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源微型拆字诗创作的思维自觉
——序文源《简谈微型拆字诗的创作》
杨焕亭
时间大约是2018年秋季,文源到我的工作室品茗论文,送我三卷本《诗解汉字话人生》,并赠我一方泾河石。在以后的日子里,每于晨光斜阳中,品读那些从汉字诗性中绽放的花雨词云,凝望象征诗人文品风骨的坚石,就禁不住思绪翻卷,遐思连绵,有一种要说些什么的冲动,却终因我对拆字艺术的生疏而临砚却步。岁月如流,一晃四年过去,他又向我发来即将付梓的论著《简谈微型拆字诗的创作》书稿,展卷拜阅,眼前油然矗立起一座碧山翠峰。正所谓“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老子语),诗人对汉字诠释和拆解从本源到脉络的历史自觉,从传承到创新的时代自觉,从外延到内涵的逻辑自觉,从具象到意象的艺术自觉,都表明,他的创作实践不仅进入了一种“原道”的自觉状态,而且站在了一个理论的制高点,其重要标志就是形成了自己关于微型拆字诗的完整理论体系,这对于日益繁荣和发展的“拆字诗”艺术无疑是一种逸辈殊伦的贡献。
《简谈微型拆字诗的创作》有着强烈的时代向度。关于拆字诗,南京大学著名语言学教授王希杰有一个科学的定义,认为“拆字就是汉字的分解和重新组合。”这种吸纳了西方“解构主义”学术精华的诠释本身,就赋予拆字诗以前沿的现代性。
尽管我们深知,无论是在中国漫长的诗史上,还是在国外汉学家的审美视域内,“拆字”诗早就以其丰富的意象,凝练的诗语,深刻的哲理而成为争奇斗艳的诗歌芳园中的一支奇葩。诸如李白“海东山青古月催 (胡)”(《永王冬寻歌》)、苏轼“一大青山水连天,白水汪汪不见泉。”(天、泉)、吴文英“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愁)”(《唐多令》)等拆字佳咏汗牛充栋,不胜枚举。这种奇特的文化现象,在100多年前就引起美国著名汉学家费诺罗萨浓厚的兴趣,从而在《汉字作为诗媒》中盛赞“汉字不仅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还保留了诗性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他举“信”字为例,认为“信”以人从言,所以隐喻着“诚”。他不无遗憾地指出“从欧洲语言符号中已难找到这种诗性文字的痕迹了。”所有这些,对于循着这根古藤一路走来的文源,毫无疑问成为艺术自信的历史支撑。然而,正如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所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拆字诗”只有融合进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风云际会,才能再发新枝,重焕异彩。这在文源那里是不言而喻的,从而确立了以“一个中心”为主旨的思维向度。
“一个中心”是整个价值取的灵魂。诗人指出:“微型拆字诗创作的一个中心,就是敬畏。”“相对于微型拆字诗来说,就是要在敬畏天地,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同时,敬畏汉字。”这是因为,汉字是中国人对于天、地、人关系最具诗性、最形象的符号表达。著名史学家王子今说,中华文明之所以连续不绝,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传学不绝”,得益于文字的凝心聚魂力。敬畏“汉字”,就是敬畏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根魂”,它如同一座灯塔,照耀着诗人笔触所及的自然、人文、社会各个燃点。于是,我们从“一针一线 穿引相逢的日子/妈妈的老花镜 映出黎明”(《缝》)的吟咏中读出以血缘为纽带的“骨肉亲情”:聆听“客居在异地的小店/心 挂念着故乡的萤火”(《惦》)的思乡心曲;触摸“左一点 右一点/人命 那一点都比天高”(《关》)的人文温度;感悟“人 一旦站立起来/命运必将发生巨大的转折”生命哲学;引发“正义的天平倾斜了/真理 一夜之间死亡”(《夭》)的深沉忧思;透视“人 钻进了钱眼/堕落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贪》)的人性丑陋;沉醉于“阳光在树梢上走动/鸟啼 筛落一地花影”(《晃》)的时代明媚。所有这一切,都同当代中国的历史变迁保持着息息相关的联系。由此不难看出,作为一位前卫诗人,文源对于“文学他律性”有着明晰的理论清醒。诗人在接受时代风雨洗礼的同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对这个时代的使命和责任。正如英国现代主义大师艾略特所说:“伟大的诗人,在写自己本人的过程中,也就写了他的时代。”
《简谈微型拆字诗的创作》有着完整的理论架构。已故著名美学家李泽厚说:“体系总是试图给人一套规范式的东西……”由创作实践进入体系构建,是艺术自觉的本质标志。如果说,从理论层面标示着艺术家对“艺术自律性”也就是对拆字诗创作规律的揭示和阐释。那么,一部《简谈》,从题材的分类到拆解的方式;从重构的路径到结构诗体的基本原则;从拆解的方法到创作的艺术流程,都有着精准而又清晰的描述。而每一部分又同整个体系保持着内在的、辩证的、必然的联系。一是体现了严肃的创作态度。如作者将“沐手焚香”置于创作“八部曲”的首位,从而表达了对中华文字的“虔诚和敬畏”,这种“除却一切私心杂念,进入绝佳的创作状态”,与“一个中心”的思维向度形成一种发于内而行诸外的辩证关系,由此而生发出“观照汉字”“辨析字形”“精研字义”“巧妙拆分”“设置情境”、“完美组合”等艺术行为,构成一个严密的逻辑思维过程,体现了诗品与人品的在艺术实践层面的统一。二是彰显了严谨的艺术精神。在诗人看来,无论是科学地结构,还是艺术地重构,都取决于对汉字结构的本质认知。从美学意义上说,微型拆字诗的创作必须基于汉字自身的结构特征。难能可贵的是,文源对此不仅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而且从方法论高度给予了规律性的阐释。诗人将传统的“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的汉字“六法”引入创作领域,概括了“分解法”“添减法”“联想法”“变形法”“追溯法”“演绎法”“意会法”“图画联想法”等十六种表现手法,每一种都做了条分缕析的阐释。如“分解法”中,从分析汉字的左右、上下、左中右、上中下以及两者结合的结构去读解汉字与诗歌的本然联系,从而为受众指出了实现汉字审美表达的创作路径,读来如“庭中望月”,开雾睹天。三是显示出严勒的结构意识。宋人吕本中说:“学诗当学活法。所谓活法者,规矩具备,而能出于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亦不背于规矩也。”在文源看来,“微型拆字诗”因其缘于对汉字的解构和重新组合,其在创作实践中对结构有着更高的要求,因此,对此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如作者在谈到“微型拆字诗”创作的基本原则时指出:“每首用两行的形式来表现”,“在分解组合的两行中不出现所拆的字”,“分解的部分有机的在上行、下行或在上下行中嵌入。”如此等等,勾勒出“微型拆字诗”基本的结构范式,既是诗人长期创作的经验总结,又是认识论层面的理论结晶。四是张达出形象思维的灵动。对于隐喻、夸张、象征等修辞手法,结合具体作品的即时解读,妙语连绵,灿若珠玑,情趣盎然。
《简谈微型拆字诗的创作》有着个性的语言风格。文源虽然呈现给读者的是一部关于“微型拆字诗”的理论著作,然而,却是以个人创作谈的姿态出现在受众面前的。一是牢牢把握为文的纯真,紧密联系自己的创作实践,言理举证,不尚空谈,娓娓道来,平实中见智慧,浅显里悟玄机。二是牢牢守住为人的本真,贴近读者,不管是对前辈还是朋友,绝无居高临下的说教。如在《我还年轻 我作证——拜读阎纲先生新作《我还活着》并诗解先生名讳致意》中诗解“阎”字时说:“第二行的‘高高矗立’,实属双关,一为先生高挑瘦削身材的速写,二为先生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称道。生前有骨气,死后有骨头,是先生的口头禅。先生的骨头是硬的,爱憎分明,敢于直言,坚守良知和大道,坚持真理和正义,‘谄言媚语’对先生来讲,当然是多余的,是‘无需’的。我一直迷惑,已入鮐背、历经文坛76年风风雨雨的先生,为什么还依然热情似火、满腔赤城?原来先生名讳的两个字五行均为‘木’,木生火啊!我不禁一阵窃喜。”活脱脱勾勒出一个“陕西楞娃”和“拼命三郎”的大家形象。《耄耋之年正青春——诗解恩师党永庵名讳并祝先生86寿辰》首段中“恩师曾为我的歌词集《递上我的名片》《放歌醴泉》撰写序言,多有褒奖,时蕴提携,其情殷殷,其意切切。多次拜访,洗耳聆听教诲;数封回信,视做珍宝收藏。身为坊间传闻恩师身边‘五虎上将’之一的我,一直无以回报,心怀愧疚。今欣闻恩师86寿辰,特拆其名讳,谨表道喜祝福!”以及末段“‘仁者寿,智者乐。’恩师已入耄耋,仍思维活跃,步履稳健,谈吐自如,妙语连珠。常着红上衣,可见激情之澎湃;喜穿牛仔裤,彰显心态之年轻。其气节,如南山不老之松;其品行,似东海长流之水。惟愿恩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寿连绵,春辉永驻!”都可见文源常怀的一颗感恩之心,常念的一份报答之情。再比如《绿色 那就是你——诗解马宏茂先生名讳小记》一文中,文源写到:“这时,‘没有私心,一切为公众利益着想,毫无个人打算’的‘大公无私’来助力了,我却不敢直接介入,怕有吹捧之嫌抬高之疑,故改“无”为“化”。这样,就水到渠成地有了第二行‘大公化私 天地宽广’的诗句,“宽广”即为字义。只是要委屈宏茂了,好在宏茂的心胸是‘宽广’的,我也就释然了。”正是这种谦恭的文风,强化了文源作品的贴近性。
以我有限的阅读视野,就“微型拆字诗”撰写一部理论专著,在全国范围内尚不多见。愿《简谈》能够为广大微型拆字诗爱好者提供一把通往艺术之门的钥匙。
2024年5月18日于咸阳
【作者简介】杨焕亭,笔名楼石,1951年生,陕西户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文化学者,咸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原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散文、长篇小说创作始于九十年代初期,先后发表作品500余万字。出版《海的梦幻》《月影人影》《烛影墨影》《竹影墨影》《山月照我》《光阴》《无定河的女儿》《大秦一统——秦始皇与秦都咸阳》《往事如歌》《濯心年代》等专著。有长篇历史小说三部曲《武则天》《汉高祖》《汉武大帝》问世,影响深远。其中《汉武大帝》荣获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