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悠长
文/刘世文
母亲节快到了,网上有好多关于母亲的文章,我想起很多母亲的点滴,爱要大声说出来,送母亲一个惊喜。
岁月不饶人,时光如流水。母亲今年77了,一生操劳不闲,两手忙碌种田。过去人们叫她"环儿",现在“严姐”是她的名片。
母亲的爷爷在旧时任旬阳南区的一个保长,俩儿子曾就读于安康中学,解放后以种地为生。满腹经纶窝在肚里,不善变通、活学活用,农活不精,文革期间外爷被武斗分子折腾成跛子,日子过得紧巴巴。
母亲12岁那年外婆去世,读小学四年级,因丢了算盘,在她爷爷的一顿暴打后辍学。母亲非常聪明,家用电器全会使用,妻只教一遍即可。现在又掌握了新技能,微信聊天玩抖音,注册了自己的账号。
母亲姊妹5人,大姨13岁病故,她排行老二,两妹一弟。外婆36岁撒手人寰,舅刚满岁,是曾外祖母一手养大。母亲和父亲是表兄妹,外婆过世后有心机的爷婆看中外甥女忠厚老实能吃亏的性格,以分担他们家庭负担为由,接母亲来小神河和父亲一起继续上学,实际上是给他们的独子培养个听话的、不会说“不”的童养媳。他们的小同学鲁家坡绪言、何家庄贞汉、湾寺道海故意把父亲叫成母亲名字,把母亲叫成父亲名字, 课间时还唱“世上鸟儿成双对……”,时间长了,父母亲都觉得不好意思,先是父亲逃学,后来母亲也不去学校,就这样,他俩免强混个小学毕业。每当聊起往事,母亲露出腼腆的笑,觉得怪不好意思。
母亲18岁生我,那一年闹春荒,生产队长安排爷把集体老牛拉出去倒换成几头小牛,爷就去了湖北竹山、竹溪。三月中旬爷不仅给集体牵回来几头小牛,还给家里带回百十斤大米,第二天早晨我出生,爷婆觉得我有福气,一直宠爱,后来把掌家权直接交给我,嘱咐照顾好父母和弟妹。
父亲是独子又体弱,家里的重活基本上都由母亲来做。母亲每天早起去挑水,把水缸装满,才够我们一家人做饭、喂猪。每次上山干活,别人歇伙休息,她去砍柴,放工扛柴回家。母亲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白天出门干活时先把牛羊赶进山,放工后再赶牛羊扛着柴回家,晚上还要做针线活。
我11岁那年,和母亲一起去石门粮站背粮, 我背 20斤。天没亮,我和她一起出门,一天走十多个小时,饿了吃玉米面粑粑,渴了喝路边泉水。那时,家里一切嚼用,全靠母亲在农闲运货赚取,把石门粮站粮食运送到神河粮管所,往返山路100多里,天没亮出发,晚上返回,一次背120斤,赚2.8元。
我高考时需交12元费用,母亲冬里开始捡桐籽攒钱,但没有油坊收购。高考前两天回家弄钱,班主任要求中午前必须返回学校。清楚的记得天下着大雨,母亲半夜起来,披着塑料纸背了一背篓桐籽,到公社附近的油坊抵押换钱。黄泥巴小路又陡又滑,我拉着母亲的手走在前面,天黑看不见,我用脚给母亲的脚作支点, 担心摔跤,慢慢的小心的赶路,到油坊天刚亮。
高中毕业后回乡,我在一所九年制学校当民办教师,月工资27元。这一年父亲也被安排到公社兽医站当不脱产的防疫员,每月有五至十元不等的工资。两年后,我招干去东区一个乡当文书兼财会,父亲到神河畜牧站上班,我们还清了缺粮款、合同款和建房贷款,三弟和小妹被送到镇上读书,从此家里脱贫,吃上饱饭。
我家四世同堂,全家九口人,只有两个劳动力。那个靠挣工分分粮食的年代,要养活全家人非常的不容易,缺衣少穿饿饭是常态。一大家人,只有四床被子,其中一床是留着来客人用。母亲的床上没有垫被,一直睡的是烂了许多小洞的竹席。母亲坐月子用的垫被是用麻布片缝的口袋,装上麦草和稻草。可能是年轻时生活困难的缘故,现在母亲生活依然节俭,舍不得倒掉剩饭剩菜,家里水果不断,她几乎没吃过一个完整的、新鲜的。有个段子,说一个人分了一筐的橘子,先吃坏的,最后一个好的都没吃上,母亲过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年还吃坏一次呢,我下乡回来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感冒了,正好三弟打电话问娘拉肚子好吗,原来她又吃了烂水果。
母亲节俭贯了,也不爱落人情,有记事的习惯,确定一下斤两,记下人情。一次,朋友送来一袋大米,放在柜子上。早起没事儿,70多岁人了,硬是把50斤大米抱起来放在秤上,一不小心把腰给扭了。当时她吓得不敢给我说,悄悄给大妹打电话,我赶紧送往医院,确诊腰椎骨折。我驻村,妻子上班,请大妹照顾,大妹表示不要钱,是自己老娘呀,母亲觉得对,我也挺感动。回家给妻说了,她骂我糊涂,大妹是有家的人,不道德绑架。让我和大妹讲清楚,我们请你,首先是娘的保姆,其次是娘的女儿,用女儿的细心照顾好她。妻的话听着无情理在那,担心我没原则,叫按时转账,支付工资,减少不必要误会和麻烦。这次住院手术花费1万多,我们一直瞒着,母亲多次问,我们告诉她,您负责健康就好,心操多了老的快。
母亲对爷婆很孝顺,可称得上“愚孝”。每年家里养三四头大肥猪,腌好多腊肉,但每月还让父亲在神河街买新鲜的肉吃,在她的眼里,人老了吃好就是享福。爷有哮喘病,冬天烤柴火有烟易引发咳嗽,母亲自己烧木炭,让爷婆取暖。爷婆好客爱面子,在那最穷的日子里,每年春天,婆不管家里的困难,依然把她娘家待嫁姑娘们接来教导绣嫁妆,一呆就是个把月。母亲在月子里,还要负责这些表妹们的吃食。爷婆年老后,更念旧,每年把外爷和刘家外嫁的老姑娘接到家里玩一段时间。她不抱怨,只会默默付出,在自己的难关中,以诚实的铺叙去度过困境。
母亲的辛苦婆是知道的。婆病重期间,母亲一直陪伴在身边,既是儿媳又是女儿,睡在老式卧柜上,给婆近身护理,擦洗身子倒便桶。婆在临终时给母亲讲,我过去把你管得严,才有今天的好日子,现在后人都孝顺,这么好的社会,我真的不想死。多有心机的婆,变相给母亲解释当年算计她当童养媳一事。
当家的爷婆重男轻女,只让大妹读了两年书就回家帮忙带娃、打猪草、放牛羊。二弟从小性格狂野、倔犟,婆给他起外号“野兽”,他调皮不爱读书,读到四年级不愿意到学校,耍起小聪明,把牛羊赶到山上躲着不回家。二弟现在外出承包小工程,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提起往事,向老娘抱怨“当年我人小不懂事,你们大人也不懂事?”。
爷婆好强,家里已有30多亩土地,让母亲在那屋坑带人又开出十多亩荒地种包谷。包干到户那年,家里收30多担粮食。土地多了,母亲变成“工头”领工干活。爷爷旧时上过私塾、头脑灵活,精明能干,用人很有一套办法,奶奶做得一手好饭。干活的人上工时担粪,放工时扛柴,中午送饭吃,晚上安排一顿酒肉,时间非常紧凑。干活的人常说,那屋活不好干,在他家干一天是别家两三天。就这,还有人抢着来,谁让人家有几头牛可以换工!我常和妻打趣,那屋后继有人,安排活一件接一件,没有歇气的。妻笑说,你们那屋的光荣传承,怪谁!
随着家里条件好转,姊妹相继长大成家,父亲和三弟的诊所生意红火。母亲一人在家,让她到诊所帮忙,她坚持在家种地、喂猪,种了一辈子土地有感情,舍不得离开,还有过年娃们回家有土猪肉吃。母亲把菜园子打理得非常好,经常往神河送菜。吃不完送庄院人家,闲时还和庄院人一起聚餐吃“磨盘席”,其乐融融。
父亲退休几年后大病一场,病愈和母亲在县城生活。老家人不习惯,我每次回去,庄院人都问她,舍不得她,常念她,让多回去看看。现在,逢年过节老家人来县城看望她,这时候母亲最高兴了。她把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全部拿出来,一个一个递给客人手上,非让吃了不可,就是我们回去,她也一样。有次把沛逼急了:“婆,你再那么客气,逼着人吃东西,没人敢来了,是想赶我们快点走吧。”母亲可能是在弥补过去穷日子的遗憾,日子好了,啥也不缺,做回主,有稀欠东西招待客人了。
父亲也有哮喘病,走路缓慢,尤其是走上坡路,每走一段要歇一会儿,母亲就一直陪着跟着。有次我在城区看他俩在石凳上坐了很长时间。我说,娘你咋不先回去做饭呢,让爹在后面慢慢走。她说我等他一起回去,你爹一人我不放心。
父亲沉迷易经八卦风水学,天天看书学习研究,经常忘记吃饭。每次母亲把饭做好端上桌,叫一遍不来,再叫一遍还是不来,一顿饭要热好几次。父亲被母亲惯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母亲习惯了乐意的伺候他,在父亲面前总是百依百顺。沛说:“婆,你一辈子就伺候爷,没有自我,实在划来不”。母亲说,本来这样呀,比起饿饭不算啥! 我不禁感叹爷婆的精明,用怎样的智慧教导母亲心甘情愿孝敬他俩、照顾丈夫、养育儿女的!
前几年,县城传销盛行,外地来一些人,专门组织老人听保健课卖“直销保健产品”,每次听完课发几个鸡蛋,或者一个塑料盆等。母亲常半夜排队去听课,时间长了被洗脑。听说用净水器后水能治百病,母亲心想父亲有哮喘病,拿出一辈子的积蓄5000元悄悄买了一台。安装后那人将电话拉黑,我得知后,从乡下包车回家,报警追回钱。从此母亲用钱都是向父亲报账支取,沛故意笑话她,钱被爷收了,感觉咋样。她憨厚地笑笑,没啥,不操心了。我知足的母亲呀,没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色彩,被安排着、无怨无悔、不惊不扰的生活,这何尚不是她的大智慧?
母亲最得意的是她现有10个重孙儿,计算着还有几个没有结婚,将来有更多重孙儿。看着重孙儿的照片和视频,有时有点落寞和遗憾,若父亲在,一起看多好!每到节气或者特殊的日子,她要提醒我们,该回老家给老先人上坟烧纸了。经常打听老家谁家又在过事,让我们回去赶人情。她常说,你们走得再远,刘家庄是不能忘记的。她在以她的方式思念父亲以及过世的亲人。
母亲老了,过去我们是母亲的心头肉,现在母亲是我们的家中宝。二弟每次从外回家,都会和弟媳一起带着孙儿给母亲做几顿好吃的,陪母亲说说话;三弟和媳妇下乡遇到乡间珍品、农家小菜、土鸡、猪肉,甚至牛骨头,都会给母亲带回补充营养,工作不忙时来给母亲请个“平安脉”。妹妹经常接母亲小住几日,买些好吃的送来。前几天妻打电话让母亲回家,她委屈地说,“他们谁把我鞋藏了,让我再玩几天”。从我家到小妹家走得再慢也不到一小时的路,有那么玄乎么!
母亲就这样过着,活在自己的快乐满足中,她付出爱,得到爱,儿孙们愿宠着她,惯着她。
对我们来说,有母亲在,再大也是孩子。山河远阔,抵不过一桌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