命就是一天接着一天
写我祖国的字：汉字。全世界最美丽的字
我愿意一生都这样过，都这样写
我祖国的字。我要写完我祖国的字
我要把我祖国的字：全部
写一遍，又写一遍，再写一遍
像一个被老师罚抄一万遍课文的小学生
在我的祖国，没有我不愿写的字
没有我不愿唱歌的早晨，没有我
不愿点亮的灯，没有我不愿
淌的泪，出的汗和流的血
没有我不愿埋葬自己的土地
穷，病，老和死，也没有我不愿承受的

◎我给每一座山都取一个亲人的名字

我给每一座山都取一个亲人的名字
每天早上醒来，我就亲切地
叫喊这些我取下的名字
一个一个叫喊，直到我
把我祖国的所有的山全部叫醒
把我居住的这颗星球的所有的山全部叫醒
我要所有的山都和我一起醒来
享受阳光的温暖
每天晚上睡觉，我都和这些山吻别
一个一个吻别，我的心
是风，轻轻吻上每一棵树的额头
我的血每一滴都在夜晚
静静开成花，无论是否
有人看见，开累了
就绿着，真正做叶子
我给每一座山都取一个亲人的名字
无论生死，我都游荡在
亲人中间。我如此渺小卑微
你捧起任何一棵草都是我的全部生命

世宾的诗

◎镜中的父亲
 
走着，走着
忽然在镜子里
就遇见了父亲。一样的
厚嘴唇、耷拉眼
一样憨厚的一笑，仿佛
对人生葆有微微的歉意
只是抬头纹少点，发声的
器官，传来更深沉的共鸣
说明这个，比，那个
有更多活命的空间
 
发际线还在后退
这一退，就退到镜中的父亲
少年时，父亲霸道、易怒
肮脏的乡村巷道
时常脑怒于，他手里的
棍棒，直至天色暗下
但那时从未抗拒
他的秃顶，头皮的反光
可以看到，家的踏实
 
如今凋零的发丝
一缕，一缕，就像抓不住的时光
偷偷地，夹着一点荒凉
昔年的侠客，背剑行走的
江湖，还有满腔的壮志
已经不重要了，却难以割舍
因为他清楚，那一切
已难以实现
2020.4.3

◎如 此
 
在飞机上，戴上眼罩
摘下时，已在千里之外
 
一个人，初恋时哭泣
眼泪流干了，她就
成为另一个人
 
在看不见的泥土里，蚯蚓
柔弱的身躯，奋力前行
它与整座森林的青翠
有必然的联系
 
当奔跑的力量散去，有人
获得了智慧，有人
得到坟墓
 
为何如此？这一切
都像一个悬而未决的议题
 
只有种子，不言不语
破壳时，就不为人知地
敞开胸中千沟万壑
 2020.4.6

◎雾 中
 
必须是久远的
才更贴近雾中的事物
 
仿佛在斑驳的黑白相片中
大榕树、操场、村口的公共厕所
交配的狗，都在静悄悄地
移动。乘着人们的睡意
还未散去，这些
雾中的固有之物
才能自其所是
 
而后一个邻乡的农民
和他的自行车，在村口大路
出现，他必须经此
去赶早市；他单车后面的青菜
滴着水，仿佛藏也藏不住的
热期盼。操场边
摞得整整齐齐的
泥砖条，忽然显得
有些严肃，就像
每一块砖都有一个大屋梦
猪出现以后，就是洗衣的村妇
和她挑粪桶的丈夫
他们去往的池塘、田间
都在画面之外，但
不会影响，那里依然是
希望的所在
偶尔传来公鸡的啼鸣
从影影绰绰的屋群间
雾中，声音是奢侈的
这里所有的剧情
更符合怀旧的默片
 
只有气味不会老去
一样的清冽
风吹过一个少女的窗口
她伸了个懒腰，身体的
曲线，加快了空气的流动
屋里的事物，并非雾中
它们更隐秘，更朦胧
却同样真实，也更容易
被时间无声抹去
 2020.4.10

叶延滨的诗
 
◎闪电也学会立正的时候
 
闪电学会立正的时候
就是那些从来就歪歪扭扭
划过天穹的闪电
有一天也都学会立正
像一排银色的棍子
站在大地的尽头
那是世界上最后一支仪帐队
迎接着这个世界最后的贵宾
这个贵宾的名字
多次在我们的嘴唇间滑出
熟悉而没有现身
两个字：末日
——那是末日真正地降临
闪电也学会立正的时候……
2013年
 
◎一生一世
 
我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叫做战争
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刚被杀死
没留下名字也没有悼词
我来的时候，手术室没有暖气
冬天刚刚开始，而饥饿
早在门外守候，跺着脚听我哭声
 
我哭，因为我好像听见上帝
在向我宣布我未来的一生——
经历两场战争，三年的饥荒
十次失去亲人的痛哭
一百零二次考试，一千零一次失望
五十八次被诬陷或被坠物击中
三百八十次抄写检查和思想汇报
七十五次羞辱，从幼稚园开始
到登报批判还装进内部传递的文件
吞下五百斤西式药片和中式汤药
翻过三百座山，六十八次受骗
溺水车祸以及飞机失事，三选一
活下去的机率三百分之一……
 
我大声的哭叫，因为什么？
因为我好像看见上帝对我说——
孩子，这些就是你的单程票
不退不换，不附保险……
2015年
 
◎觉悟之心
 
我从飞机走下来
下来，下到世界屋脊的拉萨
我走向神圣的布达拉宫
我的心越来越快地跳动
不是紧张
只是因为缺氧
缺氧在大脑里疼痛成觉悟
我知道了
我这一生可以飞得更高
却不能站得更高
一生最高的立足处
是在布达拉宫的佛像脚下……
 
我从东方朝此走来
走过耶路撒冷这死亡的街巷
走过了耶稣走的那条小路
他背着十字架上了台阶
我的眼睛朝前面看
看不到那个终点
我知道我也会死
像背十字架的耶稣
但这还不是觉悟的终点
终点是耶鉌最终复活
复活的耶稣最终离去了
最终留下孤独的我……
2019年

冯晏的诗
 
◎距离
 
刺穿球体的冲动让你所经过的每一片海
每一株灌木，每一杯烈酒都在告别
都构成了你与情感之间半径和迷宫
移动丛林的手牵扯着你与飞禽和昆虫之间的
爱与分寸。每一种野兽都是寂静在先
飘呀飘，巨大气体生成收缩如时间上的寒意
你渐渐成为你所接近过的木头
鸟巢，或一条搁浅港湾的船都不奇怪
每一束促使你变亮的光都来自对黑夜的出逃
海拔与你的眼睛建立了从45度
到90度角的危险关系
你只是成为多种可能性中一个转身
每一份存在感都有一个神秘星座
带你落地，每一滴血都将成为一块冰石
午后，你给一只掠过窗前的褐色翅膀命名时
陷入空白，就像词语与新物种一刹那偶遇

◎离开表面
 
离开表面，金属从流水沉入胃，
水滴有了重量，像锥子。
世界照在灵魂的蓝光里是透明的，
螺丝帽松动，从衔接部位突出来。
思想的夜行动物就这样一点点探出井盖，
你的血液里有桨，
开始划船，但没有岸。
夜，在双腿关节内陷入了荒凉，迷路，
丝丝凉意，黑风，
常春藤扫动玻璃，扫我寂静的背，
指甲的红，扫过天花板四条边。
耳膜躲进影子的消音器里，
听见细胞内膨胀着谜。
窗口深处，根与DNA纠缠在一起，
那些人们，
蠕动或者弹琴，此刻都被虚掩在月亮背面。
灯，关掉了整个夜。
风声加大呼啸，
一只长笛隐藏起另外一些声音。
数小时后，你的辗转反侧被翅膀的薄纱裹挟着，
床落下来，潜意识深处，
你与狮子座的相合
与天蝎座的孽缘都还在吗？
已经藏好又甩起尾巴的这只咖啡色仓鼠啊，
濒临灭绝的警告取消了吗？
 
◎下雪了
 
零星的，成群的，大片的，
雪花里一座城市倾斜。
道路缓慢，身影缓慢，
转弯有神灵移动。
黑暗始终向下渗透。
屋顶，窗沿，停靠路边的车辆顶棚，
一层簿雪变轻了时间，
路灯变轻了，雪落在逆光里。
种子向上，接近破土。
一只白色孔雀被梦卷起，
生活变轻了。
初春，地面犹如越过生而抵达永生。
深夜是一块巨石，
我掀起窗帘看见增厚巨石的那些白色。
寂静回到身体里
视线变轻了，起飞，
省略掉街道，城市，北方山脉，
荒原，界江，
以及被雪花覆盖的那些已知。

北塔的诗（长诗节选）

◎月之李白

一

当大半个中土被云雾缭绕

太白啊

你我相看两不见

从峨眉山到采石矶

你用酒杯

苦苦寻找着我的踪影

你以为自己是巫师

靠着用手指弹出的一滴酒

穿越这浓重的阻隔

二

碎叶、江油、安陆、天水

都说是你的故里

他们都不知道

其实，你的故乡

不在过去

而在未来

不在尘世

而在天宇

那就是我

你把满地的白霜

看成了我的光芒

三

苏东坡说我的宫殿

宽广而又冷清

阿姆斯特朗说我的全身

瘦弱而丑陋

但这些想象和真相

都没有磨灭你对我的

一片赤诚

代薇的诗
 
◎谎 言
 
据说，在这个世界说的谎
会在另一个世界成真
那么，我们来到这世上
必定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说了谎
 
他们制造谎言
我们假装相信
 
◎春风拂面，悲伤
 
教会一个人不再相信的
往往是曾经
深信不疑的东西
 
灾难的过程
不一定乌云密布
也可能春风拂面，悲伤
 
就像奥斯维辛
人们互相安慰着排着队
走向毒气室
 
◎抱薪者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
远远走在其他人的前面
为众人抱薪
为世间盗火
他们站在哪里，就是
“哪个民族的泪痕、尖叫和颤抖”
因为他们
我始终对这个世界
充满热爱的好奇
和悲痛的玻璃

石文娟的诗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人生的纹样

没有人找到答案

这是一块硬伤

萤火虫的光渐渐熄灭

夜开始微微凉

从黑夜奔向天光

一切都变得不寻常

驯鹿在迁徙，庞大的队伍

脚踝筋轻触脚骨的声音如此壮观

让季节越发变得厚重

越发不可置否地推行着忧伤

栅栏外的风景，迷一样四处徜徉

发烫的记忆饱蘸深情，笔耕不辍

输出的影像似一枚枚纪念章

每一个景点持续着它独特的恒温

不明真相的人们纷纷前去探寻故事的开端

跳进跳出的史记

梳理出必然的结局与有些夸张的转折点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人生的纹样

一丝不苟，犹如耐性的蜘蛛织网般

所有符号全都用上

而山的模样，巍然不动

司空见惯了历朝历代，烽火硝烟

分分合合的人间殇情

一曲高山流水唱罢

斗转星移

总是轻易将酒瓶搁浅

伤与自伤，蓄势待发

◎逆 旅

奏出这首曲子的时候

我在猜想你的心情

流水顺着山隘小心翼翼地奔腾

它不忍击响的浪花惊醒

一路跋涉早已疲惫不堪

倒地而睡的异乡人

你娴熟地按抚着黑白键

一连串的梦想

汇入激流奔向大海

当然，不乏一些忠勇的格斗

或许也是一些意识形态的辩证

勇于揭示的始终是先锋

你挥斥风的时候，风始终迎向你

你逃离爱的时候，爱始终包围你

狮群的路程绝不仅限于厮杀

家族的捍卫，幼小的哺育，领地的构建

这是强大者的担当与责任

一些未能被唤醒的知更鸟

听着飓风中尖利哨声

在这幽深的季节梳理渐丰的羽毛

潜心修炼只为更悦耳的啼鸣

玫瑰折枝将喜悦掩藏

盈盈波动一汪湖水

倾注着深沉与纯粹

复苏一季，馥郁一生

你手指间滑动的美

演奏出的每一个音符

蹁跹如燕，浩瀚而又悸动

不作任何回顾与念想

铿锵有力的咏叹

抚慰着贫瘠的河流，断翅的纸鸢

抚慰着万物忧伤的喘息

我闭上眼睛聆听

碎裂在拼接，断流在续航，噤声在开怀

痛苦在抚平，欢颜在绽放

世间最珍贵美妙的，是拥有

一颗怀揣天下的玲珑之心

你永远不知道你弱小的能量

拥有多大的治愈功能

老刀的诗

◎枝

一位民工将一根树枝往垃圾堆里拖

他没有在意后面跟着一只蜻蜓

蜻蜓想在他拖动的树枝上停下来

几次都失败了

我像遇见自己一样难以平静

◎草地

我学着民工的模样躺在草地，

这时一群蚊子嗡过来争抢我的脸。

我明白了民工躺在这里的时候，

为什么不断抽打自己的嘴巴。

◎我看清了汗水的全部

我看清了汗水的全部

我看见的只是一根白菜梆子

我看清了树的全部

但我只看到一片叶子

我只看到马甩动的尾巴

但我看清了一只牛虻的全部

我只看见民工的小半边脸

但我看清了汗水的全部

我没有看清天空

但我看见一只鸟儿

已经从窗口飞过

2002年

祁人的诗

◎门

门敞开或者关闭

门有形或者无形

作为门，这些都无关要紧

作为门

不在乎它的结构或形式

无论泥石与钢铁

无论肉体与心灵

作为门，总是你通向另一途径的

必经之地

无论有形或无形

无论敞开或关闭

对于门

智者选择这样的方式

在脚步迈出之前

灵魂就先于脚步

深入其内

◎鸽 子

你赠我的这只鸽子

很乖

我常常闭上眼睛

听它咕咕叫唤

总是，每次你一转身

它便随你飞去了

我只能睁开眼睛

欢你

带它一起回来

◎和田玉

——献给母亲与新娘

当我穿越帕米尔高原

看见一只普通的和田玉

是那么地像母亲的眼睛

她的纯粹、内蕴和温润

令我怀想起遥远的故乡

想起故乡的天空下

那一丝母亲的牵挂

今生，我无法变成一棵树

在故乡永远站立在母亲身旁

当我走出南疆的戈壁与沙漠

为母亲献上这一只玉镯

朴素的玉石，如无言的诗句

就绽开在母亲的手心

如今，母亲将玉镯

戴在一个女孩的手腕

温润的玉镯辉映着母亲的笑颜

一圈圈地开放在我的眼前

戴玉镯的女孩

成了我的新娘

为什么叫作新娘？

新娘啊，是母亲将全部的爱

变做妻子的模样

从此陪伴在我的身旁

刘不伟的诗

◎拆那•拆坦克

无法奔赴前线
在和平小区家里
打开手机便签
拆解一辆坦克

土 日 一
十 口 儿

让武器止步
让履带生锈
让攻守双方
那些年轻的士兵
各自回家
20240529

◎拆那•喜悦

上午九点多
吃完奶
一岁零两周的女儿
第一次
晃晃悠悠站起来
走了两步
停下来
笑
那不是一个婴儿的笑
那是人类的喜悦
20240529

◎拆那•理想主义消亡史

十八岁那年生日
姐姐买来很多气球
吹啊吹，大

五十岁生日这天
女儿买回五百气球
充气充气，大

红白蓝
粉黄绿

十八岁那年的气球泄气在时光里
五十岁生日的气球
泄气在眼前
20240529

刘向东的诗
 
◎落叶飞鸟
 
在老家，燕山脚下
老树比村庄更古老
而树上的鸟巢
比新娘还新
 
半圆的巢儿朝天
孵化日月星辰
半圆的坟墓如鸟巢倒扣
拢住大地之气
 
土地说：落叶归根
于是叶子下沉
天空说：鸟儿凌云
于是翅膀向上
 
◎青  蒿
 
高于先人的是坟头
扎根于坟头的是
一束青蒿
 
比青蒿还高的是支撑天空的
南北双松，天快要塌的时候
青蒿也会奋力
杂乱的柴草则舍身追随
 
还有连绵不绝的群山
与群星亘久的对话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呀
此刻折服于一束青蒿
 
它柔韧，卑小，青涩而无畏
与亡灵一起沉默
与泥土一同着色
 
◎新房子
 
石头怕垒墙，
木头怕上房。
——民谚
 
春前破土盖新房
刘章和徐贞，我的父亲母亲
忙忙活活在秋后开场
 
备四根大柁，四根二柁
加脊檩三根，二檩和檐檩各六根
加八根柱脚
两对门墩，两副门槛
做窗户框门框的木头一垛
买砖，买瓦，买石灰，买麻
捡一堆石头脱一层皮
 

老天爷！

母亲想起来就冲着家说：  

盖三间房子的石头
堆起来有三间房子大

房子盖好了却是空的！
 
好日子请来大先生
让木头各得其所各就各位
地气上来打地基
坐北朝南，筑土为台
上梁的早晨行隆重大典
八方父老以四肢为柱
上大柁，上二柁，上檩子，上椽子
承托上天的重量
 

新房子！

多年后父亲如此感叹：    

 眼看着房架子戳起来

却原来是一副骨架子

一条条脊檩如脊梁骨

椽子是肋骨分向两边！

刘绍文的诗

◎返 乡

所有的亲近都变得凄凉

所有的皈依成为无语的苍芒

渐近故乡

我，以及像我一样从故乡逃离的人

有些迫不急待又有些情怯

城市繁华也拥挤

钢筋割裂的天空没有雀鸟寄居的森林

扩张的潮汛漫向郊野

那里耕地肥沃，鸟语花香

那里水清风绿天蓝云轻

来的人比离开的人要多得多

来圈地吧，来建厂吧，来建房吧

他们削尖脑袋把户口迁来

故乡成为最后的渔肉

◎拆 迁

男人瘫软在地
女人紧抱了他恸哭
阳光照射着斑驳的粉墙
刺眼的“拆”字画上巨大的

“”
那是缠绕的刀锋，发着冷光
挖掘机张牙舞爪的吼叫
轰的一声巨响
家倒塌了
尘埃舞动阳光
落在他们的头颅
(2017年12月29日

◎中秋辞

八月十五的月是满月，它的光溢出的悲欢

广州的月是故乡的另一种皈依

我只是隐忍云影背后的一道浅浅的弧线

疼痛不可复制，经过的风，匍匐没有尽头的归路

它的温暖从信江的波涛荡开

一圈圈绽开珠江的晚秋

它像情人一样赶着一场既定的约会

从长湴村错落的矮墙翻过去

从扶风的细叶榕潜入母亲虚掩的门窗

淡泊的光影耕耘母亲枯瘦的额纹

多年来她唯一的念想

我能像年少时那样躺在她温暖的怀抱细数秋月的圆缺

今夜我只能远眺窗前的一轮冷月

无语云影背后的浅浅忧伤

刘振周的诗

◎北山的海

我要回家，回到粤西千万个滨海渔村之一，

再看见大海——它——灌满海水的土地，

没有什么比之更疲倦的美，如我，

重复的波浪——却清脆的在演奏《天鹅湖》〔2〕，

即使我的热情已经超出他的热情。

处于这个时代最为忙碌的噪音，

想说话的人却失去声带，多余的

多出部分植物——我，生命——还有疲惫的松林。

是的，即使我已经站在靠近海边的公路

能听见低频的声音，像逝去的洪水。

前面都是些干裂的松果，钝化的鳞片。

我仍然想越过沙子缓冲带，到那边去看看。

◎水果摊

就是它们的形状了，

与色彩紧紧挨在一起，

酷似分类积木也是我们的软性食物

雪糕、饮品，

丰富、且柔软。

有机的存在，

隐藏于生活的秩序。

我沉溺于它们之中凸现的个性，

圆润，即使榴莲的尖刺

也只是钝化的“尖锐”，

我如此依赖这种美感？

亦惊奇果儿的产地。

它们尽可能携带异地气候，

将温差储蓄为糖分，

当我们品尝、需要这些生命的汁液，

那是自然的供养。

但我极少联想起栽培之人，

他们所拥有的手艺，

是否与我诗写的耕耘相似？

对美与自然的维护。

◎水 箱

他在楼上嚷着，并从阳台伸下一条尼龙索

我才想起他的示意，我可以将水箱捆绑了

这个比葡萄酒桶还大的家伙，在阳光下

闪烁着不锈钢的品质：光亮、难以腐蚀。

用力敲打它的腹部，会给你铿锵的回声

当然，你可以想象它刚刚像土豆被切成薄片

再被你的叔叔使用焊条将各个器官粘合

而来自地表的水，通过喉咙、食道

到达巨大的胃时——

这里的早晨才刚刚开始。

四季花不分昼夜地蔓延，只要能到达的地方

“嘿，我现在高栏港，这里停泊了无数的油轮。”

“嘿，我现在北部湾，这里的沙滩像倒下的银河。”

后来，我们都陆续回到家，像几条河流

汇集到一个湖泊——

我才绕过它平坦的胸脯。

在肾脏的部位打了个活结，这样可以上升到

适合的高度时，再释放压力

那么，我们就能重返从外面旅游回来时

在大厅里互赠着礼物的时光。

向以鲜的诗
 
◎幸 福
 
这一刻是幸福的
我将因此幸福一生
____藏族谚语
 
落叶飞舞中
大地是幸福的
我看见秋天的果实
把夜晚都照亮
 
鹰的俯视中
天空是幸福的
我看见辉煌的灯火
爱情象天堂
 
你的凝视中
等待是幸福的
我看见幸福的泪水
打湿柔软的马缰
 
我的痛苦中
梦想是幸福的
这一刻就是永恒
我将幸福悄悄收藏
 
◎喇嘛庙
 
太阳落山了
群山变成金色
金色的核心
亮起一座喇嘛庙
 
法号吹响了
喇嘛变成歌唱家
歌唱家的心中
飘来一座喇嘛庙
 
秋天又来了
马驹变成骏马
骏马的鞍上
驮着一座喇嘛庙
 
门儿虚掩了
少女变成阿妈
阿妈的晚祷中
浮出一座喇嘛庙
 
世界隐退了
火焰变成灰烬
荒凉的尽头
只有一座喇嘛庙
 
◎星星都知道
 
星星和人们都循环着去而复来
——博尔赫斯《循环之夜》
 
有的人走开
有的人回来
星星都知道
一切去复来
 
彩云才淡
月亮就亮
星星都知道
一切去复来
 
雪花刚落
太阳又升起来
星星都知道
一切去复来
 
花儿为何谢
果实为啥红
星星都知道
一切去复来
 
大地已睡
江河不醒
星星都知道
一切去复来

孙守红的诗

◎深夜，我们不谈诗歌

深夜，我们不谈诗歌
只谈论柴盐油米
白天遇见的琐事
讨论谁该早起洗衣服

关于未来和人生，说不说都没关系
反正明天起来，我们都得面对
无论诗和远方，还是眼前的苟且

小宇铎在我们中间刷抖音
一会儿唱我在小小的的花园里挖呀挖
一会儿唱寒沙茫茫风打边

我们安躺两边，看他乐在其中
一切似乎都趋于甜美幸福
2023.10.12

◎望流水

那个居住山谷的女子
溪流的水浸润她，小满的细雨沐浴她
百万年的思念，应该如何表达
我不经意间闯入，看到这动人一幕
除了与天空一起流泪，还能有什么办法

天地还在流泪，我一个人身处山谷
发呆，望着眼前的女子发呆，叹息
听溪流潺潺，听鸟鸣声声
惟有寂静能安慰此刻，以及岁月中
逝去的一切
2024.5.20

◎题普定文庙
 
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木窗外，雨声嘀嗒
木门内，小宇铎自娱自乐
 
梧桐树上，鸟鸣清脆
梧桐树下，石板青青
 
一个人世间的所有幸福
无非在于每天有时间
带娃，读书，写字
 
无非在于每天有时间
听雨，发现鸟儿的欢快
花草郁郁芊芊，或胡诌几句
心灵的感悟，然后
唱成自己的歌
2023.6.16

芒克的诗

◎晚 年

墙壁已爬满皱纹

墙壁就如同一面镜子

一个老人从中看到一位老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钟

听不到嘀嗒声。屋子里

静悄悄的。但是那位老人

他却似乎一直在倾听什么

也许，人活到了这般年岁

就能够听到——时间

——他就像是个屠夫

在暗地里不停地磨刀子的声音

他似乎一直在倾听着什么

他在听着什么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老房子

那屋顶

那破旧的帽子

它已戴了很多年

虽然那顶帽子

也曾被风的刷子刷过

但最终还是从污垢里钻出了草

它每日坐在街旁

它从不对谁说什么

它只是用它那让人揣摸不透的眼神

看着过往的行人

它面无光泽

它神情忧郁

那是因为它常常听到

它的那些儿女

总是对它不满地唠叨

◎路上的月亮

1

月亮陪着我走回家。

我想把她带到将来的日子里去。

一路静悄悄……

2

咪、咪、咪……

请你不要把我打搅。

你是人吗？

也许你比人还可靠。

3

当然了，

没有比做人更值得骄傲。

而你呢？

你是猫。

猫生下来就是贸。

4

我想把她带到将来的日子里去！

不论怎样，

想想总比不想好。

5

生活真是这样美好。

睡觉！

6

月亮独自在荒野上飘。

她是什么时候失掉的，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秀春的诗

◎刚下雨的路面

那些雨，像遗失的亲人

就差一点儿，蚂蚁搬家就要成功

我差点儿居住于此

我不该判定这样的生活

是一场燃烧的灰烬

它会说话

会在深夜的电梯口

亮一盏绿灯

我总是躲不掉

吃掉我电动车的电量

有时充一百块钱仿佛

就可以跑遍风的一生

◎被什么遗忘

健忘症趋近

那个女人

重返在高楼层与低楼层之间

峡谷的风吹进楼梯口

一个女人。目睹她所接受的一切

她的生活

她的爱情

她的背叛

她悄无声息的完成

生存练习，和一些不恰当的家务

一段让她感到困顿的生活

自由，还在不在？

她为她的夏天感到羞愧

因为她必须洗干净手

才能提笔回忆

阿翔的诗

◎与父书：风水

父亲看不懂我给他写的那首诗，以致夏天

来得特别，特别有些弯曲

光线触到树梢，就晃动了两下

我想起了他的沉默，小煤球的火焰已被熄灭。

风吹着屋顶，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孩子在屋顶上玩耍

门楣上写着：早晨仅仅是从他开始

他只是一个累坏了的父亲，咽下的东西难以消化。

他不需要一个刮胡刀

每隔三天，漫不经心地摆弄指头

他的下巴就光滑

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年轻一些。

他选择了微弱

在屋子的外面浇水，他的孤独开始有了微微的褐色

闻着有童话的味道

像从画中诞生又欣然消失在其中的人

练习隐身术，让我看不到父亲

水泡渐渐膨胀，变得透明

植物欣欣向荣。

因此我应该再给他写一首诗，应该在他手心里写下

“乘风则散，遇水则止。故乡有大美

万物有你的内心。”

阳光从窗口涌入，缓解了他的迟钝症

让他在记忆里焕然一新。

◎寂静诗

其实我一直没有看到雪，已持续多年

或者用回忆症来说，“雪是寂静的，直至

对一些糟糕的事情所知甚少”，我无动于衷

唯有寂静造就了戏剧拟声，还混杂着

黄昏的塑料袋 ，漂浮在头顶上

足以覆盖周围的建筑，看上去是不是

有些故弄玄虚，对此我怀疑

潜意识的眺望，我称之为挥霍不完的虚无

以及虚无的技艺，放在普遍的现象

这多少不适应性。也难怪，很多人深藏不露

因而雪下得太少，必须沿着佚诗里的道路

哪怕其结果是接近于陈旧的谜团

我也一样。桌上的静物不意味着

孤独的征兆。更多的时候，寂静并非无声

有时显得嘈杂，但有时是冒烟的乌鸦

如同引申出飞行的动词，

与思绪缠绕一起，至少吻合身后巨大的背景

如果我有伤口，随着滴答声倒计时，

渐渐扩大到形容词，个人过于

漫无目的。实际上，曼德尔施塔姆

留下的遗产，是对抗我的回忆症：从雪到雪

从命运到另一个永不现身的命运……

宋词的诗

◎雨中桃花和午后的茶

细雨里，一树桃花

站在对面邻居门口

因为疫情，主人回了澳门

桃花像一个访客

落寞地在雨里等待

我打开窗，邀请她进来

与我对面，喝杯热茶

她脸色绯红，带着雨滴

一生有多少相似的时刻

多少美好的人和事

在孤寂的生命途中

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

像今天这杯午后的茶

也将带着桃花的气息

在未来某些瞬间

会被我悄悄记起

◎我正在老成守财奴

等我老得

哪儿也去不了时

就学着做个

老守财奴

每天

像数金子一样

把剩下的朋友

数上一遍

用了一生

淘下的金子啊

每次数完

再紧紧揣在怀里

数量越数越少

可分量

却越来越沉

沉得我心疼

伊甸的诗

◎存在之诗
 
地球是我的兄弟，当我拥抱它
我身体里就翻滚起它的峰峦
驰骋起它的河流
 
是的，我就是泥土和水制作而成
总有一天，我要把泥土还给泥土
把水还给水
 
我趴在黄牛背上做梦
在桑树的枝头向阳光和月色致敬
 
我不想卸下天鹅的翅膀
装在我平庸的肉体上
我把草蜢虫和蝼蛄当做我的儿女
我像大地一样爱它们
 
谁说一棵树长得丑
我就想拔出剑来
 
谁踩在岩石上
我的胸骨就会疼痛
 
每一片落叶都是我写的诗
 
我在太阳底下晒干我的泪水
我用苦难清洗自己的血管
 
我在庄稼里选择我爱的女人
我用雨水给她写信
用萤火虫的光芒给她化妆
 
在威严的雕像面前我仅仅是空气
 
青草在我恒温的胸膛上
躲避严冬与酷暑的折磨
 
我站立时像一条竖起来的路
 
我要沿着我自己的躯体走入
时间制造的悲哀和喜悦

◎牙齿之诗
 
我的牙齿已经生锈
耻辱和荣耀都无法把它擦亮
 
它不曾锋利过
不曾向狮子和老鼠的牙齿
学习残忍和狡黠
 
它在仇恨的大学里始终拿不到毕业证书
 
它喜欢咀嚼时光。起先
它悠哉游哉，有一天它突然恐慌起来
它来不及咀嚼，时光就从它的缝隙里
嗖地一下溜得无影无踪
 
它拒绝世界时，嘴唇是它的同谋
它向世界举起白旗时
嘴唇仍然是它的同谋
 
它不敢向任何事物宣战
哪怕最细小的水，最微弱的风
 
血液一时冲动来拜访它
它惊慌失措，仿佛遭遇一场亡国之灾
 
我的语言一旦没有牙齿
用惶恐和虚荣加工
就会说出万物的真相

◎手指之诗
 
大拇指昂起头，一座山峰开始飞翔
大拇指低垂头颅
吝啬的天空开始奉献雨点
它让四位兄弟出风头的时候
自己躲在一旁默默点头
它摁下手印，大地就一片安宁
 
食指与拇指齐心协力
能捉住半个世界
食指与中指组成的剪刀
剪断一切烦忧、卑琐、怯弱……
食指指点某个方向
大路小路就奔腾而去
食指指向一个人的胸膛
一场严峻的审判拉开序幕
 
中指并不以为自己的高
就证明别人的低
它和兄弟们一起弯腰鞠躬时
力量就像奇迹出现
 
无名指微笑着接受
“无名”这个荣誉称号
一枚戒指的亲密和远离
犹如一个朋友的亲密和远离
 
小拇指以一种仪式的谦卑
守护自己的尊严
它并不跟随——它只是合作
在人性的边缘，它制止
各种理由的堕落
它以渺小同情渺小，以微弱
掩护所有的微弱
 
命运——五个指头是谁抢着说出
这个让人颤栗的词？
五根手指和五根手指紧紧偎依
这不仅仅是祈祷……

江非的诗
 
◎劈柴的那个人还在劈柴
 
 
劈柴的那个人还在劈柴
他已经整整劈了一个下午
那些劈碎的柴木
已在他面前堆起了一座小山
 
可是他还在劈
 
他一手拄着斧头
另一只手把一截木桩放好
然后
抡起斧子向下砸去
木桩发出咔嚓撕裂的声音
 
就这样
那个劈柴的人一直劈到了天黑
 
我已忘记了这是哪一年冬天的情景
那时我是一个旁观者
我站在边上看着那个人劈柴的姿势
有时会小声地喊他一声父亲
他听见了
会抬起头冲我笑笑
然后继续劈柴
 
第二天
所有的新柴
都将被大雪覆盖
 
◎干零工的泥瓦匠
 
爬上屋顶要有梯子
不然，我怎么上去
换下那块毁坏的瓦砾
 
父亲去找梯子
 
有了梯子还不行
还要有一块新瓦
当然，碎的拿下来了
要赶紧换上新的
 
父亲又匆匆到镇上去买脊瓦
 
脊瓦买回来
还缺一把抹子
 
父亲伸手从屋檐上抽了下来
 
又缺一根绳子
 
父亲取下晾衣绳上的棉衣
 
最后缺的是泥巴
 
父亲就在院子里随便铲了几下
堆起一个小土堆
洒了点水
 
他说，好了
就这样。然后像一只猴子那样
蹿上了我们的房顶
 
可是，没料想，到了上面
这家伙竟然又问，问题出在哪里
 
这一次，父亲已想不出怎样才能帮上他
于是乐呵呵地移走了屋檐上的梯子
 
◎水是怎样抽上来的
 
把水从井里抽上来是要费一些心思
费一些力气的
在抽水之前
三弟要跑出老远
到有水的沟渠那儿
提一桶引水
再顺便捎回一大块不粗不细的湿泥
这时，二弟用结实的麻绳
在水泵上扎牢水管的一头
母亲就把卷成一团的水管
一截一截
匆忙地理到菜园上
这些都准备就绪了
三弟把引水加好了
水泵的底管接到井管上了
又用泥块把漏气的缝隙
全塞上了
我就试着摇几下柴油机
让它在干活之前先喘几口粗气
喘几口粗气
再喘几口粗气
接着一下子发出了猛烈的叫喊
 
这时，水泵在飞速地运转
不大一会儿
父亲就在远处
向半空里举起一把湿过水的铁锨
向孩子们示意
井里的水
已顺着长长的水管
流进了我们的菜园

百定安的诗
 
◎倒 行

江边有人倒着走。第一眼看去
以为他把鞋穿反了。以为江水倒流。
亚里士多德说，好故事里的事情
都是别的事情推着走的。他没有好事情，
只有左半个身体推动着另一半。
波澜也是，被别的波澜推着走向未知。
但有时一条冒失的鱼,会把它们冲击得七零八落。
风还是太小了，不足以把倒行的人纠正过来
给人看见他完整的一张脸。或者从那张脸上
望出肉体深处不易察觉的隐情。这样的步姿
百年前卓别林走过
让人笑出悲喜的眼泪。在那个时代
一个人只能倒行逆施
才能走出正确的步子，不至于
在终点被撞得鼻青脸肿。
 
◎看 法

他们说，我对于事物总有过于悲观的看法。
想到这句话，我就感到悲伤。
记得一个人说过
活着就是胜利
但那个人，去年
失败了。
 
◎韵 脚

悲喜剧中，我只看悲剧。大团圆
是虚假的，小团圆是不完整的。
作为诗人，我写不出幸福
甚至写不出忧伤
我的韵
都押在被自己搬起的石头
砸伤的那只脚上。

毕福堂的诗

◎今晚  是我“睡”你

这栋位于上海中心地段的

紧邻“大世界”的历史悠久的西式建筑

始建于一百多年前

屈指数算

正是爷爷的爷爷逃荒的岁月

那时

祖先要饭

它崛起

天壤之别的分分秒秒

都叫日子

一眼就能看出

当年的豪华  奢侈  鹤立鸡群

进囗的材质 考究的装饰

用足了心思

外观 内置 富丽堂皇的大厅

连上楼的至今严丝合缝的金条台阶

竣工时 

似乎都做好了傲然不动几百上千年的打算……

但 今晚

建筑形状再奇特  异域风格再突兀

是我“睡”你

◎光明顶

多么美好而诱人的名字

天上地下飞机  高铁的车马劳顿

一股脑儿塞进南腔北调的大包 小包

次日清晨

蜂拥而至黄山脚下

顶着36度的高温

蚁群般蜗行的噼里啪啦的汗珠

把凸凹不平的陡坡曲径砸的摇摇晃晃

装满矿泉水 雨伞的双肩包疲惫之极

汗流浃背  焦渴难耐的后半晌

终于气喘吁吁抵达

皈依了一万次梦呓的“光明顶”

所有人心急火燎咔嚓咔嚓照了一通相

仿佛把前途和明天搂入怀中了

下山途中 腰酸腿困的近万个台阶

微风中

像弹着天籁般悦耳的钢琴

2024年7月10日于黄山

◎“总统府”高高飘扬的旗帜

真是难以想象  当年

固若金汤的南京   沿岸明碉暗堡的南京

高高在上的“总统府”的青天白日旗

是如何被一条耸立起来的硝烟炮火的长江冲下去的

继而 一面崭新的旗帜升上去了

今天

共和国的蓝天丽日下

升上去的太多了一一

重大节日放飞的成千上万的和平鸽

除夕之夜腾空而起的庆典的礼花

更有几万公里之外的宇宙飞船  空间站

甚至月球背面首次岀现的人类探测器

伫立在36度的高温下

脑海里一直思忖一一

当年 浩荡大军中

那些夜以继日的成千上万的

独轮车和捆捆军鞋 与长条粮袋

何以也会撕杀呐喊并耸立起来

将解放了的欢声笑语推向天空

天空啊天空  天大地大的天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朗朗乾坤

她们曾是“助推器”

行顺的诗

◎秋日静坐
 
你所看到的阴影，是我发出的黑暗
你所看到的光明，是上苍对我的谅解
 2017-11-12
 
◎月下吟
 
一个四海漂泊的人
配不上鲜花、权势、美人
上帝只交给他一首诗
作为对他的不遗弃声明
 2018-04-27

◎我没法停住笔
 
我曾被中介骗走了仅有的300元钱，
我曾在血汗工厂每天熬15个小时，
仅仅是为了一口吃食。
我也曾被欠薪、殴打，
工作半年没有拿到一点薪酬。
我曾在绝望中被人救起，
活着，依赖于工厂打手和两条大狼狗的慈悲。
 
我不敢回望那段历史，
甚至无力诅咒一个恶人。
如果我说，是写诗让我度过了
最艰难的日子，
你相信吗？
如果我说，通过写诗
我原谅并宽恕了那些折磨过我的人，
你能理解吗？
 2019-04-25

朱零的诗

◎动 情
 
有的人一生中
只拥有一次伟大的爱情
有的人一生中，拥有过许多次
伟大的爱情
 
有的人一生中，除了拥有一次
伟大的爱情之外
还拥有过许多次美妙的偷情
有的人一生中，从没遇见过爱情
更别提什么“伟大”两字
更别提什么
偷情
 
有的人一生中，尽是
莫名其妙的偷情
有的人从不动情
有的人
每次都动用真情，有的人
真假难分，有的人
难分难舍
 
我与这个世界
若即若离，有时候
动用真情
有时候纹丝不动
 
我羡慕那些
从不动情的人
他们一旦要动，不是动历史
就是动历史书
 2020,5,23

◎投湖者
 
我慢慢地往湖心走去
小心翼翼，一步一探
也许是我的灵魂过于轻盈
我的双脚，久久踩不到
湖底的污泥
 
我一直浮在湖面
连我的肉体
也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恳求他们
扔石头砸死我，或者
递给我一块石头
让我自己抱着
慢慢下沉
 
这群可鄙的围观者
在嘲笑完我之后
竟作鸟兽散，最后那个人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给我扔来一个漏气的救生圈
之后，缓缓离去
 2020,4,22

远人的诗

◎傍晚独自听一首恩雅的歌
 
傍晚，我独自听一首恩雅的歌
她在唱一次旅途
也是所有人的旅途
 
我一次又一次地听
直到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好像我正经历她唱着的一切
 
“没有尽头的路，终究会有尽头”
我走过的人生也在这首歌里出现
但我没抓住某个具体的细节
 
因为我感受的一切都在出现
它们同时来到这个傍晚
同时将一种感伤唤起
 
恩雅一直唱得投入
我知道她也在唱她经过的人生
她将她的一切都交给了这首歌
 
当傍晚如人生一样加深
我发现我越来越脆弱，好像这个傍晚
就是为了让我理解什么是脆弱
 
恩雅的声音始终将我环绕
我终于坐进彻底的黑暗
在黑暗里，我伸手摸到我的心
 
它跳动得比任何一个白天激烈
好像它爱过的依然在爱
没有尽头的路，它依然要走
 
◎巽寮湾海滩
 
这是一片海滩
这是一个夜晚
这是从远处涌来的浪花
它们喧阗，互相鼓舞
 
这是一个父亲
这是他的妻子、儿子
这是你，望着漆黑的深处
暂时忽略了我
 
我也望着远处

望着低低的海
望着月亮
它最尖的部位钩着一朵黑云
 
我们现在站在这里
那些追赶我们的、拦截我们的
那些想致我们于死地的
都躺成一个圆周，无限地铺开
 
生活消失了
它成为另一种生活
短暂、迷人，它让我放弃一些思想
放弃对生活的无数请求
 
你说你想留在这里
我也想摆脱约束和严酷
我想拔出我身体里的每一枚钉子
能扔多远就扔多远
 
然后，我们继续散步
我继续牵着你的手
海水退下去，让出广阔的沙滩
我知道我们已不可能得到更多
 
◎永 恒
 
没有任何事物永恒
但有一些名字，比如但丁、歌德
比如李白、苏轼，他们生前未能确定
自己能闯入永恒，被地球的
每一个夜晚阅读
 
孤独是前提和必然
走过的每条路，都像蛇一样
游走在骨骼的缝隙，那些毒牙
咬出伤口和创痛
使身体的肉，淋漓地翻开
 
一代一代，总是有人
在没有终点的夜晚静坐
当星辰垂落肩头，他觉得是一个
看不见的人伸手抚摸
流水在他脚下，永无声息地流淌

张二棍的诗

◎在乡下，神是朴素的

在我的乡下，神仙们坐在穷人的
堂屋里，接受了粗茶淡饭。有年冬天
他们围在清冷的香案上，分食着几瓣烤红薯
而我小脚的祖母，不管他们是否乐意
就端来一盆清水，擦洗每一张瓷质的脸
然后，又为我揩净乌黑的唇角
——呃，他们像是一群比我更小
更木讷的孩子，不懂得喊甜
也不懂喊冷。在乡下
神，如此朴素

◎六 言

因为拥有翅膀
鸟群高于大地
因为只有翅膀
白云高于群鸟
因为物我两忘
天空高于一切
因为苍天在上
我愿埋首人间

◎独坐书

明月高悬，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我把每一颗星星比喻成
缀在黑袍子上的补丁的时候，山下
村庄里的灯火越来越暗。他们劳作了
一整天，是该休息了。我背后的松林里
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它们飞了一天
是该唱几句了。如果我继续
在山头上坐下去，养在山腰
帐篷里的狗，就该摸黑找上来了
想想，是该回去看看它了。它那么小
总是在黑暗中，冲着一切风吹草动
悲壮地，汪汪大叫。它还没有学会
平静。还没有学会，像我这样
看着，脚下的村庄慢慢变黑
心头，却有灯火渐暖

张洪波的诗

◎汉字：土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
语文第一课是
日月水火 山石田土
其中土字我记得最牢
因为它笔画少

多少年以后才知道
这个土字太深奥
它能养育万物也能埋葬万物
我们从它面前站起
最终还要倒在它怀里

土是神是王也是大面积民间
是乐是伤是幸福与痛苦
是宽阔是狭隘也是一个点
而对我来说
土就是命

我活了大半生
才知道这个土字无法简化

◎煮饺子

1

锅里，水被烧开
饺子们拥挤着、打斗着
就都混熟了

2

多数正内心膨胀
少数有些彷徨
个别已经露馅儿

人 脸

诗弟任白（也是画家）
他画过许多人脸

我活了大半辈子
还是第一次这么专注人脸
一张又一张
完全不同

以前我只知道
要脸和不要脸
没怎么想人脸表情深处
那些隐秘

任白说
人脸最复杂最难以琢磨
这对我是个提醒
以后无论遇到谁
我都要先仔细看看那张脸

张况的诗

◎木 匠

普天之下，我只崇拜木匠这个职业

只对木匠佩服得五体投地

木匠是最懂得森林的人，他们最理解绿色

很显然，他们有别于伐木工

他们的斧凿只用来修补森林的创伤

看见了吗？他们甚至可以将我这样的朽木

雕刻成诗人的形状

让我像一棵树一样

绿绿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诗人向老乞丐弯腰

拎着一大包书，我从图书城出来

准备乘九路公共汽车回家

经过祖庙路的岔道时

我看见一位双腿截肢的老乞丐

坐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弯下腰，把仅有的两枚硬币

轻轻放进他乞讨的碗里

然后步行回家

我知道：诗人是不折腰的

可为了不打烂他面前那只崩角的碗

我尽量将自己的腰

弯得更低一些

◎海寿，一叶知秋

渡船而来的一条歇后语

伸手拔走两岸林立的高楼

我看见秋天的禅房，跃起一条木鱼

瞬间将鸟儿的天空倾覆、倒扣

西江是仙女匆匆甩出去的水袖

收不回一江涨涨落落的爱恨情仇

川流不息的四季，卸下时间的辎重

只保留海寿这一叶瘦瘦的秋

海寿无疆，梵音悠悠

天空中打坐的白云

不慎在江心走丢

佛说：菩提的今生是海寿

海寿的前世是扁舟

张绍民的诗

◎开花的旅行

鲜花如空气的残雪，融化为果实

凋谢是开心，凋谢是丰收

一曲喜怒哀乐，怕过，又信心满满

一路减法，回到种子怀抱

◎蚯 蚓

一根灯芯

在泥土中劳动

大地里

就有许多光明

蚯蚓电灯

花朵绽开灯光

在植物身上灿烂

灯作为量器使用

在这里点灯，

这盏灯来自那盏灯点亮。

这盏灯为那盏灯的描绘。

点灯后黑暗围过来要求新生。

黑暗吃了灯的乳汁灯光，

就投胎化为日出。

——《人肉胶囊·十支独木桥·抽签5》

吴小虫的诗

◎山间来信

1756年后的卢梭，神情并未放松

他迁居乡间抄写乐谱

这是个乏味的工作，他的脚

终于跟上灵魂的羽翅

有一天早晨，他起床

对着镜子赞美自己，一点都不夸张

他在长满庄稼的小道来回

不和那些远在天边的云彩对话

一个外国人，居然也讨厌肉体

在舍佛莱特集市买下一堆苹果

分给那几个玩耍的男孩子

哦，浪漫主义的彩泡，升上天空

穷困潦倒是应该的，死前被马车撞翻

——是必然的

◎此 生

从图书馆出来时，刚好下午5点

我带着借阅的两本书

从那位工作人员身旁走过

我觉得自己应该配合她的疲惫

她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

如果不是穿着工装

周围有那么多人

当我从她身旁走过，我内心的红灯

却像走在寂静的荒原

我不明白那一刻的感觉

刚好是下午5点，外面街道上

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我想我爱这世界，但赶紧收起念头

挤上最后一趟公共汽车

对了，我租借的那两本书

一本是关于尼采

一本是释迦牟尼这个佛

◎正 反

许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我是在代替一只猫，或者代替另一个人

活着。

活他们未完成的生命和梦，爱与悲欢

在一瞬间，地水火风

一个事实是，一只猫或一个人

可能在代替我们死去

死去我们的悲伤、寒冷和灰烬

我常常用此反驳自己

就好好地享用现在并以一位死者的心态

从墓地返回的幽灵，提醒世界——

轻点轻点，别让天平倾斜

吴少东的诗
 
◎通讯录
 
二三十年来手机换了十多个
但一直没换号码
两千多人从三星倒到苹果
又倒到华为，几乎没有
删除任何人
我将一桶流水倒进另一桶
滴水不漏
 
有些人聚过走过就不联系了
有些人走过散过又联系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二三十里者，一两百里者
皆有之，千万里者也有之
我都给他们留着门
方桌上的那壶酒还放在那里
 
几个朋友早逝多年
至今也不舍删除他们
 
我的手机里有华庭，有冷宫
也有坟墓
 
◎寒 山
 
这些年，胸中的乱石挤得更紧
名利的缝隙惯以冰块冻结
很多时候我是破碎的寒山
 
你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好了
我不会加入的
潦水尽，深潭如一枚钉子
 
阳光反复却没能融我化我
皓首穷经，道可道，发如雪
 
◎附着物
 
此刻，我看着溪流中的游鱼，
想着它的一生与我的半辈子。
万物有太多的沾染，而鱼除了
托付的水，只有最后的刀锋。
我摆脱不开东西太多了。
每天吞下的白色药片
永久蛰伏在腹部的疤痕
我左手常戴的一串佛珠。
我感觉不出重量

 陈小奇的诗

◎老 家
 
一首古朴的山水诗
突然被换了韵脚
 
望着似曾相识的明月
我不知如何阅读
 
镀了金的文字间
谁能告诉我
哪一行
是我归乡的路
 
◎无 题

变幻的白云
不知被谁吹落
掉进小河的怀抱
 
迟钝得仿佛要凝固的水面
鸭子欢闹着
像一大堆杂乱的问号
 
唱歌的小孩撑着船
竹篙撩起
一串串的噪闹
 
夕阳烦倦了
一阵迷蒙的雨
把一切的问号和声音
通通锁进夜的大庙

◎面 具

台灯的光晕
斜照着一个
戏曲花脸的面具
褪了色的
残缺的面具
 
曾经拥有的神采
已被忙碌的光阴
悄悄遗弃了
它的生命也似乎
已走到了尽头
 
而我依然相信
它的故事还在继续
面具背后那些真诚的脸孔
仍一遍遍地牵动着
我的追忆
 
◎ 麦克风

很多的故事
像风吹过你的身躯
你金属的容颜
也因此而拥有了
许多柔软的笑意
 
那一天
你被偷走了
据说是被当作
废品卖掉的
 
你不知道
那个爱你爱得发狂的录音师
至今仍独自为你
日夜哭泣

陈计会的诗

童年纪事（三首）

◎供销社

回忆是从气味的触须开始

缠绕、高蹈，空旷的古庙涨溢

进而撩拨我的鼻孔

如此熟习的童年；竹篮接近脚踝

雍肿的队伍，汗味加剧

回忆的烈度：捏小票的手，酸麻

越来越小的咸鱼堆，牵紧

旁边弟妹的目光，以及我

……只有那块猪铲骨，貌似闲着

斜插在盐堆；冷不丁

往我碗里匀点料

◎劏牛记

我确凿记得那把铁锤

竹杆，尾部微爆¬——

高高抡起：吱吱作响的弧线

划过泥腥的晚风，颤抖的秧苗

群童惊悸，你也后退——咚！

还未回过神来，那庞然大物轰然

倒地——黑布依然蒙住双眼；被牛轭

勒烂的脖颈，有牛虻依然——

嶙峋飞舞；四蹄朝天，或朝向水田

（你记不清哪个方向）

乱蹬——，最后定格——

很深的吃水线，泥浆将牛腿圈住

（还未来得及清洗，已陷入阴谋。）

我不记得围观伙伴的惊呼

也不记得大人操刀时的吆喝

甚至那个没有月饼的中秋节，那顿

难得的牛肉粥，也记不起什么滋味

旁边另一头牛的惊恐，当你转身时触及

眼窝里浑圆的露珠，滚动、蹦下

这么多年了，依然清晰，如豆

◎糖 蔗

“783”，在我们家乡

不只是甘蔗品种代号。

它是清甜，脆，多汁

——童年嘴角翘起的梦。

手挽手的绿色：在宅前

屋后、路旁，密匝匝地编织

当阳光斜斜地漏进，绿毛相思鸟的

腾唱：从一片叶，蹦到另一片叶上

我们扑捉，手背往往擦上毛绒绒的刺

痛。你可把它读作甜的预付款

冬日正午，小强盗们有蹑手蹑脚的

阴谋：每一把小刀都是尖利的吻

剥，剥，剥……刀尖抵达

清脆，不只是甜的代名词

蔗园中央，美得晕眩——肚皮鼓

敲打阳光！蜜汁涂写的欢乐

——让时间在这一刻打盹！黑蚂蚁

匆匆搬运蔗屑，但它搬不走

那属于你的童年，仅有的一点甜。

陈仁凯的诗

◎残缺之书（长诗节选）

1

借一秒钟
说出时间之久
说出虚构的历史
星空，和事物

呼与吸，瞬与息
一秒钟
就是如此漫长
它与寂寞为伍
它与孤独为伍
它在喧嚣中映射
死亡之美

2

借一颗尘埃
丈量出道路之长
千里万里
积以跬步

故土与异乡
森林与山峦
坦途上遇见落难书生
曲径通幽
有红颜卖弄风情
芦花飞扬处
谁能为谁守身如玉

3

借一粒粟
丰盈粮仓之空
秋天过后
白露为霜

饱满的谷物辗转成泥
饥肠渴望滋养
污秽归于荒野
苍凉的远山与枯水
细细地打磨
暗藏顽疾的石头
它们终归在沉默中活着

陈波来的诗
 
◎被喊停的海边栈道

红树林更加肆意生长，我们
 
找到理由聚宴，被嚼碎的沙包蟹
依序进行的敬酒和低叩的玻璃杯
 
电瓶观光车一直沿村道梭巡
在老屋与旧时光中撩开层层蛛网
 
大海近在咫尺
合影的背景海平线远至半空
 
海底有陷落的村庄，有残垣遗骸
有不可多说，我们在老船木
 
拼搭的长桌上描画明天，我们
可以畅谈的，也是我们所能凭籍的
 
◎倾倒的奶粉
 
来自于小心翼翼生活的一个
不小心
隔开阳光的
落地窗摇晃，颠倒的次序，在还没来得及打开
富于营养的记忆
之前
雪或者洗衣粉，或者某种白色药剂
率先占据习惯于波澜
不惊的视野
 
这些年你一直在把乏味的生活
处理成细碎的粉屑
这一次你失手，打翻、惊呼或者诅咒
错误的甜腻味道在清洗过的
地板上
久久不去
 
◎如 果
 
如果还可以写信
我会写上一些关于
吃喝的小闲事
你知道的街口的鸡饭店
重新装修过好几次了
白斩鸡已经涨价了
酱香型酒已取代
寡淡的米酒
在一起喝酒的
已不是当年的那些人
你一个都不认识
也不必有什么感慨
也不必说起
我曾经在过去的信中
提到的事情，比如思念
它空洞又无趣
占据了我们相当部分
激情与诚实的岁月

李少君的诗

◎敬亭山记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一阵春风，它催发花香

催促鸟啼，它使万物开怀

让爱情发光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一只飞鸟，晴空一飞冲天

黄昏必返树巢

我们这些回不去的浪子，魂归何处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敬亭山上的一个亭子

它是中心，万千风景汇聚到一点

人们云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李白斗酒写下的诗篇

它使我们在此相聚畅饮长啸

忘却了古今之异

消泯于山水之间

◎傍 晚

傍晚，吃饭了

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亲

夜色正一点一点地渗透

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

我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

喊声一停，夜色又聚集围拢了过来

我喊父亲的声音

在林子里久久回响

又在风中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父亲的应答声

使夜色明亮了一下

◎神降临的小站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李不嫁的诗
 
◎见孔子
 
见孔子如见老丈人
来他府上前心存敬畏
不料，这位教书时间最长的先生
与先前判若两人。也许是回到了自己家里
不必再端着、装着。眼前的他衣着随意
仿佛随手扯一条睡袍披在身上，仿佛经年未洗
站在院子里，和所有北方老人一样
身材矮胖，两颗门牙豁出唇外
如果递过一把扫帚，
他也会习惯性地洒水、扫地，扶一扶芍药牡丹
 
正是五月。古老的曲阜
满城飞絮似雪。临街的老柳树
朝哒哒而过的马车与落日，朝流水一样无声的我们
拱手作揖
 2024、05、13

◎七步诗
 
写诗如自虐。每个夜晚
我强迫自己一定要写点什么
哪怕片言只语
也表明
 
我不与黑暗为伍
活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我来过，我谴责；我走了，我举证
 
我命令自己
心无旁骛，加紧工作：
长夜很快过去，留给明天的时间不多了
 
七步之内，我得用一首诗
给自己续命；七步之外，给苍生，存一份勇气
2023、03、01

◎屈原的狗
 
再浅的河流也能淹死诗人
在汨罗江的河泊潭
水面窄得可以一步跨到对岸
但此地便是屈原投江处
我当地的一位朋友
自比为屈原的一条狗
要给屈子守灵，要让自己的吠叫
陪伴平原深处游荡的灵魂
为此他不惜耗费重金，重修了路，新建了庙
 
他叫王勇，汉族。与他同名同姓者
有二十四万人之多
若二十四万个王勇聚在一起，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2023、06、24

李东海的诗

◎信 任

道路以目

我从一条动脉，走进你的心房

看到你心潮起伏的春风和灵魂深处的光芒

不仅是美

还有沉静如月的黄金和吐气如兰的芬芳

以及旷野、蓝天和孜孜以求的梦想

你一次一次的开放

让春天灿烂，夏日辉煌

让一生一世的生活，有了可以靠岸的方向

认定，让我的信任

有了钻石不碎的信念和海纳百川的胸膛

又一年的酷暑在煎熬我们

走着走着

我们就走成了岁月深处的风光

你是春天的花香，我是夏日的麦浪

◎局 部

看着一潭清亮的井水

坠入井底。没有惊吓和冰凉

清澈的水，浸入心田◎

像明亮的月光，闪烁夜空

一双眼睛

就是一双闪耀夜空的星座

耀眼、宁静、悠远

没有世俗的杂念

一扇通透的窗棂

在春风中沐浴

一弯柔美的新月

爬上山顶

一双看穿秋水的眼睛

比秋水更亮

◎占 领

率领诗歌的军团

我占领你那严防死守的高地

穿越你的河流与雪山

我写的每一首诗

都是一个战斗的分队

每个字

都是一名勇往直前的战士

我的目标

就是俘获你高山峡谷的芳心

所有的负隅顽抗

都是对我

坚如磐石的挑战

我让一个个文字

进入你的血脉

一首首诗歌

穿越你的心灵

让诗歌的双唇

吻遍你柔美如丝的身子

李浔的诗
江南唱词（三首）
 
◎零碎的现实
 
仿佛没做完的事,都有另一个结果
才把落日又看了一遍
乌鸦就把湖水、树林、村子都叫黑了
 
仿佛命与运都是一个腔调
都会在自已的穴道上点过一遍
但苦命的床上仍会流淌着春江花月夜
 
仿佛做过的事,都有同一种回报
被人赶走过的河
只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流得慢一些
 
◎问 答
 
你说，问
比不会头晕的蜜蜂还多
见过没有被风吹过的草吗
没有被人釆过的花，还是花吗
没人问的问题，还是问题吗
现在，你像一只蒙住眼的驴子。
 
请继续相互问吧，哪怕天黑
哪怕换季，哪怕天荒地老
问是一把刀，会慢慢削掉多余的部分
回答是水，会洗掉更少的部分。
 
◎春 困
 
琵琶声中有你一颗巨大的泪，它的反光里
有前世的开篇，和今生的唱词
你和流水一样有自知之明，不随便上岸
不相信倒影，不与欲火为伍
 
春困，江南只在一根弦上蠢蠢欲动
屋外二三枝慵懒的桃花，案前的字越写越软
诗偎依在大汉的怀中，春还是长大了

李磊的诗
 
◎我一直爱看残缺的月亮
 
我一直爱看残缺的月亮
就像身体上掩藏的某一处伤疤
隐隐作痛，时不时抚摸一下
往事就浮现出来
美的或者痛的就浮现出来
苍茫的世界，总有一些
露珠被秋风带走
也有一些光辉的魂灵被时间掩盖
此时，我禁不住抬头看天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
昏暗的一半藏在乌云里
但我还是爱看这残缺的月亮
我不喝酒，月光下
也对影成三人，一个站在天上
一个浮在水里，另一个在心里复活
像极了这个人间，很多时候
让我们黑白难辨
莫非今夜的残月给我一个提醒
有一根针在缝合心底里的伤
残缺的是我们自己
因为有时候，我们活得过于轻信
要么太放纵，要么太盲目
 2021.10.5.于广州

◎阿尔罕布拉宫的废墟
 
我说过一切辉煌都是废墟的重复
庄严的宫殿，权力和欲望
还有心中想占有的一切
不会比废墟活得更久
那些幻梦以及后辈的君王
在时间面前不堪一击
 
我说过夕阳背后的夜晚有些潮湿
伟大的记忆只被爱情记住
曾经激越的音乐，完美的建筑
动人心魄的爱与背叛
还有华丽与荣光，最终
让一群蝼蚁和蛇虫无情占领
总有一只鸟飞过，常常是乌鸦
黑色的翅膀使时光变得更深
 
我说过一切废墟最终都属于诗人
在音乐与节奏里复活
在叹息和悔恨中纯粹
废墟只是废墟，与爱无关
与辉煌无关，只与时间有关
曾经经历的一切，我们还会经历一遍
 2019.9.21.于巴黎

◎玉门关
 
总想找到一块地方
也就是好些人渴望的远方
我不知道玉门关算不算
这里天空高远蔚蓝，没有一丝杂色
还有粗砺的沙，碧血黄沙
泪水洗了几千遍
圣洁的地方常常是用血泪洗过的
孤寂空旷，没有那么多
脏乱的皮囊，据说还没有污染
还可以折几枝杨柳
穿过玉门关口，心灵会高洁起来
我没有到过玉门关
只是在唐诗里读过秦时明月
所以不要指望我灵魂纯粹
太纯净的东西，哪能抵抗得住
尘世的风霜雨雪
所以我也想去玉门关走走
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说不定还能在残垣断壁里
遇见一个叫做楼兰的美丽女子
用泪水把我清洗一遍
那样，在我杂乱无章的生命中
总算活成一回干净的样子
 2022.8.25.于广州

余丛的诗
 
◎阵雨图
 
山里的雨任性
腰挂酒囊
听从风的口哨
尽情地畅饮
扫兴时，瓢泼而去
 
敲门即是客
来，云雾轻盈
去，山泉匆忙
笔直的林中路
常常醉得歪歪斜斜
 
莽撞的雨水
一路上沾花惹草
借着酒劲
在溪流的床幔撒野
在山冈上欢腾
 
闪电闯入酒席
巨雷叫嚣
故人如阵雨降临
干完杯中酒
也该告辞了
 
◎井中石
 
井中若禅房，
阶前裹青衣。
明月照我身，
明月洗我心。
 
投石来问井，
水花无应答。
我去听蛙鸣，
所闻皆知音。
 
深渊且一跃，
流水断锋芒。
砌我井墙易，
破我心壁难。
 
井是泉之眼，
泉是井之泪。
源本石上泉，
我为井中石。
 
◎无 名
 
我想叫无名
告别过去
我想把朋友放在心中
但他们却不认识我
 
只有无名的时候
我才觉得自由
没有踪影
来来去去都了无牵挂
 
我想叫无名
像风雨、草木和云烟
看见就行
它们却是无名的
 
隐身在人世间
不必相遇
就让我们擦肩而过吧
无名的我不求再见

闵乐晓的诗

◎形神兼备
    致空空

有个美女，名叫空空
她健身时的身体
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

有个美女，名叫空空
一首六重唱的天籁之歌
她听出了六个不同的音位

昨天上午，刚加上她微信
我由衷地说
空空，你是神形兼备的美女
她回我说
才做完爱，晚一些再聊

这段文字突然将空气凝固了
我如实地告诉她
我好像被电了一下
然后我看到了一排提示
对方正在输入
只是很久也没看到她输入的文字

这若实若虚、若有若无的状况
很久都让我若有所失

有个美女，名叫空空
仿佛大海之上的天空
虚无缥缈，却比大海更辽阔
2021年4月 写于成都

◎距离已经远了……
         致母亲
         
茫茫的大海上，渔夫的小船
在童话中沉没，你说
他们的帆杆在连环画中折断了

母亲，当你鼓起的风帆
在一声撕裂黎明的声音中降落
我便在生命的河上启程了
 
通过红色的血液
这么多的血，这留给我的债
空气的寒意便围困了我
像你抱着我的手臂
用温暖围困了我
 
通过你的河床，母亲
我的姓名、痛苦和欢乐汩汩流出
流过那摇篮般的老木床
流过你正在老花的视力所能触及的地方
流过故乡和兄弟姐妹

从正月里开始的啼哭
到脚下这烟花般灿烂的城市
三十个春秋的岁月
如一条从你发源的河流
我是你河上漂出的一页孤帆
正被你担忧和爱的风吹着
 
◎距离已经远了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祖屋
我的脚步正敲打着远方的驿道
只是我走不出你的爱
爱是一个狭小的深渊，深不见底
使我瘦弱的身体
流淌着负债的血缘
修饰着我离去与归来的困惑

芳竹的诗
 
◎风在门外吹
 
想了又想，也不确定要不要打开门
这扇大门朝着北方 面向大海
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因为
一开门就会有很多事情涌来
比如 风会吹向我，风会携带着
海水的盐和诱惑 会乱了我的头发
当然还有裙裾和刚宁静下来的心
这午后的热气和残余的秋也会
随风而来，会涌动着敲打我
我会担心，让我直接面对秋后的
情境，就像面对生命里余下的日子
不安是一定的，忧心也是一定的
再有，心动也会有一点点
海水的光影透过玻璃门投在屋顶
像孤独的人原地思考，闪烁其词
 
我还是不确定要不要推开这门
风的箭簇在海面上穿梭
望一眼 就已感觉到危机四伏
  
◎我是谁
 
平躺成一条河流
在打开的一扇天窗里
望见羊群和吉祥的流动
望见飞升的花朵
在寻找幸福的路上渐失妆容
我望见石头和失信的雨季
望见所有，也望见火和黑夜
 
那吹拂人间的风
也吹拂鸟和梦境
姿态从容
在我的身上留下微茫和文字
那些在身体里舞蹈着鱼
正绕过前世的水草和泪
说着密语，说明艳的忧伤
 
平躺成一条河流
望见月
望见清白和空寂里氤氲的艾草
我想，我是水
由雪而来
 
◎1934，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列车
 
“我看见了，心灵的眼睛比肉眼看的更清楚”| 阿加莎
 
暮色里 土耳其伊斯塔布尔的酒店
金发的英国女人阿加莎开始回忆
1928年首次搭乘的东方快车
之后的1929年，还有1931年
路途中的变故夹杂着节气里的诡异
于是 那趟列车穿过她的目光
身边是小她14岁的考古家丈夫
一场端庄的谋杀开始上演
 
13名旅客自带故事 各怀心事
小个翘胡子的比利时侦探波洛
和他助理的出现 预示着变数的宿命
“方法 顺序 加灰色的脑细胞“
 
雪崩之夜 富商旅客身中12刀离奇死亡
惊魂的敲门声 黑暗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每个试图隐藏秘密的人都有嫌疑 不是吗
公主 教师 寡妇等12名旅客皆是嫌犯
 
刀 碎纸片 一枚纽扣 红睡衣 还有手枪
线索叠加线索 跌宕与反转
“谎言提供的信息并不比真话少” 谁才是凶手
侦探波洛说：“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他的灵魂就不完整了“
“或许这个火车上没有凶手，只有想重生的人“
每个人都有活的权利 可杀人总要付出代价
12个被原谅的灵魂开始在法理和人情的缝隙挣扎
 
阿加莎·克里斯蒂 一个一生都在策划谋杀的女人
她的列车还在前行 穿过的将是一场场人性的雪

杨克的诗
 
◎黑脸琵鹭像包公审视福田
 
穿过高楼怀抱的绿野
一只黑脸琵鹭在红树林优雅降落
霓虹灯和海水
映衬出一幅精美的景致
 
它的乌木面具与城市的色调格格不入
是反抗的象征，是真实的镜像
在红树林的怀抱中
琵鹭，大自然的使者，找到了慰籍
 
在钢铁巨塔的映衬下
琵鹭顽强地站着，一种超现实的存在
在喧嚣中，琵鹭寻得一隅静谧
在粼粼的波光中
它们窃窃私语
讲述着生命与大自然的联系
 
噢，黑脸琵鹭
有你在，纷扰就会远去
愿我们从你的坚定拥抱中汲取智慧
共生共荣，抵达归属之地

◎鹿角蕨
       
一头雄鹿，桀骜如风
它的鹿角枝丫怒放
划出狂野的轨迹
 
大海的狂浪
在树干上奔跑
 
依附于古老的树木
那薄木板，如同囚笼
 
薄木又轻盈如羽
它的鹿车
在原野疾驰
 
抵牾
峥嵘的鹿角，是大自然的皇冠
2024.5.29
 
◎独角仙
 
双叉犀金龟展开了
身躯，一块漂流的栗褐
它天生的冕冠，分叉的荣耀
切割着黑白时空
 
在暖湿的空气中
苹果、梨、海棠
桑，是它们的盛宴
 
它们是昆虫界的勇士
微小，像海洋里的龟
爬过树根，仿佛人在穿越山岭
 
独角仙在落叶和苔藓间缓步
“你行走的目的何在？
是荣耀，是战斗
还是仅仅是生存？”我问
它停下脚步
眼睛闪烁着星空之谜
 
月光下，独角仙的影子被拉长
像传说中的巨人
 
在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
独角仙用它的存在
提醒我们：慢下来，去欣赏和珍惜

杨黎的诗

◎大 声

我们站在河边上
大声地喊河对面的人
不知他听见没有
只知道他没有回头
他正从河边
往远处走
远到我们再大声
他也不能听见
我们在喊

◎走向街口

这个时候
只有街的尽头
依然没有响动

天全亮后
这条街又恢复了夜晚的样子
天全亮之后
这街上宁静看得清楚

这时候有一个人
从街口走来
（穿一身红色滑雪衫）
冬天

秋天是满街落叶
春天树刚长叶子
夏天树叶遮完了这整条街

但这会儿是冬天
虽然雪停了
这会儿依旧是冬天

这会儿虽是冬天
但有太阳
街尽头院子里的灰色楼房
被太阳照着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街
两边所有的房子
都死死地关着
这是一条很静很静的街

天全亮后
这条街又恢复了夜晚的样子
天全亮之后
这条街上宁静看得清楚

这时候
有一个人
从街口走来

◎山 顶

在那高高的山顶上
有一朵白云飘了过来
当白云飘过之后
在那高高的山顶上
就没有了白云

杨森君的诗

◎月亮和六便士
 
如果我有分身术
绝不允许自己
只顾抬头盯着月亮看
街面上的六便士
让别人捡走
 
◎海边小记
 
大海在眼前晃荡
这巨型之物
很容易给人带来快乐
说爱它简单
说不爱它找不出理由
我已从浅海上来
刚才一个浪头打过来
我躲得及时
现在，海面平静
我靠着礁石休息
 
◎十分钟的观察
 
无人区内，黑又亮的石头
随意分布
 
其中一块上面
落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担心惊动它
我远远地
观察着它
 
蝴蝶
很安静
 
走近时
才看清
原来是一坨白色的鸟粪
 
多好啊
我把一坨鸟粪当一只白色的蝴蝶
观察了
足足有十分钟

杨角的诗

◎望月记

我有过半夜去楼顶看月亮的经历
人间寂寥，孤独有着
瓦蓝色的穹顶
我承认已度过男欢女爱的年岁
夜空比一个中年男人更具沉静之美
在这被爱情统治的世界上
我一次次看见：
星星改嫁深山，月亮独守空房

◎《武侯祠》补记

应该有一只蒲团，在顶梁柱后面
让下跪的天子，看一看独木难支的江山
应该有一匹好马，放牧在点将台附近
每天等着主人归来，摇着鹅毛扇
领回又一个黄昏。还应该
有一道屏风，大如国门，立在
中军帐外，挡住吹灭烛火的秋风

那几年，五出祁山，一出陨落一颗巨星
到五丈原这一仗，已无巨星可落
整个国家，只剩最后一枚月亮……

◎读 史

江山易主，松柏永存。
手中书籍有着兽骨、竹简、丝帛的前世。
历史越来越重，载体越来越轻。

下雪的冬天，我在窗前读史。
反对在自家院里烤火，先烧赤壁，再烧阿房宫；
反对孟姜女转世为雪花，在北风里呜呜地哭，
一哭长城倒下，二哭山河被毁……

朝代更迭如水流过。史书中穿插着两种人：
一种忠肝义胆，在石头前被砍了脑壳，如一块断碑；
一种蝇营狗苟，奸佞一生，试图用谎言，盖住脚背。

沈鱼的诗

◎此 刻

此刻冬已至而秋未尽
我还缠绵在臆想的秋风和离别里
此刻秋蝉已死尸身未毁
此刻没有悲歌流水也很缓慢
此刻
怀恨与抱怨者给深爱者让路
此刻万物还没有赴死之心
余生依旧盲目而灿烂
此刻相守贫病者承认
彼时的困苦折磨与背弃都可以被忽略
或从此原谅一生的过失
此刻我有一碗热饭和从容的死期

◎寄身一行诗

寄身一行诗，但还未写下
我还可以想象她低眉的样子，十三岁，多美的年华
现在是空虚、寂静、恍惚得令人心碎的美
我还没找到一个幽暗轻柔的词来对应她

我说的是她，一阵湿漉漉的风烟
明月边的一抹云
隐痛的阴影
我说的是，空行中冷冽的光，书香与梦影

酒杯还是不要透明的好
否则，所见皆是摧心烈酒
我该怎么去爱她呢？

我还没有想好，花期已过
花香就是花瓣的样子
三十三岁时，我还见过她，但喝酒时，我在想另外一个人
和你类似，但却是惘然的样子

寄身一行诗，但如果蝴蝶不愿飞走，我就只能等着
我没有开出的花等晚年再开
而我爱过的人，我已经爱过了

◎我热爱流水的生活

用心，看人间万物皆小
尽力，知浮世众生冷暖
我路过晨露、鸟鸣与山涧
又遇见晚霞、冷雨与昏烟
荒坟寂寥令我心安
野花喧嚷却让我难堪
在艰难里辗转的从不嚎啕
我也并无
惊心动魄的情感与肉身

虽然面无表情，我也爱世上的人，我也爱
遥远的旧梦与浩瀚的星辰
虽然浮财散尽，我也爱
和我分享悲伤与无助的人

我曾获赞美，也饱经咒怨
身上的鳞片脱落又再生
现在可以回忆疼痛
我热爱烟火，也惋惜灰烬
当枯枝结着无人采摘的果
当顽石开着无人辨识的花
我爱这无知的流水
流淌着，奔涌着，倾诉着，哭泣着
有时旷野无人，有时万家灯火
仿佛离家去国，又仿佛
孤立于冰冷的血泊

花开，有成人之美
叶落，无未竞之憾
你从容地消逝我认真地活着
用羞愧的盐给耻辱调味
又把绝望做成晚年的甜品
如果享受成熟的香味
枯萎也会令人迷醉

临渊，跌宕自喜
面海，雄心静止
当世人忧心忡忡地尾随光阴消逝
我依旧满怀欢喜顺从流水的生活

巫国明的诗
 
◎在阳明山上
 
在阳明山上
看着夕阳
没入
基隆河后面的观音山
骤然四起的暮霭
瞬间
淹没了落日的余光
这难道
不是在演绎
那个叫蒋家王朝的故事吗
其兴也勃焉
其亡也怱焉……
这样想着的时候
阳明山
抑或草山
在我脚下
一连
抖了三抖
好吧宝岛，你又发脾气了
而把王阳明的名字
带过海峡
扣在这座
原先叫草山的那个人呀
地震一样
在我脑海闪了一下……
2019.12.15.晚.阳明山
 
◎过钱穆故居
 
一闪而过
在车窗前
大师的故居
只在我脑海
留下四个不算大的汉字
——停车停车
我在心里大叫
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睁睁看着司机
驾着车
一路
向山下的夕阳冲去
我懊恼地想起
十多年前的2002年11月
在深圳八卦岭的书刊批发市场
一本大师的著名上
读到的一句话
大意是
人生最大的艺术
就是
把自己的生活（或日子）过好
当时我激动得死死地
记住了
这句话的意思
却至今无法找回它的出处
也没能
把生活把日子过得更好
2020.1.1.补笔
 
◎过林语堂故居
 
上阳明山的公路
陡窄如一条
细长的裂纹
林语堂的故居
就在裂纹边
差半点
就被裂进纹里
导游说
林语堂虽然著作等身
但人缘欠佳
在台湾
在福建籍人的圈子里
晚年活得有点孤寂
我不知导游的依据何在
我只在心里说
——对，那不是他该活的地方
作为一代文豪
他只该活在他的作品里
活在他的读者心中
只要你打开他的著作
你就会被广达自喜、独抒性灵的他
紧紧抱住
就象他抱住苏东坡
肆无忌惮地热爱
死死地喜欢
一生不放
2020.1.2.补笔

冷梅的诗

平民记（3首）

◎电焊工

他忙碌在锐利的光亮里

不断喷溅的光芒中

他是唯一不发光的物体

为钢板接缝，修补钢铁的破绽

努力把自己弯成半圆

翅膀切割天空，又把天空

完整交给白云，托付记忆中的月亮

他羡慕鸟儿，没有留下飞翔痕迹

常常得到赞叹，他继续弯腰

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的声音

混合着焊条焚烧的声音

那些铁屑，边角料，废弃碎片

躲在时间背面，似乎听到星星碰撞的尖叫

闪烁不停的星光，瞬间熄灭

他试图再次点燃

◎拾荒者

他应是世上最认真的人了

从腐臭里挖掘芬芳，晦暗中捕捉光亮

从一大堆负数寻找正数，绝望中苦苦

搜集残存的希望，风声渐紧

雨点正步步逼近，他头也不抬

许久了，没有见过真诚对待拾荒的人

即便在车站、码头、庙堂、酒店前

偶有鲜丽的神色和语言闪现

十有八九也是包装和表演

我却见到遗漏的另一种真诚

他那么专注地搜寻着，搜寻着

一个卫生桶，又一个卫生桶

搜寻下去，当生活扔给他一堆垃圾

他不诅骂不下跪，相信自己不是废弃物

他终于找到微不足道的一些物品

眼里射出喜悦的光，他抖了抖编织背袋

仿佛装满了生存的信念，那微茫的希望

足以让他投注巨大的真诚

◎建筑工

村里没有高层建筑

最高的是一座山，高过城里的电视塔

他在想，自己高于小麦地瓜

来到城市，为何身影低于一粒蚂蚁

他认真以砖块堆砌高度

并以钢筋水泥稳固上升的心愿

那种心愿是属于别人的，他只希望汗水

典当的不是一张空头支票

他遥望飞鸟而去，满怀眷恋

低头时发现，身影又廋又长

摇摇晃晃切割着阳光，顿生一丝满足感

有一天，他伫立已竣工的楼顶

觉得自己顶天立地，一阵风吹来

他颤了一下

庞华的诗

◎性别重叠

过斑马线的人群中
一道男背影
很熟悉
刚想起是谁的
却变了
变成一道陌生的
女背影
我确定
我没眼花

◎那是什么树

那是什么树
菩提树
那是什么树
菩提树
怎么都是菩提树
当然

◎灯塔

我指着一座灯塔说
那里面
发生过
一起谋杀
儿子默默望向灯塔
好一会儿后，他才说
建得
确实很传统

依尔福的诗

◎巴比伦

他们的葬仪与埃及人相同

注重外在美

把死者浸在蜂蜜中

埋葬

当他们的妻子和不相识男子交媾

他们便乘马车去神殿

与神衹烧香对坐

直至天明

圣殿外交媾的男女等着女神的祝福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白天，黑夜，哲学

在腐烂变质。他们建造的漂亮如花般的云朵脑袋

碑文字体很大

人们不由得想驻足

读一读

◎昨夜做的一个梦

遵循石头的化学方程式

开始描述河流，涂满香料的国王

不能用手触摸任何玻璃器皿

里的女子。

人们甚至从夜晚买来船的骨架

两人各拿一支桨

一个向前，一个向后

划水

最后达到力量平衡

酒装在棕榈木制成的桶里

骆驼骑在骆驼背上

巴比伦征服后

人们把船拆开，卖掉国王

回塞浦路斯

◎神庙之外

在我急忙逃走的时辰，世界已分裂成

一朵接骨木花。

米底、巴比伦和吕底亚

埋葬在

水平面之下，石头河床的桶里

装满它们的笑声

也是这一年

王的所作所为的年代记

成了商人们旅行

的落脚点。嘴唇的微笑

提供给元老们，而陆地的统治者

是穿过城邦瓦砾的传种接代的复制品

高个子女人，似乎没有听见王的

床上的回声

如此空洞，让我们

一头撞向墙

尽管小亚细亚的

国王们，石头

加剧他们的苦难，好像

这种奇怪的抱负

古国埃兰、亚美尼亚、卡帕多奇亚——

当追求者

被神的轮廓认可。

单一的城邦

携手形成联盟。

飘雪的食物区的月亮法庭

脑袋上镀了死亡的铜

周所同的诗

◎想亲亲

高山上盖庙还嫌低
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指尖碰着指尖,手拉手想哩
脸贴着脸,耳鬓厮磨想哩
一床被子伙盖上，心挨着心想哩
你亲我我亲你，嘴对着嘴想哩

走了想回来想，梦里梦外想呢
刮风想下雨想，知冷知热想呢
反也想正也想，黑白颠倒反正想呢
上天想人地想，神鬼不分胡乱想呢

渴了饿了，水米不进地想咧
咳嗽感冒，比药苦比病疼着想咧
纽扣、针尖、线头在衣裳上想咧
萝卜白菜加上盐，在锅里咸咸想咧

魂想你命想你，生死也想你
海枯石烂，留下天长地久还想你
想亲亲想亲亲，骑上大马赶上鸡
这辈子高低我就想你……

◎挂红灯

正月十五那挂红灯
单等那五哥来上工

檐上霜草挨着檐下灯笼
风一吹，瓦片的翅膀就飞
俺就害羞，跟着那灯笼脸红

放羊的五哥哥从哪条路上回来
问过丈二高的阳婆再问月亮
俺的心病像当铺里的白银

眼睛一看，它就发烧
耳朵一听，它也会怕疼
忽冷忽热的脉动连着五哥哥的体温

早也等晚也等，从白到黑等
单等五哥来上工，加上一双碗筷
忘了茶饭不吃不喝地等

等得俺心里的小兽梦见大海
萝卜白菜换上老虎的衣裙
咬一口五哥哥，留下俺爱的伤痕
2013年6月3日 于北京

◎兰花花

十亩地里那个一棵棵苗
十三省女儿就数兰花花好

你穿衣，草就绿了
你一笑，花儿就开了
你唱歌，树上的鸟儿哑了
你梳头洗脸，月亮在黑夜圆了
你走路，杨柳跟上摆三摆了
你流泪，露水在草尖上哭了
你欢喜，纽扣也会蝴蝶一样飞了
你害羞，云彩的脸就红了
你想念，心跳的石头里点着灯了
你恨你爱，冰是水，水也是火了

你小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你慢慢长大，我也突然老了
我也姓周，但不是抢你的那个恶霸
有过一点点邪念，我已改了

你要是读到这首土里土气的诗
我或许又聋又哑又瞎地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