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俞荣斌

     有一次看到某政协委员在大会上发言录像。他发言题目是“让国人尽量少求人不求人”。发言引起现场热烈反应，多次被掌声打断。我也深有感触。回忆自己成长历程，总是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从六九年二月入伍到七一年八月到师部当干事，仅历时两年半。当干事下连代职又遇到一次前程危机。经历了从战士到干部，从连到营、团、师四级工作岗位调动升迁。每一次事前毫不知情，事后不用还情。当知道升迁的来龙去脉后向有关领导说声感谢时，他们的回复都是叮嘱我不要辜负组织信任。许多人都曾问过我，为什么你能在部队干一辈子？这个答案就是：那年头，个人进步不用求人，但也离不开“贵人”。什么人是你的“贵人”？就是出于公心帮你；出于工作用你；帮你而又不告诉你的人。遇到这样的人是人生的幸运。几十年后，当我走上师的领导岗位，曾帮过我的那些老首长已退休。我请这些老首长吃个饭，敬他们一杯酒表示谢意时，他们均对曾培养部下的事不以为然，风轻云淡。那年头，同志关系的纯粹与干净，真令人难以忘怀。他们的言行、境界，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起到了示范作用，有着深远的影响。

       

            素不相识带兵人

            给我机会穿军装

     招兵体检让我遇到了我开始军旅生涯的第一个“”贵人”。我参加了六九年初在佛堂组织的招兵体检。那时我胆小遇事容易紧张，一紧张心跳过速，就过不了体检关。前一年招兵体检就因这个原因被淘汰。因此，这次更为紧张。一测心跳又快又乱，体检医生遗憾摇了摇头。这时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带兵人，示意体检医生先别下结论，再作一次复测。又转过身，对我说，出去散散心，回来再测。我到偏僻处平复了一下情绪，复测时，心率正常了。后经政审通过，穿上了军装。后来我到营部代理书记，见到了当时带兵人——营部王军医，与他朝夕相处近一年。有次我问他，我们素昧平生，新兵体检为什么给我一次重检机会。他告诉我，一个是部队需要文化高一点的人；一个是你高中毕业但失去考大学机会，如能当上兵，也多一条出路。再一个是特殊情况重检一次在政策允许范围之内。我是体检负责人，有这个职权，就用上了。他讲得平平常常。我听了既感动又感激。毕竟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却给了一个回乡知识青年如此的重视和爱护。如果带兵人没有高度负责精神，没有善心爱心，我怎么能跨进部队的大门！去年，我去合肥，他请我和我的几个老首长吃饭。我称他为“带兵的人”。他还开玩笑，“当年一次重检，为部队检回来一个师首长。”话语间充满了满意与开心。

            曾经精心培养

            临别只字不提

     从新兵集训后分到炊事班，又从炊事班入党后调连部当文书、军械员，这是军旅起步打基础的两个桩。事后去了解，也没问出所以然。入伍第一年年底，时任程指导员要调到师部工作。他临走时我们还专门去照相馆合影。乘机，我怯怯地问他，“你都要离开连队了，能不能告诉我，让我先下炊事班，后到连部当文书是不是你有意设计与安排”。沒想到，此时此刻他仍滴水不漏。回答说，这是党支部一致意见，集体决定。连队对每个战士的前途都有考虑。安排你先下炊事班，是锻炼也是考验。过得了这一关，当文书，顺理成章；过不了这一关，当文书，就是揠苗助长。并严肃指出，涉及自己问题，最好是事前不打听，事后不追问。重用，是组织信任；不用，有组织考虑。程指导员马上要离开连队了，给我留下的是一个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政工干部形象。这就是我当兵中遇到的第二个“”贵人”。

         

             亲自下连选拔

             却从未认人情账

     我入伍的第二年五月，当兵才一年半，组织上为我打了提干报告。因未满义务服役两年，上级未批。但上面仍下了到营部代理书记的调令。临走前，我问指导员，是不是连队推荐我上的营部。指导员告诉我，我们才舍不得你出去。是营长下的指令。我说，我只远远地望到过营长，根本没近距离接触过，首长怎么会惦记上我？指导员说，用你，为什么一定要与你熟络？你不知道，这次郑营长先后下到四个连队，任务之一就是选一个营部书记。他到我们连已逐个征求了连排干部意见，仔细看了你写的材料，还到炊事班了解你当炊事员情况后才拍的板。此后我到营部报到，在营长手下工作近一年，他从未提起考察提拔我的事，俩人相处也没比其他人亲近。若干年后，我们又在同一军分区机关工作，还一起去征过兵。我问他，“老营长，当年是你点名要我到营部去的吗？”按理这是早已解密的事。他却一本正经告诉我，是营党委定的，我就是具体操办。做了这等好事，面对当事人，不认这人情账，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这就是解放战争考验出来的一个老兵的境界与胸怀。也是我至今十分敬仰的第三个“贵人”。

         仔细考察不露声色

         言传身教点滴养成

     我当兵第二年的下半年，到营部上班沒多久，营在芜湖某连驻地开营党委会，总结工作，审批党员。团政治处张主任参加，我忙着会务和记录。因我营的四个连分驻在芜湖港务局所辖的四个港口城市，会议一结束，参加会议的各连领导就都急着往回返。为了他们能把党委会审批通过的党表带回去，休会时领导们去吃中午饭，我仍加班整理党表。张主任饭后回来看到我仍在忙，就问了句“还没吃饭吗？为什么要这么赶？”我答道“整理党表，会议一结束各连领导就可以带回去”。“下次再带，就不用这样赶了”。我边埋头工作边回了一句“不行啊！争取入党的人哪怕早一天看到党委批复都是好的，不能拖了”！“好的，你忙吧”。当时也昏了头，话不择言。回团首长话，轻一句重一句，好在首长不计较。大约过了一个月，团政治处来电话，借用我到政治处帮助清理档案约两个月。这两个月一个老干事带着我天天忙得不亦乐乎。两个月借期一到，我又回到营部。

     这年冬季，全营在江南一带农村野营拉练。某一天，营领导交待我填一分拟任营部书记人选的报告。拟任人选居然不是我而是他人。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代了半年的书记，居然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就这样，心里患得患失煎熬了几个月，好在没太大情绪波动，没明显影响工作。但思想上已悄悄做工作移交和退伍的准备。过了春节，团干部股长来我们营部与新提的干部谈话。我知趣迴避。营首长告诉我，“安排你第一个谈”。我本能反应，“营书记不是王某某吗，为什么找我谈？”营首长笑而不答。谈了话，才如梦初醒。我被直接任命为团政治处的书记。这一场虚惊，考验好多人，也看到了许多闪光点。一个是，看到了自己的成长与成熟。在我的营部书记职务一代一换的变化中，虽做不到进退自如、荣辱不惊，但也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没闹出笑话。二个是，看到了当时部队讲原则，风气正。其实，营领导安排我填别人拟任营部书记报告表，同时也安排另一个人为我填了拟任团政治处书记的报告表。这是件好事喜事，但都做到了保密。为我写拟任职报告的还是同年入伍的老乡，也居然没向我透一丝风，漏一句话。现在想起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三个是，最难得是张主任。一次遇然相遇，两个月的面对面考察，真心要用你，却从未在当事人面前透露一点意图。这是一个领导清明正派的人格使然，也是一个健康人际关系的最真实体现。

     我到团政治处上班。办公室是一个内外两居套间，张主任在内间，我在外间。他严肃内敛，不苟言笑，我与他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平时他上班早，我比他更早；他下班晚，我比他更晚。办公室要求一尘不染，我就早晚趁他不在时打扫收拾妥当；工作要求不能有差错，文章不能有水分。我就反复磨练，变急躁为耐心，变粗心为细心，变浮躁为严谨。尤其是在文字上，即使是一个用词，也尽可能恰如其份。与这位首长一起工作虽然仅仅半年，但给了我很深的影响。这是我从一个激情奔放的青年学生转变为作风严谨、办事实在的军队政工干部的转折点。也为即将走进师机关打下了基础。他不仅给了我进政治机关的机会，还为我具备一个政工领导的素质进行了基础性培养。他无疑是我进步道路上至关重要的第四个“贵人”。  

  

           承担风险保护部下

           坚持原则守望人性

     一九七三年，我下连代理政治指导员。连里有一个同年入伍的副班长。他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又是同村老乡，称得上发少。在我代职期间，他因患抑郁症自杀身亡。现役军人自杀，按当时政策，作反革命行为处置，不能留骨灰。我当时出于乡情与同学感情，自己花钱买了骨灰盒，把他的骨灰偷偷藏在房间里。后事情败露，引起轩然大波。团里派出工作组，认定这问题性质是老乡观念严重，缺乏坚定政治立场。如按这个结论，转退回地方在所难免，背个处分也是大概率的可能。我只能听天由命。这时，师部突然来电话通知，要求即刻回机关工作，并接受处理，从而给我的处境带来转机。回到科室上班后，王科长找我谈话，严肃批评了我。指出原给我的结论并无大错。顿了顿，他缓和了口气又说“但又考虑你们既是同学又是邻居的实际情况，尤其是考虑保留了骨灰为做家属善后工作带来主动的因素，所以调你回机关，冷处理”。我知道这样的决定，是领导刀下留情。从此一切如常。谁也没人再提这件事。我算逃过一劫。

     事过若干年，我才了解到，当时为了保护我免于处分，科长是承担了极大风险。一个是政治风险。我犯的错误，事实清楚、性质明确、影响恶劣，不严肃处理收不了场。损失一人前途，挽回政治影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科长认为，这样处理就毁了一个年轻干部政治生命与人生前程，必须要慎重。他与科室同志，查阅有关文件与资料，仔细调查整个事件的真相。寻找出有利的证据与政策依据，据理力争，给我一个比较合理的处理。二个是领导责任的风险。把我处理离队，大家都解脱。把我留下来，他就要承担我犯错误的领导责任。于是，科长主动把他可以承担的责任都揽过去。这才又让我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

     前两年，从军职岗位退下来多年的老首长到北京。我接待他时问他：“当年，您为什么豁出去拉我一把？”他对此事记忆犹新地说，当时不提此事，是怕你背包袱；后来再不提，是怕你担人情。说白了，做领导既要对政治负责，讲原则；又要对同志负责，讲人性。有句名言，大大的英雄主义上面还有大大的人道主义。借此意，我们的思维应该是，严肃的政治上面还有善良的人性。一个领导的觉悟不仅反映在政治态度上而且要体现在对人性的尊重上。这是多么深刻又多么人性化的思想理念！在这样首长下工作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修养；与他聊天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学习。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就我的第五个“”贵人”。我的组织科老科长。       

        

     一个农家子弟从穿上军装到成为连职干部仅仅两三年的经历，就需这么多机遇，有这么多“贵人”相助。这是何等的不易又是何等的幸运！他们在对我的培养提拔及帮我转化危机中，没有私心，不带私情，不失原则，不需感恩，不图回报。只是体现了一种对部队忠诚，对干部负责的精神。这种精神，也影响了我为官整个过程。写这篇文章，不仅仅是回忆，更是感恩。感激在我成长过程中的这些老首长，还有未写到的更多领导与战友。更要感恩在进步中不要求人，却有人帮你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