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岗庭纪事

          （ 作者：曹解路）

                       一

        一九九四年九月，王玉华毕业分配到一个县城法院，不几天，就被分到南岗法庭了。说是南岗，其实是北部山区。

        那天，天气晴朗，玉华却惴惴不安，这就要开启人生新的起点了，心中有些紧 张，也有点失落。再见了，美丽的校园，难忘的大学生活！

        迎接玉华的是四十开外的庭长陈玉生和一名审判员李登。庭长为他支好床鋪， 李登为他摆好被单。这个地方就是他宿办合一的工作生活地点了。

        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大学生玉华也知入乡问禁的道理，下午就简略地与庭长谈起此地风土人情及周边环境。庭长是复转军人，干政法工作已十多年了，说话随 和，与玉华说起了南岗庭的前后历史，告戒他法院工作要谨慎，要严以律己，不能散漫。并专意谈到与当事人谈话要有分寸，尤其与女当事人谈话最好两个人在场。 并说到五十年代，有一个庭长与一女当事人私混，被其丈夫控告致其坐监在狱中死亡的事实。和庭长谈毕，他又去与审判员李登相叙，谈了办案情况。审判员告诉他山区 工作艰苦，要他作好吃苦的准备，并说到庭长善于接近群众，乐于助人。说自己也是军人出身，由刑庭转到此庭不到两年。并说你们大学生有知识，法律观念强，到本庭来将会使法庭有很大的起色。

        晚上，星星满天，玉华久久不能入睡，思量着到新岗位，将如何工作呢？觉得法律工作者应该是做好本职工作，促进法律的落实。接近群众、助人为乐怎能是法官的作为？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入睡了。

                          二

        阳历九月，天高云淡。这天庭长说引玉华一起去办一件债务执行案，欠款额七仟 元，但被执行人刘旦总是东躲西藏，拒绝执行。陈庭長多次找此人，而他总是不闪 面。玉华想，庭长带自己，大概是让他实习吧。于是他坐在摩托车后，就向刘家坪 出发了。

        村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背着孩子浇玉米，渠水外溢，妇女堵不住水口子。庭长立马停车，玉华也下了车。庭长走向那女人，要过锨，几下将水口堵住了。他又把渠道边培土压实。那女的再三感谢，陈庭長与她攀谈起来：“你咋一人浇地呢？男人呢？ ”女人低下头，无奈地低下头，低声说：“不在了。”

        “没人帮你吗？ ”

        “我兄弟说来呢，现在还没来。”

        王玉华有些不耐烦，心想你自己本职事还未办，却帮别人干活，且磨磨唧唧的说开话了。玉华的不满表现在脸上。年青人，稚嫩娃子，隐藏不住内心活动，竟然 催开庭长了。“庭长，咱快去刘家坪吧！”

        这时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来了，看到他俩，迅速鉆进玉米地去了。庭长愣了一下，对玉华说：“算了，不去了，改日来吧。”玉华不解，只得坐上车，又回法 庭了。庭长因何改了主意，他费猜不解。

        天晚了，玉华坐在宿办室，陈庭長端着茶缸来到他身旁，对他说：“你看来对我帮那女的浇地不满？ ”玉华说：“咱是法律人，应该是办好案子。又不是学雷锋来了。” 玉华仍然透着不满。庭长严肃地说：“我们是法官，更应该是人。不但要办好案件，更应该关心人民群众生活。农妇背娃浇地出现困难，作为法官，看到了却事不关己， 这样的行为不是一个法官应有的，更不是共产党人的行为！你刚出校门，但也是农 家子弟，要关心父老乡亲的生活，保护好人民群众…… ”玉华心里仍有抵触，就闷声说：“咱的事还没干，你就帮人，咋就突然回庭了呢？ ”庭长笑了笑说：“你没看到那个小伙吗？躲进玉米地去了，他就是咱们要找的被执行人刘旦。”

        “既然碰到他，为啥要让他走掉呢？ ”

        “他可能是那位妇女的弟弟，帮他姐浇地来了。咱如果执行显得不仁道，效果不好。”

        “法律无情，应该把他立即扣押起来！”玉华愤慨地说。

        “法律条文是冰冷无情的，但作为法律人，应该在执行时有些温情。你在课堂上学的知识，应该视具体情况而定，如果生搬法条，其实就是法呆子。”玉华脸红了， 说：“你说我是尽信书！”庭长笑了笑说：“以后再说。”端着茶缸走了。夜里，玉华又思绪绵绵……

                          三

        一个早晨，玉华洗漱毕，听到庭长与南岗镇政府一位负责人在庭院高声了。

        原委是镇政府要求庭上帮助镇政府去村上收林特产税，陈庭長板着脸说：“我们不能去！”那位负责人叱责道：“咱们平时互相配合很好的，为什么不能去呢？ ”

        “不能去！要法庭协助处理民事纠纷，我们大力支持。要我们去征税，我们不是税收人员，对税务政策不懂！”那位负责人坚持说：“只要你们跟上，给我们壮个 威！”

        “壮的什么威？就是强制？！我多次提出，你们的强制行为不对，你们就是不听。要我们司法人员去违法，我们不能去！”那位负责人只好悻悻走了。庭长又说：“镇政府收林特税强拿硬要，某些基层隨意加重农民负担，我们不能去！有啥责任我个人承担！”玉华和李登都表示支持。

        下午，来了一个年青的女当事人，二十多岁，打扮的时尚。玉华很惊奇，山沟里竟然有如此的美女子？其实她是剧团一演员，要求与丈夫离婚。她是审判员李登的当事人，走进宿办室，随手就将门关上。李登立即打开门，她又关上，且说话嘻嘻哈哈，传到院子。庭长直接掀开门，脸色不好看，严厉批评了李登。李登叫上玉华，然后与那女的进行有关案件的谈话。事后玉华给庭长说他冤枉了李审判，庭长严 肃地说：“这是纪律！”

        刘旦下午来了，他对庭长说他姐夫病亡，家里很难。看到了你帮我姐浇地我很感动。几年来一直躲法庭，实在对不起。今天我将这七千来元自觉执行了。感谢法庭，感谢陈庭長！”我们都髙兴，一件难于执行的债务案却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不几天，庭长与审判员及王玉华去李村回访一件离婚案。到李村村东头，只见三五人在街头议论纷纷，说一法官在某家做法！法官？这个村何来的法官？审判员 问一老者，这老者方说：“此法官不是彼法官，他是一个道士，正在东头北摆子为李正华妻子作法，正华在外地打工两年未归，家中只有老娘和媳妇。媳妇大肚子，道士说怀着贵人，不是真天子就是贵人！”庭长急忙带他们去李正华家。只见一人身着黑道袍，头戴黑两角尖帽，手持桃木剑，火化黄表，念叨着：“天皇皇，地皇皇，天上五帝在身旁。贵府必是白玉堂，生下贵子状元郎。”土炕上一个大肚子病妇，面黄如腊。一婆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叨叨着听不清。审判员李登大喊一声：“停了！”

作法的挥了一下桃木剑，喊道：“何处妖孳，敢来作乱！”审判员一把拉住道士， 大声道：“张发发，你旧病复发，又到山区骗人！”那道士顿时楞住了，连忙收了道 具，准备溜走。

        “站住！”庭长厉声喝道：“明明是一个病妇，你却装神弄鬼，若误了治病，你要负责任！”那神汉只是点头认错道：“法官大人，饶了我吧，小人下次再不敢骗人 了。”庭长叫村干部组织人立即送病人入医院，亏得送的早，倘有差迟，人命难保。 她丈夫从外地回后，给庭上送了锦旗。而张发发乘忙乱时溜之大吉了。

        审判员李登原来是法院刑庭书记员，而張发发多年前因犯诈骗罪庭审时他作笔 录，因此他认出張发发，張发发也认出了李登。

此为真法官斗假法官的故事。

                        四

        庭长带二人又去回访一件离婚案。

        玉华到南岗报到时，就见过这夫妻俩。男的高个帅气，女子靓丽可人。结婚时间不長，女的就提出离婚，男方不离，女方坚决要离。其实当初是女子追求男子，

因男方父亲在外工作，家庭比较富裕。然祸福不定，其父患病而亡，未退休就去世 了。独生子从小受宠，既无能力又没主见，是个草包虚大汉，从未操持家务。女子刘珠珠一看家里靠山倒了，就提出离婚。这俊生空有一身好皮囊，只有坐在法庭门口流泪，也不打不闹。刘珠珠人模人样，却是一付铁石心肠，言语刻薄，对李俊生挖苦讽刺，并扬言离婚要分俊生家的财产呢。其实结婚刘家根本没陪嫁妆，俊生家为结婚花了十二万元。由于二人调解多次无效，法庭判决二人离婚。因结婚时间短， 给男方造成经济损失，所以判决刘珠珠返还李俊生伍万元。宣判后俊生只是哭，坐 在法庭门口如包申胥哭秦庭似的。刘珠珠提起上诉要求分割财产。后中院维持原判。 而李仍然是在法庭门前哭，庭长耐心给做工作，他依然鼻涕眼泪的。一天，刘珠珠来法庭，见了李俊生挖苦道：“哭，尿水多的很！看把你妈哭死了…… ”一言未了， 李俊生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她脸上，她大喊：“你还打我，你还敢打我…… ”李俊生揪住她的头发，一脚将她踢倒，庭长和玉华急忙去拉，俊生扬長而去，女的披头散 发，哭喊：“我不活咧，我跳井呀！我上吊呀！”喊了一阵也未跳井上吊。据说李俊生从此去外地打工了。

        生活回归了平静。但法庭不是吵架就是闹仗。这期间陈庭長与立案庭庭长为玉华介绍了新来的书记员赵甜，后来他们于一九九八年十月一日结婚。

                         五

        民事诉讼琐碎而复杂。一个叫豆花的女子与马建民结为夫妇，婚后生一女孩。马建民因伤害了他人被判刑五年，豆花在丈夫入狱三年后提出离婚。经查，夫妻关 系很好。马某被逮捕后，豆曾几次探望，却不能当面相叙，如今却突然提出离婚， 并要求去监狱开庭。庭长决定带上豆花去杏树坪监狱开庭。到狱政室提审马建民。 马建民来后，豆花非常激动，他俩似乎都有话要说。庭长给管教员说：“让我们回避 一下，让他们俩私下交流。”管教笑了笑说：“好，你们想的周到。”   三人出了狱政室，在监狱院内说闲话。玉华是书记员，在整理笔录稿纸和笔，准备开庭。

        一会儿后狱政室法警让三人进去。去后，管教人员笑道：“不用开庭了。”庭长问：“为啥？ ”那管教人员说：“你们走后，他俩就不顾一切，抱在一起，饥渴的不 能自已，就睡下作爱了！我在其屁股踢了两脚，仍然大动。这种事以前也有过。监规是禁止的，但久别胜新婚，我们就装作没看见…… ”说罢他又笑了。果然他俩见了三个法庭人员，羞赧地低下头，低声说：“我俩和好了。”于是玉华打开笔纸，做了和好笔录，双方签了字，本案了结了。

        在回法庭的路上，豆花兴奋地说：“他在监狱表现好，减刑了，很快就会出狱了！” 三人祝他们夫妻和好，以后生活美满幸福。

        光阴迅速，不觉到南岗庭八年了。审判员李登调外庭当庭长了，玉华也成为审判员了，庭长也快退休了，庭内调来一个新书记员。

        庭内来了一辆豪华小车，车上下来的是当年爱哭的李俊生，带着他漂亮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拿了很多南方水果来看庭内法官，他向审判人员鞠躬道歉，说自己当年没出息，干扰了法庭工作。他出外后，吃力下苦，老实办事，被南方一老板赏识， 将女儿许配于他。他说他发达后回来了，刘珠珠不顾脸面，也来看他了。他也讽刺刘珠珠说：“有能力给你寻个有钱男人！”他听人说，她寻的丈夫因赌债而寻了短见，当年风光无限的刘珠珠如今衣衫褴褛，觉得无地自容，灰溜溜地走了。

                         六

        二 00 五年三月，陈庭長光荣退休了，王玉华担任了南岗庭长。他永远记得老庭长的话，法官要严以律已，要吃苦耐劳，要办好每个案件，更要关心群众疾苦。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但也要心忧天下，不能误入歧途。几十年了，南岗法庭审判员及书记员換了几茬，但无一人跌跤犯錯。平凡的法律人坚守着法律底线！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南岗庭属山区，人员少，但却很精干， 现在三人都是政法学院毕业。王玉华年龄大了，但新来的书记员正风华当时。请相 信，南岗庭在党的二十大精神鼓舞下，团结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首的党中央周围，坚定信念，乘胜前进！

“征程正未有穷期，不待扬鞭自奋蹄。”南岗庭将会是个光彩灿烂的法庭。 

        二 0 二四年七月二十一日

作者简介：曹解路，1950年10月生，礼泉县药王洞王店寨子村人。2010年从礼泉县人民法院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