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战友吴斯文

铁2师6团学兵3连 肖兴业

老吴，大名吴斯文。1米7身高的老吴，典型的陕南山区常年劳作的山民形象，肤色黝黑，筋骨强健，身体略微消瘦。他戴着一副眼镜，颇显斯文，也和名字相符。老吴今年76岁，1948年12月出生，岚皋县铁炉公社人，小学文化。是当年和我们学兵3连共同战斗在襄渝线石门沟的岚皋县民兵团3营15连民兵战友。

老吴住在西安南郊的明德门小区，我与他相遇相识完全出于偶然。

明德门小区绿地的城墙是休闲聊天晒太阳的好地方。城墙是仿建的，宽度够了，高度只有两米，城墙垛口像模像样，是晒太阳的天然坐位。两米高的城墙在绿地里并不起眼，却标榜着它下面是中国赫赫有名的“随唐第一门”的明德门及城墙遗址，有1400多年的悠久历史。

2020年的元旦中午，我散步到城墙上晒太阳，邂逅了老吴。听他口音是紫阳一带的，就交谈起来，得知是修建襄渝线同一座隧道的战友，两人自然亲切起来。几番交谈后，对他们民兵的三线经历更加感动。

老吴是1972年2月与15连开进驻地石门沟杨家湾。为了支援国家三线建设，当地生产队男劳力的45%分几批抽调上了三线，其中有病的、老弱的退回去的，有替换的加强补充又来的。老吴是最早的第一批，1973年7月退场是最后一批。民兵分常年性民兵与季节性民兵。季节性民兵农闲时上场突击，快上快下，整上整下。月池台车站开山土石方开挖（深井大当量爆破），就是岚皋季节性民兵施工的。老吴是岚皋民兵6团的，他告诉我岚皋民兵有12个团，很令我吃惊。一个陕南山区人口小县，竟能为修建襄渝线输送如此大规模数量的民兵，与解放战争期间广大翻身农民积极踊跃支前的宏大场面多么相似！也充分证明了国家和各级政府强大有效的人民战争动员组织能力。毛主席”三线建设要抓紧”的号召与各地的”好人好马上三线“的组织，使全国大三线建设战略真正全面实施。

作者（左）与老吴合影

老吴所在的岚皋民兵6团3营12连、13连、14连（女子连）、15连配属铁道兵6团3营施工，11连配属铁道兵8团在蓼叶沟隧道施工。民兵连指导员由公社干部担任，连长由优秀复员军人中选任。岚皋民兵团沿汉江从安康流水镇向上游大竹园大道河至紫阳县的石门沟洞河排列，配属铁道兵11师2师施工。

“连队初到杨家湾，先修洞河到石门沟的公路。铁道兵给每个班派军代表，教打炮眼放炮·教排哑炮，教施工技术。民兵连开始是以一个公社的民兵男女混编，公路修好后才集中成立女子连。同时打乱公社界限，各连混编。混编后一个连几个公社，七门八路的，熟悉了更亲热。我们蒲指导员反复讲，不管你是圆笼扁笼（成份好成份差），干得好才是圆笼，干得不好就是扁笼！原先成份好的，胆子大，爱出事闯祸。原先成份不好的，在队上和公社受歧视，混编后环境变了，干得好。后15连进入阳坡隧道、小米溪隧道施工，掘进一个排配合部队一个班。”

学兵连普遍吃不饱，民兵连吃得饱吗？老吴坦言吃不饱。民兵和学兵连一样，一个月45斤粮食，粗粮多，蔬菜副食少，挨饿是共同的。但陕南民兵有地缘优势，语言熟风俗同好沟通，买菜容易些；还有的连队离家近，买菜方便些。像老吴回家8里路，过了汉江，翻过一个山梁就到家了。要走洞河和大道河也行，20多里路。

“你们学兵连买不到菜，是民兵连的采买早都和这些大队的几个生产队把菜定好了，什么时间到你这个队上来，队上把各家的菜集合好，民兵连一次买走。那时家里父母50多岁，身体好劳力好。自己家里自留地、四边地（屋边、沟边、路边、林边零星地）多种些菜，收得多，卖得好，像南瓜都卖到两毛钱一斤，家里增加了不少收入。这也是沾了国家修铁路的福。我们进洞后51斤粮，中午饭多一个馍，吃饱了。只是风枪班多这个馍，其他人还没的。一年半以后，大家基本能吃饱了。一个月能吃一两次肉，是地方上慰问，还有连队自己喂猪杀了吃。”

襄渝铁路是铁道兵在和平年代进入战争状态施工的国家重要工程，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施工部队和学兵连没有星期天节假日，民兵也没有星期天节假日。

民兵中成家的人多，家里有事要回家怎么办？请假不批准，特殊情况批准一到三天，结婚假最长，是七天。民兵们创造了换工回家法，利用四班倒中四次倒班都提前上班，28天才倒出的一天休息时间，再和关系好的老乡商量好，由他顶替一个工班的施工。这样两人互助后，都有了来回两天回家的时间。这个办法不影响施工，连队没有禁止默认了。

按省革委会文件，民兵的月工资55元，是高于学兵连的。但老吴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民兵是每个月六元七元八元三个标准，吃饭不交钱。同时部队按每人每月38元的标准交钱给地方，是民兵所在生产队的每月工分钱，年底参与生产队的基本口粮和工分粮分配。

老吴是风枪手，每月8元钱。“我们叫零花钱，我和好多人一样，自己花，没有给家里贴补 ，家里靠卖菜有收入。连上会定期民主评议确定，说来有意思，有时候经过民兵评议，也会把我们排长的8元钱往下降。连上还会正规地填进表册。”

西安学兵牺牲了，就埋葬在当地。那么民兵呢？老吴毫不迟疑地回答就近安葬。他接着叹口气：“也有个别拉回去的，我们蒲指导员是公社书记，也是工农家庭。女儿在女子连牺牲了，家里就拉回去了。那年代没公路，爬山过坡，山高水险，送回家难得很。连上管得严，安全抓得好，老天眷顾，没有牺牲的。只有一人偷跑回家，人凫水过汉江，被淹死了，尸首都没有找到，他是违反纪律。我们也在一些方面讲迷信，早上做活不要讲话或者少讲话；把吃饭的筷子叫勺子，勺子还叫勺子。这是修铁路前在岚皋就这样讲究。”

“15连没得个人立功的。有一个排施工好，超额完成任务，集体三等功，个人啥都没得到。学生娃娃受奖励，还有个纸纸（奖状）。15连也没有受处理的。铁佛公社一个排长，记不清哪个连的，才来三个月，住在彭家山时，乱搞男女关系，被公安局抓走了。”

我询问学兵连退场后和民兵连退场时状况。老吴不紧不慢地讲：“在小米溪隧道铺底、压浆。又在彭家山炸石料场，开青麻石，碎石机打成道砟，部队车拉到洞里。我们走时，道砟都铺好了，就等铺铁轨了，造福家乡的铁路修好了。部队敲锣打鼓欢送我们，铁道兵军车把我们送到大道河，渡口船过汉江。那时公社都不通公路，我们背着行李，就是铺盖和小箱箱，走十几里到家了。”我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大山中，年轻的吴斯文有造福家乡的自豪，有离别亲人几年后终于回家的喜悦，背负行李蹒跚行进在崎岖的巴山羊肠小路上。

对修铁路最困难和最快乐的是什么这个问题，老吴的回答我觉得是有代表性：“最难的还是吃不饱，二三十岁的小伙子青年人，拳头大的一个苕馍，一碗牛皮菜汤，咋吃得饱？请假回家来的，都带红苕干子、苞谷花子（炒熟的玉米粒）黄豆颗子（炒熟的黄豆粒）来。再就是住的问题，一上三线就修路，我们就在彭家山社员家四周，屋檐下、后檐沟、山墙边宽一点的地方，用棒棒架个铺住，风吹日晒。部队给了两个棉帐篷，一个帐篷挤一个排，好！暖和。修公路要从公路上面的彭家山下来，公路修得差不多了，才在公路下边杨家湾修营房。最喜欢的是地方上来慰问，县上来慰问带粮食来，公社来慰问带猪肉来，大队来慰问也带猪肉来。猪肉是队上交任务猪的毛猪，把猪杀了，一个连一扇肉，一个猪给两个连。交一头任猪国家补助生产队300斤粮，队上也愿意交。最好耍是退场前半个月，也不干啥，工具都封存了。”

岚皋民兵团老照片

国家修建襄渝铁路，当地人民和民兵战友都做出了巨大贡献。派出民兵支援襄渝铁路建设的湖北、陕西、四川、重庆等省市都出台了对民兵的补助政策。老吴告诉我，岚皋县给他们发了证，60岁以上有补助。他领补助有几年了，第一次领了550元钱，以后一个月是5元钱。

通过老吴的修路经历，我增加了对民兵的了解和敬意。我衷心地祝愿老吴这些民兵战友能吉祥幸福，安度晚年。

中国大三线建设的钢铁脊梁襄渝铁路，在自古路途难于上青天的秦巴山区汉江之畔静立，列车奔驰汽笛欢唱。陕南襄渝铁路工地“严谷峻绝，数里百折”，“峰有千盘之险，路无百步之平。”汹涌澎湃的汉江目睹了筑路大军排除万难，孕育了磅礴出水的雄伟汉江大桥三跨汉江，汉江大桥钢铁长虹串联着江畔两岸的秦岭巴山。巍峨苍莽的秦岭巴山见证了筑路大军的奉献牺牲，包容着铁路隧道桥梁顺山而行，穿山而过。山区人民为襄渝铁路奉献了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资源矿山资源与森林资源。我们学兵也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在陕南襄渝线上，119名学兵战友牺牲在襄渝线上。按有关资料，民兵伤亡牺牲的人数是高于铁道兵和学兵的。按照2016年9月出版的《铁道兵英烈名录》统计：在修建襄渝线期间，铁道兵牺牲1365名。据铁道兵10师资料：“10师担负襄渝线70.1234公里施工任务，投入兵力最多达8个团44000人；安康·商洛·咸阳三个地区民兵45400人；学兵7800人，部队民兵学兵共98000多人，每公里平均1400人。部队伤388人，亡110人；民兵学兵伤675人，亡260人。“ 这些资料都彰显出襄渝铁路85万筑路大军的无畏艰险，浴血奋战，英勇牺牲，才奉献出了强盛祖国，造福四方的襄渝铁路。

2024年3月16日

槛外人 2024-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