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铁道兵，人生最骄傲的亮点!

铁46团学兵/白宝存

1972年初夏，我们已在襄渝铁路奋战快两年了。家长们已逐渐的知道了我们生活艰苦的真相。原先，我们给家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乍一得到我们生活条件极端困难仍在还要工作的消息，在父母原先只担心安全的心里又增添了对生活的双重担忧。连队的信件、包裹明显多了。通信员取邮件，已经从书包换成小背篓，又换成了扁担，每次从邮局出来，都是扁担忽闪闪满载而归，包裹大都是炒面等能放长久一点的食品。连队分发信件包裹时，是当天最热闹的瞬间，无论是包裹信件，这里都充满了亲人希冀和朋友沉甸甸的爱啊。读着信件，品着邮包里的食品，心里那个甜，那个乐，那个幸福满足啊。

我一直坚持“鸭子嘴”，报喜不报忧。说我在部队吃得好，环境好，部队管理严格，一心向上。还说我身高已经1.83米，体重已经超过140斤，呵呵，尽可能的往好里说，往家人心里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哥哥姐姐在我“上山”之前已经下乡了。十四五岁的我，每个周日，都要骑着家里那辆让路人“百米闻声避三舍”的破自行车行几十里，为哥哥姐姐送菜和生活用品。那时候，农村也非常艰苦，十个工分值不到一毛钱，能顾住自己就已经不错了。而且，弟弟妹妹也将面临着下乡。当时，城市居民每月27斤口粮，4粮油，我们都是“吃死老子”的年龄，父母多难啊。姊妹多，信件多，看到战友们羡慕的眼光，我的心里一样的高兴，可也伴有丝丝的失落和惆怅。

哥哥姐姐相继招工进工厂了，家里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妈妈对我的担心和思念却日趋加重，特别是邻家孩子牺牲在襄渝铁路工地上，我们连战友的父母在探亲路上车坠入山谷事件发生后，使妈妈的担心更甚。她一次次的对哥姐叨叨，你们也不去看看你兄弟，不定他在三线饿成什么样子呢？甚至在吃饭时还会无意识地为我摆上碗筷，对弟弟喊一声：快叫你哥，吃饭了……

机会终于来了，邻居的孩子顺平在51团16连当上士，他回来采购即将返回时，约哥哥与他同行。家里忙活开了，除了买东西，妈妈竟然连夜为我炒了20斤炒面。

一辆解放牌军车，装了满满的一车粉条，高高的超过加高车厢。粉条上搭着帆布棚，粗麻绳纵横交错，捆了一道又一道，顺平陪哥哥就坐在这车棚帆布顶上。

车进入了秦岭，吭哧吭哧爬行在盘旋的山道上。那时的公路，还是石子路，窄而不平，典型搓板路。加上襄渝线全面开工，汽车排队，路面更是被碾压的坑坑洼洼，技术再好，车速也提不起来。哪像现在，西康线一流的高速，稍加油门，时速就超百多公里，西安到安康，3个小时就到了，而那时这时间仅能翻越秦岭。山里的公路，大多是顺沟顺河修建的。路随山势曲曲蜒蜒，忽而东，忽而河西。河水不深，也没有架桥。公路高，河床低，形成了“v”形。汽车过河时，要从高处冲向河底，紧接着就要加大油门，快速冲刺爬坡。人坐在车顶，就像飞机起落一瞬间的滋味儿。哥哥从没进过山，更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满脸的惊恐。顺平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当哥的，别怕，把脚绊到绳子里，两手抓紧两边绳子，闭上眼，放心的睡觉吧。

汽车继续在颠簸的公路上行驶，砂石路上扬起的飞尘，跟着汽车跑。对面车扬起的沙尘也往车上卷，哎哟——，烟尘甚嚣，就像沙漠里行车，人和车都被烟尘笼罩着。

吭哧哧……汽车又喘起了粗气。“哦，要翻秦岭了”。顺平眼都不睁，随口说道。其实，哥早就感觉到：天越来越低了。汽车哼哼唧唧，盘旋在低洼不平的山路上，天也一起跟着旋转，坐在最高处，自然摇晃的更甚，令人晕眩。哥哥心里很是惊恐。车在山路行驶，车轮紧靠崖边，下面就是就让人头晕目眩的深渊。车拐弯时的那股离合力觉得自己就要被甩出车外。就在这时，汽车越过了一个坑洼，猛地颠簸一下，左右摇摆着，像要翻下山沟似得。哥哥不由得喊出声来。听到惊叫声，司机忙停下车查问。哥哥脸色煞白，沉默好一会，才长长出口气，吐出一个字：走！

车行两天，终于到达安康。顺平把哥哥送上驶向旬阳的客轮，他则西进回连队去了。船停旬阳码头，一打听，离目的地还有30里。这也不算啥，哥哥才20出头，又下乡了几年，身体还是蛮结实的。背起当时最流行的“马桶兜”，扛起20斤炒面，拔腿就向我们连队方向出发。一上路，心就吃紧了。这哪是路？哪有路啊！

顺着江边那条弯曲时有时无的“纤道”，磕磕绊绊往前走。空手都难行，何况还拿有东西，好难啊。半山腰正修着公路，时不时有滚石落下，让人心惊胆跳，到这会儿，硬着头皮也要往前走。突然间，听得上面一阵急促的哨声。这是要放炮了。可哥哥哪儿知道，觉得有事，却不知啥事。正在他发愣的时候，后面忽然过来一个人，夺过炒面袋子丢在地下，拉着哥哥往回跑。哥哥挣开来，转身掂起袋子，才随他躲在一块巨大的江石下面。“轰轰轰……”炮响了。江面上被落石起密密麻麻的水花，好险！这时，哥哥才注意到，帮助他躲过一劫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而且是独臂。简单交谈几句，他一只手拎起炒面袋往背上一甩说：咱一路，跟我走，送你一程。

气喘吁吁走了几个小时，来到构元渡口，那小伙指着渡船说：过了河往东二三里，就是你弟弟的连队了。给他留点食物，他不要。留几块钱，他摇头。拿出笔让留下名字，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没上过学，写不了不”。说罢竟转身走了。目送着他那在风中摆动的空袖子，哥哥心里泛起了一股热流……

哥哥倏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下惊呆了，相拥而泣。晚上，我们畅谈一夜，少不了叫好朋友一起分享美食炒面，好不热闹。说起他路途的“惊险”经历，我们“哄”的一声都笑了。他还有点莫名其妙。

连队给了我半天假，陪哥到施工现场“视察”。下坡时我一路小跑，回头一看，哥哥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下溜，连腰身都不敢直。戴上安全帽，我带他进隧道，战战兢兢看我们在掌子面打风枪，挥汗如雨出石渣；看我们轮大锤，虎虎生风，看我们码头卸船，一人扛两袋水泥，行走如飞……我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常态工作，天天如此，哥哥满脸的惊奇。第二天，下雨了，我们在雨地里唱着歌，背诵着毛主席语录，还干的热火朝天。他随着起床号跑操，随着熄灯号休息，连点名，讲评，查铺……哥哥一直很仔细的注视观察着我们，也像在思考着什么？

相聚的日子总是很快，五天后，哥哥就要返咸了。当晚，哥哥对我说，“我如果病了，你能送我回家吗？”“不能！送亲界限只能到渡口，过江即违令，军令如山！”战友妈妈探亲时，犯了高血压病，他违令把妈妈送到了县城，回来就受了处分……”

在江边码头，哥哥对和我一起为他送行的好朋友说：“你们的艰苦，超过了我的想象，令我很难过。但看到你们的精神，你们的干劲，你们的纪律，又让我释然。铁道兵，你们跟对了，这经历，将是伴随你们一生的财富。与众不同的磨炼，会让你们得到人生的精髓，使你们成为与众不同的人，这注定是你们人生最值得骄傲的亮点”！

槛外人 202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