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浴血志如钢 忠党爱国世景仰
——忆敌牢内坚贞不屈的母亲吕明亭
刘艺文口述 刘玉峰整理
1942年8月上旬,我的母亲吕明亭、姐姐刘学兰、弟弟刘一斌在莱芜茶业口镇的董家峪村逃难时,由叛徒魏伯川、孙兆庆出卖,被日本法西斯强盗逮捕入狱!这是日寇在经过无数次地抓捕“莱芜头号抗日分子刘舜卿”失败之后,对刘舜卿家属所采取的又一次围捕行动。莱芜的日伪汉奸弹冠相庆,我抗日军民则闻之震惊!
刘舜卿,济南市莱芜区刘封邱村人,1930年1月参加革命。1933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任村党支部委员,继任莱芜县委委员、三区区委书记、北区区委书记。是莱芜党组织早期的领导人。抗战爆发后,参与组织领导发动莲花山(徂徕山)起义,后受省委委托领导创建莱芜抗日根据地,先后担任中共泰山特委秘书长,莱芜县抗日民主政府党组书记(县长系非党人士),中共莱东县委书记兼县长和县大队政委,莱芜县县长兼县大队大队长等职。是莱芜抗日根据地的主要创建者之一。
我的母亲是一位智慧型的母亲,这次和国井的“舌战场面”堪称精彩,国井被我母亲驳斥得理屈词穷,狼狈不堪,大驴脸青一阵红一阵,面目狰狞地说:“你的厉害,我们的说不通。”母亲回答说:“当然说不通了!我们是两种人,说的是两种话,哪能说到一块去啊!”面对着母亲的机智回答,国井无功而返!
在经历了惨无人道的凌虐之后,母亲被摧残的骨瘦如柴,奄奄一息,随时都有殒命的可能。但是,即便是遭受到了如此残酷的刑罚,母亲仍然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在长达数月的牢狱关押中,母亲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承受着超越人体生理极限的刑罚。
丧心病狂的敌人一方面摧残母亲,另一方面还利用“人性”进行心理摧残,在审讯母亲时,让我姐姐和弟弟到现场观看,每次刑讯,都使他们惊吓得哭喊不已,甚至把我姐姐和弟弟打得令人揪心的惨叫,妄图以此摧毁母亲的意志。多年之后,当我和姐姐、弟弟三人一起再次谈及母亲在日寇的监狱里,所遭受到的酷刑时,姐姐仍然难以抑制心灵的伤痛,放声痛哭。
在敌人的监狱里,母亲全身刑伤,不能动弹,吃饭只能靠别人喂。狱内阴暗潮湿,伤口感染化脓,又生满身疥疮,衣服和皮肉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严冬天寒地冷,牢房冻如冰窖,母子三人身着单衣,姐姐、弟弟手脸尽是冻疮。面对敌人的残酷无情,母亲横下铁石心肠,决心和日本鬼子斗争到底。母亲的意志坚如钢铁,满怀着对抗日必胜的渴望,他告诉我姐姐:“如果我被敌人杀害了,你要带好你小弟弟。如果能出狱,就去找到你爷(父亲)和不知道在何处流浪的大弟弟。”
据大汉奸于化一在被镇压时主动交代,日寇本想“挖设陷阱”,大肆张扬诛杀母亲,以此来引诱我父亲刘舜卿带领队伍“上钩”,乘机一举消灭。由于父亲多思善断、计谋过人,识破了敌人的诡计,没有上当。敌人拟杀掉母亲和姐姐、弟弟三人并暴尸城头,诈言将“掌天灯”,制造恐怖,皆因害怕引起父亲的仇恨、坚定他的反抗斗志而作罢。大汉奸于化一、张文正等多次以“消灭刘舜卿可以削弱莱芜的抗日力量,若能使刘舜卿投降,莱芜人多半归顺皇军”为诱饵,给日本人出谋划策,这也多少增加了日寇的幻想,使日寇始终对母亲欲杀又忍,杀留难夺。
母亲在嵬石敌人据点关押了数月,受尽了严酷的刑讯和迫害,身心受到严重摧残。但她意志顽强,坚贞不屈,表现出了崇高的革命气节!
据当年在雪野据点干伪事的莱芜区下水河村于宪友回忆:刘舜卿的前妻吕明亭,在1942年秋末冬初被日本鬼子逮捕并关押在嵬石伪据点。有关这段情况的细节,我大概情况知道一些。
当时,我常驻雪野庄敌据点伪区中队,嵬石据点归我们雪野区管辖。吕明亭在狱中的表现情况都报到雪野中心据点。据当时从嵬石传来的消息看,吕明亭表现得很坚定,虽然承认她与刘舜卿是夫妻,但一口咬定已失散多年,刘舜卿和他的同志在何处不知道。因此,嵬石据点的敌人对吕明亭施以了酷刑,都说吕明亭“态度顽固”,也有人相信她已与刘舜卿失散多年,确实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有油水可榨”。
有一天,我到嵬石催办公粮,刚到不久就有人约我去看刘县长的家属。我听后,觉得去的人多了目标太大,没去。后来,我偷偷地到她被关押的房间去看他。刘舜卿曾在我们村当过教员,大家都尊称他为刘老师,我也很尊敬他,所以去看看他的家属。我看到他们后,心里不好受,又不敢说话。当时天气已经很冷了,母女三人都没有穿上棉衣,孩子冻得直哭。我很同情他们,但没有办法,就把身上带着的四个干馒头和五角还是一元钱(记不清)给了她。我说给孩子买点东西吃吧!最后我说:“我也没有啥办法,您受点委屈吧!”因我怕别人看见,不敢久留,就走了。第二天,我就回雪野据点了,她什么时候出狱的,我不知道!
于吉田、于耕田(莱芜区下水河村人)回忆:吕明亭是刘舜卿的妻子。刘舜卿曾在我们下水河村教过书,乡亲们对他的印象很好(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是中共党员,是县委派来以教书为名,在口镇做地下工作的县委领导)。刘舜卿在抗日战争时期一直在莱芜当县委书记和县长,大人小孩都知道他,我们对他就更熟悉了。
1942秋天,我们两个在二区口镇 伪区中队做事 。那时,我们经常到各个据点出差 ,有一天我们去嵬石出差,天还没黑就到了,刚一到就听说刘县长的太太和两个孩子押在这里。我(于吉田) 打听到她们被押在一所普通民宅里,就趁着看守看管不严去看望她们 。吕明亭被关押在一间西屋里 ,我进门时,她正坐在那里,见我悄悄地进来,就问:“你是哪里的?”我说:“我是下水河村的,我认识刘老师(刘舜卿)!” 说着我就坐下了,我看到她们身上都没穿棉衣,助子(刘舜卿的小儿子,当时三、四岁)冻得直哭,心里很是可怜,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十元伪币给了吕明亭,让她想办法给孩子弄件棉衣服。我们刚说了几句话,吕明亭就催着我们说:“快走吧,让她们看见就了不得了。” 这时,我也怕别人看见,就急忙走开了。第二天,我就返回口镇据点了。
我们俩去嵬石 的时候,吕明亭已经被押很长时间了。听说这次被捕是有叛徒出卖的。敌人想把她们作为人质,逼刘县长投敌,也想从她们那里知道刘县长的活动情况,以便于抓捕 刘县长,但由于吕明亭的顽强,敌人的企图没有得逞 。我们在嵬石据点的那晚,听那些看守过她的人说:真顽强,无论敌人如何用刑,她什么都不说,一口咬定已多年不见刘舜卿了,有时大骂敌人丧尽天良。
母亲被捕后,党组织也极为关心,泰山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汪洋、军分区司令员廖容标等领导同志作出指示,要求地委敌工部、专署公安局和军分区“摸清情况,制定方案,伺机营救!”敌工科科长谷德亲自负责营救母亲,在党内同志的极力协助下,乘日军外出扫荡、伪军看守不严之机,经周密计划,巧设妙计,打通关节,里应外合,实施搭救,母亲终于逃出了敌人的魔掌,由我大舅、二舅用木轮小车把母亲推回到景家镇的姥娘家。
当年曾参与营救我母亲的地下人员莫允升(莱芜区口镇王家楼村人)回忆:
1942年秋天的9月间,组织上把我从雪野据点调到嵬石据点,仍以宪兵队的身份继续做地下工作。我去后,听说刘舜卿县长的家属孩子被捕入狱,关押在日本人的部队里已很长时间了,并且已经遭到多次的刑讯和拷打。
据我知道,吕明亭在敌人狱中表现很好,无论敌人如何威胁,严刑拷打,她总是一句话:“早和刘舜卿没联系了,不知道他在那里!”其他都是一问三不知。敌人让他讲话,她就讲在外流浪讨饭,吃草根树皮,受苦受难的情况。对刘县长和县机关的情况只字未露。当时,由于敌人牢房潮湿,吕明亭浑身生了疥疮,全身都是脓血,再加上刑伤,坐卧困难,吃饭时双手都捧不住碗。精神上,肉体上受到了严重摧残。但她意志很顽强,没有一点屈服的表现。
日军得知母亲已去景家镇后,立即让口镇的宪兵队,组织日伪军去抓捕母亲,此时已有内线把消息转告了父亲刘舜卿,父亲迅速派警卫员亓峰去景家镇告知我二舅,让母亲当晚转移。二舅说:“她身体伤情很重,不能动弹,不能自理,也起不了床!”亓峰说:“首长说了,无论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转移到外地,否则有危险!”二舅一听,知道情况非常紧急,能早莫迟,就按照亓峰传达的指示办。二舅决定把母亲送去陶镇我大表姐家里躲避。下半夜时,大舅、二舅把母亲用被子裹住,用小车推着,由于风很大,就先走到吴家镇村西北方的湾坑里避风,想等到天亮风小了再走。天刚蒙蒙亮,就听到东边响起了枪声,知道敌人包围了景家镇,他们立刻又顶着大风向陶镇奔去。在陶镇,母亲住进了中共党员,我方干部郑立功家东屋夹壁墙内,由大表姐伺候着。
敌人包围景家镇扑空后,就把我姥娘和二妗子、三妗子打得死去活来,逼着姥娘交出母亲来。敌人也知道母亲跑不远,下令把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翻了个遍,也未找到母亲。于是,就把房东吕宜良的母亲抓来打得死去活来,但老人坚贞不屈,始终没有吐露半句母亲的去向。他们又抓住本村刘子言的妹妹“六妮子”,误认为是我的姐姐“刘妮子”,两个鬼子抓起来就想劈了,在众人的苦苦哀求下,刘家“六妮子”才幸免于难。
敌人这次到景家镇村逮捕母亲的阴谋未能成功,使日军恼羞成怒,他们认定嵬石据点内部有八路内线,并抓捕了几个所谓与此案有关的人员。我父亲刘舜卿在得到了嵬石据点内线提供的这一消息后,就用“借刀杀人”之计,把一封以假借他的名义,写给大汉奸陈某某、于某某“里应外合,伺机拔除据点”的信件,让内线提供给了日本人,用日本人之手,铲除了这两个罪大恶极的汉奸,起到了良好的震慑作用,有力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但是,敌人始终不甘心,仍四处打探母亲的消息,当他们侦探到母亲在陶镇时,就派出部队尾随至陶镇村,搜遍了全村数百户人家,也没搜到母亲的踪影,因该村是抗日英雄郑觉民的故乡,敌人非常忌惮,不敢久留,就匆匆撤退了。至此,敌人逮捕我母亲的企图,遂以失败而告终!
母亲在陶镇大表姐家的夹壁墙内生活了一个多月后,伤情大有好转。生活能自理了,就搬到本村陶雪亭家的南屋里住,这时,我也从婶子那里来到了母亲身边。因陶雪亭的家就在大路边上,来往行人较多,母亲怕我和弟弟在路边玩耍时被密探发现,就搬到了庄里李春吉家的西屋里,不久又搬到了陶传道家的小北屋里。
1943年3月中旬,有近千名日伪军包围了陶镇村,抓捕了正在老家养病的抗日英雄郑觉民,陶镇的抗日形势发生突变。为了安全起见,母亲逃到了羊里仓上村,从仓上村先后又逃到孟家洼、红岭子、大罗圈、大酉坡、炉厂子、瓜屋子、于家庄、虎口崖、牛头河、温家庄等村庄,1943年10月,我到莱芜金蚕寺抗日小学学习并参加革命工作,年近九岁,成为当时莱芜最小的八路军战士,从此离开了母亲。抗战胜利时,母亲在温家庄和我们一起见证了庆祝抗战胜利的欢乐场面。八年抗战终于胜利,但蒋介石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发动了内战,我父亲刘舜卿又带领泰安地区人民投入到推翻蒋介石反动政府的全国解放战争中,母亲仍有家难归,她继续流浪到陡崖、苏家庄、运粮石、照嘴、张家庄、七郎峪、干山子等村庄,直到莱芜解放。
1949年,母亲结束了十年逃亡,返回家乡,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家园。面对着房屋尽毁,倾家竭产,母亲从零开始。她谢绝了政府的救济和照顾,自力更生,自食其力,与翻身解放了的广大农民一起,以极大的热情投身到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之中。她经常向子女灌输朴素的阶级意识和革命思想,向子孙讲述苦难的过去和党的拯救之恩,以期他们温故知新,忠党爱国。她把自己的三个子女全部培养成为共产党员、国家干部,有的还成为了党的高级干部。
1969年,我父亲不幸逝世,母亲的生活状况更加拮据,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虽然她自己安贫若素,但也引起了一些老战友和有关各方的关注。1972年,父亲的老战友、山东省委书记秦和珍到莱芜视察工作时,特意看望了我的母亲,他对母亲居住的环境和难以为继的生活感到十分惊讶,拉着我母亲的手,难过地说:“老嫂子,没想到您的生活状况是这样的艰难!我对不住舜卿啊!”回济南后,他在百忙之中约见了来济的陆军39军军长兼鞍山市革委会主任张峰(候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并直接打电话给莱芜县委书记,指出:“刘舜卿在山东是一位有影响的老同志,吕明亭对革命也有贡献,对她的生活问题安排不妥会有负面影响。”因当时正处于十年特殊时期,没有相关适用的规定条文,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彻底。
1979年,父亲的老战友、中组部宋任穷部长和杨士杰副部长也得悉此事,指示将我母亲作为老同志照顾起来。对此,母亲深表感谢。。。
1989年古历正月二十一日,母亲因突发脑溢血症走完了她清贫的一生,终年80岁。母亲的一生“是为劳苦大众敢作牺牲、无私奉献的一生---她牺牲了自己的健康,牺牲了家庭利益,牺牲了多位亲人,对此无怨无悔。这就是吕明亭的精神,一种实实在在的牺牲精神!”
母亲逝世后,原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刘子正发来唁电,并书写挽联:
沉痛悼念吕明亭逝世
陷敌牢识诡计横眉冷对始终不屈
居庄乡爱老幼和睦当先不负众望
敬爱的母亲,您安息吧!
本文节选自刘艺文口述 刘玉峰执笔的
《飘泊——十年逃亡与回忆(1939--1949)》一书,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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