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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恒长篇小说《大东路》连载)

(2023年9月团结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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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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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春回大地,陈天鹏带领东乡抗日纵队杀了个回马枪,重返佘湖山。
极目远望,云海茫茫,陈天鹏感慨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以任那山田鬼子糟蹋。”
战士们一齐动手,一个新的营地诞生了。德子心思敏捷,在几幢大棚屋之间搭了一排小棚,隔成几个单独的小间供司令、大师兄和长生大师等人使用,他自己和二喇叭也占了一间。
与大棚相比,小间安静多了。陈天鹏往床上一倒,心道德子这事办得不错,正待好好地歇一会,德子忽然从门外偏过半个头来:“报告司令,伯父叫你呢,乡里来了客人。”
陈天鹏觉得奇怪,这才返回佘湖山没有几天,哪来的客人?
土坯屋的墙面已经粉刷一新,老爷子重新住进了原来的土坯屋,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心里很高兴。
屋门外站着五六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子,走近一看,都是五里牌的乡亲。陈天鹏赶紧上前打招呼,关心地问道:“怎么都在外面站着,进屋坐呀。”
一位乡亲说道:“不关事,大管家在屋里呢。”
陈天鹏抬腿进屋,大管家正在和老爷子说悄悄话,大半年不见,两人聊得非常投机。见了天鹏,大管家连忙起身:“见过司令。”
陈天鹏道:“不客气,大管家请坐。”
老爷子道:“天鹏,大管家奉四太公之命,给我们送粮来啦。”
在四太公府邸,大管家的地位很高,平日里出门多是前呼后拥,排场不亚于四太公。大管家的身边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妹子,眉清目秀,显得十分乖巧。大管家道:“自打天鹏拉了队伍上山,四太公就没有一天不惦记的,只要我们这边打了胜仗,四太公就高兴得不行。前些天听说佘湖山又来了队伍,四太公说,准定是天鹏回来了,别的人没有上佘湖山的胆。这不,四太公立即让我打开地窖,把藏在里面的粮食送上山来,说是先给自家的队伍打个底。”
陈天鹏很感动:“感谢,感谢。四太公他老人家还好吧?”
大管家摇摇手,哀声道:“好不了啦。几个月前,山田龟生在佘湖山吃了亏,先是跑到樟树坳杀人,后来又找五里牌撒气,一把火将四太公府邸烧成平地,四太公当时就瘫了。数日之后,四太公将家人和仆从尽数遣散,身边只留下我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仆,三个人现在挤在一间废弃的杂屋里熬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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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四太公豪强一生,结局落得如此凄惨。陈天鹏脱口骂道:“天杀的山田龟生!”
大管家又道:“山田老鬼子知道四太公成了废人,也就不再管他。前些日子,他还捂着鼻子钻进杂屋里看四太公,说要四太公给你带几句话。”
陈天鹏道:“给我带话?”
大管家道:“他说只要你愿意投降皇军,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并且可以拨给你200支快枪、1000块银圆,让你担任佘田桥保安大队的大队长。”
陈天鹏骂道:“这个畜生,简直是在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你回去告诉四太公,雪峰山一战,日本人二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山田老鬼子的日子长不了啦!”
若是论资排辈,大管家是叔父。但是他丝毫不敢托大,口口声声称呼陈司令,话语之间极为谦卑。过了一会,大管家打开一个布包:“这里还有300块银圆,是四太公送给陈司令的。”
陈天鹏急忙推却:“这个不能收,四太公现在自顾不暇,这些银圆他老人家自己留着。”
大管家低下头去,轻轻地擦了一下眼角:“司令不必见外,这300银圆确是四太公压箱底的钱,一直放在地窖里。此次送粮上山,四太公特意让我把银圆一并带上山来,做你的新婚贺礼。”
陈天鹏有点摸不着头脑:“做我的新婚贺礼?”
大管家:“四太公说,陈司令已经三十好几了,迟早是要成亲的。四太公自忖来日无多,等不到陈司令大喜的日子,要我把贺礼提前送了。其实,这些银圆放在地窖里也不安全,这个世道,除了日本人,土匪强人都对四太公虎视眈眈,这些银圆只有放在你这里才是最稳妥的。”
陈天鹏:“唉,真是苦了四太公啦。大管家,银圆我不能收,但我可以暂时替四太公保管,等到四太公需要用钱的时候再来拿。另外,也请四太公安心养病,待我来日下山,定要好好收拾山田老鬼子!”
老爷子走出门外,一个劲地招呼站在门外的乡亲留下来吃饭。无奈天色已晚,众人不敢久留。大管家说:“我留下来吧,他们都是急着要下山的。”说罢拿出一把铜钱赏了大家,打发一众乡亲下山去了。反身回屋,大管家指着坐在一旁的妹子说:“这是四太公的外孙女儿,叫作水妹子,四太公让她上山照顾你们二老。”
老爷子听了,慌忙推道:“不用不用,谢谢四太公了,我们两口子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家务事也都可以自己来。再说这里深山老林,什么都没有,小妹子家的怎么可以待在山里。”
大管家道:“她要是能够待在山上,那才是她的福气。待在家里说不定哪天被日本人盯上了,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祸来。四太公的家业败了,今个让我把她带上山来,也算是去了他老人家的一块心病。”
水妹子生怕老爷子把她退了回去,急忙站起身来:“大伯,我什么都能干,我不怕吃苦。”说话的时候急得满脸通红。
大管家又道:“别看她人小,干起活来手脚挺麻利地。四太公还说,天鹏也未成亲,要是看着他家孙女儿顺眼,就把她收到屋里去,做妾也成。”
陈天鹏一听,连连摆手:“那哪成。现在是民国,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我是革命者,怎么可以纳妾……感谢四太公厚爱,孙儿的婚姻早有定数,就不劳他老人家操心了。”陈天鹏心里只有秋月,就算是王母娘娘给他送来个七仙女,他也是无动于衷的。
大管家欲待再言,陈天鹏担心他会撩起旧事,搞得老爷子那边再起风波,急忙找了个借口起身走了,任那大管家自个去与老爷子呱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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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管家留下水妹子,一个人下山去了。
老伴问道:“水妹子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让水妹子先到里屋歇着,然后一脸神秘地回老伴的话:“四太公要把水妹子许配给我家的天鹏,这个意思由来已久。上次我们去云霖寺抽签问卦,下山之后,四太公把我请到他家府邸,说是要为外孙女儿提亲。那时候,天鹏一直都在应付山田老鬼子,情况特别紧张,四太公也就没赶着再说这事,没想到四太公这么当真,今个居然就把人给送上山来了。”
未等老爷子说完,老伴就吵了起来:“你古扎冒良心个老子古,就是你在中间横着,要不然天鹏和秋月早就成亲了。告诉你,我儿子是总司令,他喜欢秋月,你不可以乱做主张。”
老爷子道:“你急什么,我又没有答应哪个。不过有一点,陈家媳妇的来路一定要清白,不可败了家风,这是祖宗的规矩。”
老妈子:“我不跟你讲规矩,我只讲天鹏和秋月的事。”
老两口为这事顶牛很久了,老爷子一时也扳不弯她,只好说道:“我看,要不先把水妹子安顿到医务室去帮忙,那里反正缺人。”
老妈子:“那怎么行,秋月在那里边……”
水妹子突然打里屋跑出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伯母,我求你别赶我走,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不会白吃饭的。”
老妈子一惊,慌忙把水妹子扶起来:“妹子,伯母不是要赶走你,只是担心……唉,你来得太突然了,家里父母都知道吗?”
水妹子哭了起来:“伯母,水妹子从小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一直跟着外公过。前一阵,外公的府邸被日本人烧了,外公也瘫了,他担心死后没有人管我,要大管家带我上山来找陈司令。伯母,你就让我留在山上吧,我没有地方去。”
老妈子心善,看见水妹子哭,自己就跟着流泪。她拉着水妹子的手说:“太可怜了……你也别急,让伯母想想……”
第二天,母亲去找天鹏,让他给水妹子安顿一个去处。天鹏也没细想,张口就把水妹子安顿到医务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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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雪峰山脉沟壑纵横,山势雄奇,峰顶积雪长年不化,一条丝线般的公路盘旋在山脊之上。公路一侧高山绝壁,一侧深渊峡谷,邵水奔腾咆哮,将雪峰山脉拦腰劈开,形成长达数十里的烟溪大峡谷,涛声轰鸣,震耳欲聋。
1945年4月,日军困兽犹斗,企图越过雪峰山天险,打穿湘西防线。
雪峰山战役是日军在华最后一战,也是日军最疯狂的一战。冈村宁茨调兵遣将,以116师团、47师团担任主攻,64师团、68师团和34师团担负侧翼掩护,在长达数百公里的战线上同时发起攻击,兵力覆盖邵阳全境。第四战区司令官王耀武指挥73军、74军、100军等部,利用高山深谷逐次抵抗,采取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战法,在雪峰山下与日军展开殊死厮杀。
大东路的夏天,莺飞草长,彩蝶纷飞。
一杆抬椅转过小山嘴,优哉游哉地上了佘湖山。杜铁鼎一身戎装,端坐于抬椅之上。
陈天鹏迎上前去,大笑道:“铁鼎兄可真是鸟枪换炮啊,如今即便是坐在抬椅上,也不失那坐如钟、站如松的风骨,真真是羡煞了山里的兄弟。”
“见笑,雪峰山一战,双方数十万大军绞杀在一起,睡觉的时候都在打仗。幸好特别小分队个个武艺高强,老杜能够捡得一条性命回来,二喇叭可算是立了头功。奈何趴在山沟沟里时间太长,湿寒过重,搞得两腿脚关节疼痛难行,只好坐了抬椅上山。”正在说话,又有一队人马上了小山嘴,为首一人身着国军军服,撩开大步奔向陈天鹏,正是二喇叭。
二喇叭咔嚓一个立正:“报告司令,特别小分队队长曾开山归队!”
“二喇叭!”陈天鹏大叫一声:“你这黑厮总算是回来了,换了一身军服,人就变样了。跟着杜司令出去打大仗,这回你算是过瘾了吧,没受伤吧?”
二喇叭:“报告司令,没有受伤!”
杜铁鼎:“这可是一员猛将啊,机关枪一打一个准,手榴弹都扔到小鬼子的枪眼里去了。白马山一战,要不是二喇叭拼死冲杀,我他妈的差点就报销了。”
两个月前,陈天鹏下令选拔一批身负武功的战士组建特别小分队,起先打算是让德子带队,哪知二喇叭死活不肯,最后只好让他做了小分队的队长。其实,二喇叭一下山,陈天鹏就特别担心,生怕他回不来。
小分队一共90余人,临时编入74军敌后纵队,听候杜铁鼎指挥。
大山连绵,交通闭塞。日军在长达数百公里的战线发动进攻,然而,失去了机械化的优势,冒险突进的日军如同无头的苍蝇,处处挨打。
74军敌后纵队驻防白马山,司令部设在山下的一个苗家寨子里。
白马山地方偏僻,山势险峻,只有羊肠小道与外界相通。
夜深人静,大雨滂沱。一支日军小队悄悄地打林子里钻出来,忽地一下包围了纵队司令部,司令部警卫排与之激烈交火。驻扎在寨口的连队火速增援,从后面包围了日军小队。哪知日军关根支队源源而来,他们抢占制高点,筑起一道反包围圈。枪声就是命令,纵队各部纷纷赶来投入战斗。得知杜铁鼎司令部被关根支队包围,施忠诚急令74军各部狙击增援白马山之敌,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关根支队。双方部队越打越多,陆续加入战团,74军各师团与日寇中队、大队、支队相互纠缠,打成一团,双方都杀红了眼,一日之间,重重叠叠的包围圈竟然达到9层之多。
这是一段尘封的历史,也是世界军事史上最经典、最离奇的“包围圈大战”。
敌我阵地犬牙交错,重武器完全失去了作用,双方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战斗方式,到处都是近距离的枪击和贴身白刃战。
“冲!”特别小分队一连冲破数道包围圈,奋死往包围圈中央冲杀。机枪子弹打光了,二喇叭就扔手榴弹,炸得敌人晕头转向。未等小鬼子反应过来,二喇叭的刺刀已经到了眼前。一些久战沙场的老鬼子,原本也是有两下子的,但在一群真正的武林高手面前,要么被冲锋枪射死,要么被刺刀捅死,藏在掩体里的小鬼子也逃不了被手榴弹炸死的命运。经过三天三夜浴血奋战,特别小分队协同74军奋死进攻,一层一层撕开日寇包围圈,把杜铁鼎救了出来。
关根支队被彻底击溃,残部逃进附近的山林。包围战变成了追击战,二喇叭率领特别小分队一个一个山头,一道一道山谷地追杀逃散的日军。追到数十里外的一个寨子,他们发现大股鬼子。这伙鬼子败逃到此,正在寨子里找东西吃,见什么吃什么。忽见一个黑脸大汉杀了进来,小鬼子以为是天神下凡,吓得乱成一团。估计饿的时间太长了,这些强盗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
丢下了满地尸体之后,剩下的小鬼子逃出寨子,匆匆占领了一处高地负隅顽抗,敌后纵队将其四面包围,一时间却攻不上去。二喇叭大为光火,连扔数枚手雷,炸得日军掩体里的小鬼子鬼哭狼嚎,机枪也哑巴了。杜铁鼎连呼:“炸得好!”叫人抬了一箱手雷给二喇叭送过去,并下令所有的枪炮一齐开火,掩护二喇叭扔手雷。
战后打扫战场,此战击毙小鬼子250人,俘虏30余人,缴获轻重装备200多件。在清理敌军尸体时,战士们发现了关根久太郎大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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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喇叭唾沫四溅,把这一段故事讲得特别精彩。
杜铁鼎笑道:“这一回,你的特别小分队可是立了大功了,佘湖山这地方山清水秀,偏生民风彪悍,英雄辈出啊。天鹏兄,你再看看我身后,这番上山可得好好地庆祝一番。”话音未落,只见杜雷领着一群士兵,抬着十几个箩筐的酒菜走上山来。
陈天鹏兴奋地道:“好呀,喝了坛子里的酒,就是收拾山田老鬼子的时候了!”说罢,也让德子把自家最后的一坛虎骨酒搬了出来,打算一醉方休。
两支人马在山上会师,营地里排开长桌大宴,推杯换盏。
杜铁鼎举起海碗:“天鹏兄,你打游击可是打出花样来了,虎骨酒、野猪肉,过的是神仙日子,每一次都是这样,弄得我来了就不想走。”
陈天鹏将酒碗举过头顶:“这一碗酒,我代表抗日纵队全体将士敬在雪峰山大战牺牲的兄弟和战友!”说罢,将酒洒向地面。
杜铁鼎亦将酒碗举过头顶:“此酒为敬,所有的抗日烈士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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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妹本来不会喝酒,只因秋月和小兰左右相劝,这才闭着眼睛喝了一口。哪知道一口酒喝得过猛,睁开眼睛时,但觉眼冒金花,蓝光闪动,只见秋月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特别亮眼的项链,熠熠闪光。曹三妹靠近前去看了又看,视线久久不肯移开。秋月一笑,把项链摘下来放到曹三妹的手掌心里:“三姐,这条项链的中间是一颗夜光石,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嗯……”曹三妹攥着那颗夜光石,似乎特别喜爱,又像是触动了一番心事,忽然如同中了魔怔一般发起呆来。孙小兰拽着曹三妹的手臂,使劲地晃:“三姐,你想什么啊?”曹三妹回过神来,回手把项链还给秋月,一仰头把碗里的酒干了。
孙小兰叫道:“三姐,你慢点喝,别喝醉了。”
开了酒戒就没有人劝得住,曹三妹一连干了好几碗。
宴席散去,曹三妹仍然坐着不动。陈天鹏猜想她是喜欢那条项链,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不由哈哈一笑,上前说道:“三妹大夫好眼力,这颗夜光石非同一般珠宝。每当黑夜降临,它会发出荧光,而且带有三层彩色,表层是绿色,中间是蓝色,最里面的一层是白光。”夜光石又称夜明珠,这么大颗的夜明珠实属罕见,只有达官贵人才有可能收藏得起。
曹三妹抬起头来:“这么珍贵的东西,自然是无价之宝。敢问陈司令,这条项链从何而来,是你送给秋月的吗?”
陈天鹏:“我哪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条项链原本是贾叔送给秋月的。”
曹三妹:“贾叔?”
陈天鹏:“就是黑云寨的老贾,他是秋月的干爹。”
“你说什么,老贾是秋月的干爹?”曹三妹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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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铁鼎一直都在注视着三妹大夫,眼看天已经擦黑,便也凑上前来蹭热闹:“嘿嘿,山上都流行讲黑话呀。”
“铁鼎兄,”陈天鹏道:“我仔细揣摩你带上来的那份公告,一个俘虏一百法币,要发点小财倒也容易。不过,抓几个俘虏又有何用,得让狗日的山田龟生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杜铁鼎打了个哈哈:“天鹏兄,看你苦大仇深的样子,山田老鬼子一定在你手上捞过不少便宜。”
陈天鹏道:“上山之前,山田龟生一直盯着我敲竹杠。”
二喇叭酒醉饭饱,上前接嘴道:“把山田老鬼子的大本营一锅端掉,那才痛快!”
杜铁鼎故作吃惊:“端掉山田老鬼子的大本营?哈哈,二喇叭的胃口就是大。好,什么时候去端山田的大本营,我送你二十箱手榴弹。”
陈天鹏笑道:“那哪行,二十箱手榴弹就把兄弟打发了?你可得一起干!”
杜铁鼎大手一挥:“好说,抗日纵队猛将如云,我来了也就是帮个人场,一切都听陈司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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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夜风吹来,曹三妹喉头一紧,哗啦一声吐出一大堆来。秋月赶紧将她扶住,曹三妹胳膊一甩,高声喊道:“山田老鬼子算什么,要干就干一场更大的,干掉黑云寨!”
陈天鹏惊道:“三妹大夫,你怎么知道黑云寨?”
曹三妹的目光刀子般地射向陈天鹏:“告诉你,我还知道坡子村!陈司令,你说实话,夜光石项链到底是哪里来的?”
陈天鹏更为吃惊:“你还知道坡子村?那我问你,贾叔你认识吗?”
“贾叔?”曹三妹的舌头已经僵硬,声音却是十分尖利:“你说的是老贾是吧,那不就是黑云寨的师爷吗!”说罢哈哈大笑。三妹大夫平时沉默少语,为人庄重,如今这般狂放失态,弄得众人面面相觑。
陈天鹏:“对呀,就是那个师爷,他在世的时候,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人。”
“你说什么,他死了吗……我早该猜到了的!”曹三妹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哪知脚下一软,人已瘫倒在地。
众人急忙将曹三妹抬进屋里去了。
杜铁鼎听了半天也没明白:“你们在打哑谜吗,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陈天鹏道:“一言难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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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入夜,陈天鹏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坡子村、黑云谷的情况一桩桩一件件地在脑海里闪过,一夜未眠。杜铁鼎也睡不着,干脆点亮油酊,坐起来聊天。二人细细梳理这些年的经历,从大大小小的战斗到黄埔军校,一直聊到天色透亮。
“嘎吱”一声,秋月推门进来:“三姐醒了,她要见你。”秋月守了曹三妹一个通宵,也是一个晚上没睡。
“她醒了?”陈天鹏翻身起床:“铁鼎兄,你睡觉,我先过去看看。”
杜铁鼎道:“好勒,我正好补一补瞌睡。”
曹三妹呆呆地坐在床边,双眼望着窗外。
陈天鹏招呼道:“三妹大夫,你昨天喝醉了。”
“醉不醉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操心!”曹三妹的脸色铁青:“我问你,你必须说实话,否则要遭天打雷劈!”
大清早的被人下咒,陈天鹏也是哭笑不得。门边有一张白木椅,陈天鹏上前坐下:“三妹大夫,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不管你怎么咒我、骂我,我都赚了。其实你用不着下咒,我身为堂堂正正的国军少将,不是杀人越货的匪徒,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一定据实相告。”
曹三妹:“少废话,老贾的孙子呢,就是那个小孩,他在哪里?”
“老贾的孙子?”陈天鹏心头一震,忽然喉头哽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曹三妹敏锐地注意到陈天鹏的表情变化,追着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陈天鹏低下头去,悄悄拭去眼角上溢出的泪水,然后伸手指着自己的胸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三妹大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起老贾的孙子,恕我直言,这件事我只能和他的亲人讲。”
曹三妹霍地一声站了起来。
秋月牵住曹三妹的手:“好三姐,不急嘛,我们慢慢说。”
曹三妹的情绪平复下来,一字一顿地道:“本人曹飞雪,小名曹三妹。我与老贾的最后一面,是在七年前。老贾身边带着一个小男孩,今年应当十三岁了,那个小男孩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陈天鹏使劲地擦自己的眼睛,盯着她问:“你叫曹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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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曹家医馆的老管家前往上海购药,飞雪与两个姐姐跟着一起出门,她们要去上海的小姨家里玩。未想淞沪抗战突然爆发,吓得三姐妹不敢出门。日军不断增兵,飞机、军舰、坦克、大炮联合进攻,十九路军寡不敌众,败走闽北。日军突入城内,大肆烧杀抢掠。老管家带着三姐妹四处逃命,两位姐姐不幸死于日军的乱枪之下,唯有飞雪在老管家的保护下逃出城外。两人一路乞讨,辗转南下。过了长沙,眼看邵阳在望,不料却在半道上杀出一彪土匪强盗。那时,半天云刚好拿下黑云寨,正愁缺少一位压寨夫人。飞雪豆蔻年华,貌美如花,半天云一见之下爱得欲仙欲死,但那老管家死死地护着飞雪,以命相搏。半天云嫌他碍手碍脚,一枪结果了老管家的性命,将飞雪强行掳上山去。飞雪哭得死去活来,多次寻机逃跑,但她几次逃跑都被抓了回来。一年之后,飞雪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憎恨半天云,飞雪对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没有喂过儿子一滴奶水。一条小生命全靠师爷老贾熬粥喂食,这才慢慢长大。
第一次长沙会战,半天云趁乱出击,打死了七八个落单的日本兵,意外的是,小鬼子的兜里多少都有一些值钱的宝贝。尝到了甜头,半天云一次又一次下山偷袭日军,截杀掉队的散兵,收获颇丰。每次伏击归来,半天云都会挑出一件最名贵的首饰送给压寨夫人。最后一次,他送给飞雪的是一条夜光石项链。可是,飞雪思念自己的父母,她不愿待在土匪巢穴,对半天云送给她的一切珍宝视如草芥。半天云一转身,她就扯下夜光石项链摔在地上。
长沙会战再度爆发,半天云率领黑云寨喽啰倾巢而出。哪知事不过三,此战,半天云反被日军诱入圈套,数百名兄弟战死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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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半天云死讯,飞雪装模作样地哭了几声,心里反而暗自庆幸。趁着祭祀半天云的机会,飞雪欲在酒中下毒,要将一帮看守自己的小喽一网打尽,但她的举动没有逃过老贾的眼睛。不过,老贾并没有当场拆穿她。这个妹子被半天云掳掠上山,整整七年与世隔绝,老贾知道她内心的怨和恨,他同情这个女子。飞雪躲过一劫,孤身一人逃离黑云寨。
回到家里才知道,因为三姐妹的变故,母亲已经撒手人寰,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父亲孤独度日,偌大的家业凋零破碎。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去黑云寨走一趟,想要找回自己的儿子。但她只要想起半天云就会浑身发抖,她再也不敢踏入黑云寨半步。
那日,她看见二喇叭摊开大包的金银首饰,此举令她非常吃惊。她觉得那些首饰非常眼熟,分拣开来一件一件地看。当初,半天云也是这样,把一大堆的金银首饰摊开来,任她从中挑选。半天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即便搬来一座金山,她也不会动心。
女儿的举动引起了父亲的注意,曹老太医再三盘问,方知三妹怀疑这批金银首饰来自黑云寨。当他得知女儿在外尚有一子,自己尚有一个外孙在世,曹老太医兴奋得发抖。为了探知外孙下落,曹老太医重金买通城门,又让三妹驾驶骡车保护陈天鹏等人出城,并以拯救伤员之名前往抗日纵队,伺机寻找曹家后人。
听到这里,陈天鹏恍然释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秋月说道:“还是你来说吧。”秋月嗯了一声,便将她们在逃亡途中如何认识贾叔和小六子,贾叔又如何带了大家去坡子山、黑云寨,如何把自己认作闺女,一直讲到贾叔在佘湖山跟踪日谍不幸遇难。顿了片刻,秋月又把小六子在大排山英勇牺牲的过程述说一遍。
“小六子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天啊!”飞雪瘫倒在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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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曾恒:笔名太极风。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长。长期从事文学创作,在各家报刊和网络发表各类诗歌、小说、散文、书评、报告文学等作品数百篇,另有散文集《从此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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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