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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恒长篇小说《大东路》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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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康熙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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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德子一头闯进院子,火急火燎地告知陈天鹏,卷巴佬被日本人抓了。
“哦,怎么回事?”陈天鹏非常惊讶,卷巴佬就是一个长工,日本人抓他干吗。
“卷巴佬从佘田桥回来,却好撞上日本人设卡封路,日本人盘问他的时候,卷巴佬舌子打转,当场就挨了一顿枪托。”德子说,开始还听得见卷巴佬拖着大舌头骂娘,不一会就被打得没声音了。
“这个卷巴佬,他那舌头还敢骂娘!”陈天鹏说了一句,忽然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日本人封路抓人,说不定是为了寻找那个失踪的小鬼子。”卷巴佬平时最怕疼,手上脱一层皮也叽叽歪歪地哼半天,这下子落到日本人手里,万一漏出一星半点的口风,麻烦就大了。想到这里,陈天鹏吩咐德子道:“你、大师兄、二喇叭,还有小六子几个人全部进山避风,卷巴佬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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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兵营人头攒动,操场上黑压压地蹲了一片,全都是抓来的人。卷巴佬赤身裸体的被吊在树上,一个小鬼子操起树藤往他身上抽打,粗糙的树藤抽在身上火辣辣的,挨一下就揭走一层皮,疼得卷巴佬扯起嗓门惨叫。
日军士兵连续不断地失踪,山田龟生在电话里受到上峰的严厉呵斥。放下电话,山田立刻设卡封路,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在这当口,陈天鹏要为卷巴佬说保,山田龟生的火气反而更大:“八格牙路,飞虎队的干活,死啦死啦的!”
陈天鹏笑道:“太君息怒,就他那熊样,飞虎队怎么会要他?他不是飞虎队,他是维持会跑腿的干活。”
山田龟生不买账:“跑腿的干活,不,他的说谎大大的,良心坏了坏了的,维持会的不要,死啦死啦的。”说罢将手掌在脖子上一划,做了个斩首的动作。卷巴佬也够倒霉的,就因为说话打转,想替人家卖命都没人要,还被吊起来打。
陈天鹏大笑:“太君,你误会了,这个人是给皇军跑腿的。上次我们给皇军送粮食,就是他赶的大车。”
山田龟生:“他赶大车?”
陈天鹏:“对啦,他是车把式,维持会每次给皇军送粮都是他赶的大车。他是个结巴,舌头大大的,是个半声哑巴。”陈天鹏笑嘻嘻地把舌头伸出来,模仿卷巴佬的样子说了几句结结巴巴的话。
看着陈天鹏滑稽的表情,山田龟生再也拉不下脸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哑巴的干活?喔----大大的不好。”
陈天鹏道:“太君,他的为皇军跑腿大大的,他是自己人。”
“哟西!”山田龟生把手一挥,小鬼子立马就把卷巴佬放了下来。卷巴佬挨了一顿藤条,全身皮开肉绽,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无缘无故挨了一通打,卷巴佬一个劲地干号。
陈天鹏斥道:“哭死,打得好,哪个要你舌子大,还不快滴子滚回去。”
卷巴佬扁起嘴巴,哭丧着脸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不想山田龟生把头一摆,两个小鬼子又把卷巴佬架了回来。山田龟生说:“陈君,这个人还要审问,现在不能放。”
未想这山田老鬼子翻手是云覆手为雨,玩了一招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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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陈天鹏再也按捺不住火气,扯开嗓子大骂山田龟生。贾叔急忙过去劝他:“你这么骂不管用,他也听不见。我想那小鬼子接二连三地失踪,山田也是着急上火,你空着一双手去找他要人,这个不行,得送点什么。”
陈天鹏没好气地道:“送什么?老鬼子天天抓人,我还得送他一张奖状不成!”
贾叔思索了一会:“栏里不是有一头老黄牛吗,送了吧。”
陈天鹏叫道:“什么,你要把我家的老黄牛送人?”
“对。这头老黄牛可以把卷巴佬赎回来。”贾叔说罢,走到栏里把老黄牛牵了出来:“这头老黄牛送过粮草,山田龟生一定见过它。”
陈天鹏劈手夺过牛绳甩在地上:“贾叔,你是昏头了吧,山田见过我家的老黄牛你就要送了它?我告诉你,满大街的人都见过这头老黄牛,难不成要把老黄牛剁成肉酱,挨家挨户地送?”
贾叔看了一眼地上的牛绳,不紧不慢地说:“陈长官,你想一想看,你马上就要拉人马上山,这头老黄牛能跟着你去吗?”
陈天鹏语塞,憋了半天,气鼓鼓地甩出一句话来:“贾叔,你晓不晓得,老黄牛是我爹的命根子!非要送点什么的话,拣个一两件金银首饰送给他得了。”
贾叔摇头:“财不露白,富不露相。如果为了车把式去送金银首饰,山田龟生会觉得卷巴佬是一个重要人物,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只怕是连你自己也搭了进去。”
陈天鹏细想贾叔的话,觉得甚为有理。卷巴佬也就是一个赶车的,他在山田眼里能值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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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东家住在城里,乡里的百十亩地全都交在管家手里。几十年来,老爷子为东家打理着这些田产,也是不辞辛苦。今年遭遇战事,田里的收成减少了一大半,这样的光景是没办法向佃户收租子的。这些日子,老爷子有时间就往四太公家里走,与四太公商量解决来年春耕的稻种。
父亲前脚刚走,陈天鹏后脚就把老黄牛牵出来,心里虽是千般不舍,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摸着老黄牛的头说:“你去吧,就算是当了一回抗日英雄。”老黄牛似乎听得懂人类的语言,眼里淌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陈天鹏把老黄牛送到兵营里,山田龟生假惺惺地问道:“陈君,你家里不耕田了?”
陈天鹏笑道:“这头黄牛老了,已经拉不动犁了。养着它也是白费草料,还不如送给皇军当军粮。”
“是吗?”山田龟生纵声大笑。
卷巴佬放出来了。最后一个晚上,日本人没有对他用刑。看样子,山田龟生还真的是在等着那头老黄牛。
陈天鹏也笑了,一头黄牛换一条人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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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巴佬满身伤痕,走进院子放声大哭:“天鹏,是你救……救得我,卷巴佬……这一辈子作牛作马报……报答你。”
陈天鹏劝了好大一阵,卷巴佬这才把眼泪收了。又看见母亲坐在一旁掉眼泪,卷巴佬赶紧上去磕头:“婶娘,我这条命是天……天鹏给……给的,没有天鹏就没……没我。以后牛……牛在田里的事,都……都让卷巴佬做。”卷巴佬舌头打结,心里却是通透的。
老黄牛没了,老爷子差一点就背过气去。那头老黄牛打生下来就在这个院子里,老爷子一把草一把料的把小牛犊养大,真个是把它当成自家的亲人。那一年冬天天降大雪,因为道路打滑,黄牛摔到了山沟沟里,伤得很重,那一阵急得老爷子又请大夫又熬汤药,直到黄牛活过来了,老爷子才松了一口气。日前,因为两个儿子突然回家,老爷子忍着割肉之痛将河滩上的二亩好地转给四太公,表面上是给大儿子谋取维持会的差事,其实是为了给两个儿子谋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今天,大儿子瞒着自己把老黄牛送了出去,待得自己知悉此事,老黄牛就成了日本人的盘中餐。
陈天鹏知道父亲对老黄牛有感情,耐心地向父亲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老爷子掬一捧老泪,仰天长叹:“罢,罢,田都换出去了,留着一条老黄牛又有何用!”事已至此,他的心已痛到麻木,反而对卷巴佬说:“侄儿,你也不要乱想,人没事就好,一头黄牛算得了什么?”
卷巴佬的眼泪流成了两条河,呜呜咽咽一个劲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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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一头黄牛可以顶得上好几个壮劳力。母亲心里明白,为了救人,儿子没错。可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老黄牛,那就和割了她心尖尖上的肉一样。
秋月打包裹里挑了几件金器放到母亲手里:“母亲,这几件首饰都是纯金的,天鹏说让你拿着。”
陈天鹏站在一旁,瞬间读懂了秋月的意思,连忙附和道:“妈,等到来年春耕,儿子再给家里买一头牯牛,你看好不?”
“我不要。”提起老黄牛,母亲就想哭,转过身去不理他。过了一会,母亲低头去看秋月递给她的首饰,她嫁到陈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金器,急忙问道:“天鹏,这么值钱的首饰都是哪来的?你在外面,可不许做昧良心的事!再说啦,妈都这把年纪了,要这个干嘛,秋月,妈给你。”
秋月说道:“母亲,这些你拿着,我还有。”
陈天鹏笑道:“妈,你儿子好歹也是个军官,这些个小玩意算得了什么?你和爹爹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现在,你的两个儿子都出息了,你就放心过日子吧。”看着大儿子真诚的眼神,母亲安下心来。对啊,天塌下来还有儿子顶着,老娘有什么担心的。
夜幕降临,大山脚下的村庄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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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天色刚刚放亮,卷巴佬结结巴巴地站在院子里乱喊。
陈天鹏打开房门:“又怎么啦?”
卷巴佬喉咙里好像卡着鱼刺,指着公路上说道:“日……日本人,又来……来了!”
陈天鹏抬头一看,公路上果然来了一队日本兵,连忙叫醒屋里的人,并让秋月和母亲上楼回避,自个反手捞起门后的一杆膏药旗迎了出去。
山田龟生骑着高头大马,顺着公路一路小跑而来,胖猪头翻译官和大队鬼子跟在马屁股后面。
陈天鹏迎上前去,手里的膏药旗摇了几下:“欢迎太君。”
山田龟生勒住马缰,训练有素的东洋大马打了个响鼻,昂起头颅立在原地。胖猪头翻译官气喘吁吁地抢到前面说话:“陈兄,皇军征调壮丁,人数不能少于三十个,培训好了再送回来。”
“你说什么,要抽壮丁,还培训?”陈天鹏情知不妙,狗日的山田龟生又出幺蛾子了。
山田龟生骗腿下马,挥动马鞭在马靴上梆梆梆地敲了几下,迈着罗圈步走过来:“壮丁培训大大的,你的大大的保密。陈会长老了,以后,五里牌的事统统的由你来办。”听那山田龟生的口气,似乎要对自己的好朋友委以重任。
陈天鹏暗骂:“狗娘养的龟田,真个是把老子当哈子!”最近,每天都有日军大队向西开拔,路上到处抓夫,有的连七八十岁的老头都不放过。被抓了壮丁的话不死也脱层皮,十有八九都会死在外面。
山田龟生一再造访五里牌,看这情景是盯上这块地了。陈天鹏左思右想,也是无计可施,心想能拖就拖,走一步看一步吧:“太君啊,实不相瞒,前几天皇军封路抓人,吓得村里的壮丁全都跑到山里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这个时候别说三十个壮丁,就是三个壮丁都找不出来。要不这样,让我去当壮丁吧,你看如何?”
“陈君,你的不去。”山田摇了摇手,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前几天,他以搜寻失踪的士兵为由抓了不少壮丁,每抓一个壮丁都可以榨出一分油水,榨不出来就把人送往前线去做劳工,干这样的事山田龟生内行得很。再说,一个卷巴佬让他赚了一头牛,他想五里牌应当是一个油水大大的地方,所以一大早的就带上胖猪头翻译官出来打秋风。不过,毕竟是刚刚吃了人家的牛肉,山田老鬼子嘴里的话还是挺客气的:“陈君,你的聪明大大的。大日本皇军需要壮丁,培训大大的。”说罢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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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鹏心头怒火中烧,绷着脸不回话。
胖猪头见他神色不对,赶紧把他拉过一旁:“陈兄,壮丁的事你先答应再说,要不然,皇军立马就会进村抓人的。”说罢,又把食指和拇指搭在一起,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每个壮丁交三十个银元,就可以免去这份差事。”
原来,山田老鬼子是来讹钱的,陈天鹏反而松了一口气。胖猪头翻译官以为陈天鹏心疼银圆,又道:“陈君,破财消灾啊。”
三十个壮丁要九百块银圆,陈天鹏心头的邪火风吹云散,脸上恢复了无所谓的笑容:“只要不抓壮丁,银圆我去想办法。”胖猪头没有动步,仍然眼巴巴地看着陈天鹏,一副财迷迷的样子。陈天鹏上前耳语道:“五里牌的事,还请翻译官先生多多担待,你个人的那一份,我单独给你送去。”
胖猪头眉开眼笑,立马扭动着肥猪屁股跑向山田龟生:“报告太君,五里牌的银圆大大的。”
“哦?”山田龟生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天鹏。
五里牌紧挨衡邵公路,被来来往往的日军连续抢劫,早已十室九空。此时的五里牌,即便是算上四太公和所有的大户人家,恐怕也凑不出九百个银圆。情急之下,陈天鹏想起了贾叔送给自己的木匣子:“山田太君,五里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历朝历代出过不少高官,也曾留下过一些值钱的宝贝。”
山田龟生立马就来了精神:“宝贝的有?”
陈天鹏道:“是的。不过,现在战火丛生,村民流离失所,欲待寻找真正的宝贝,尚需些许时日。如果太君信得过,容我花点时间暗中寻访,到时候一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哟西!”山田龟生开怀大笑:“宝贝的送来,壮丁的不要。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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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扬尘远去,山田龟生消失在公路尽头。陈天鹏骂道:“他娘的,我看你还能蹦得了几下!”骂人的时候,他的嗓门特别大,秋月打阁楼上下来,拉着他往屋里走。
母亲也到院子里劝他:“那个天杀的人都走了,你还骂么子。”
陈天鹏气呼呼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操起一本《古文观止》乱翻,这本书原是私塾的必修课,书中的故事他一字一句都背得烂熟。学的第一天,先生让他和几个同学在孔老夫子的牌位前磕头行礼,之后又向先生鞠躬,这才取得学的资格。乡里没有别的学校,要想出人头地就得进私塾、拜孔夫子,这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翻着手上的旧书,陈天鹏的记忆回到了从前的时光,翩翩少年满怀抱负出门求学,期待着有一天飞黄腾达。十几年一晃而过,昔日少年已经成为中年男人,虽说身经百战,不想却在长沙会战一败涂地,有幸的是,自己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回到老家脱下军装复为一介布衣。
重新回到人生的起点,实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慨。
秋月给他泡了一杯浓茶。人生低谷的时候,最期望的就是有一个红颜知己伴随左右,不离不弃。陈天鹏回过头去,静静地看着这个人生坎坷、命运多舛的女子,打心底生出一股怜爱,叹道:“只可惜遍地战火,要不然的话,我送你去燕京大学读书,将来,你可以做科学家。”
“秋月愚钝,哪里做得了科学家。”一只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忽而一惊,扑打着翅膀飞走了。看着空空如也的树枝,秋月瞬间坠入回忆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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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拒绝了马公子最强烈的肉欲,两人隔着方几各坐一方,一直说话到天亮。挫折和境遇使她变得更加坚强,她必须逃出金胖子的魔爪,但是,她不会跟马公子走,她不愿嫁给这个人。
清晨,金胖子带着几十名警察包围了客栈。然而,此时的马公子已非彼时的马公子,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随之而来,将所有的警察就地缴械。
士兵扒光了金胖子的衣服,吊死猪一般地将他倒吊起来。马公子骂道:“猪猡,你这么胖,吸了多少民脂民膏?我得替你消消肿!”一根沾水的鞭子把金胖子打得皮开肉绽。打累了,马公子把鞭子一扔,士兵们又给了金胖子一顿野蛮枪托,生生砸断了他的两条胳膊。
看着金胖子的惨状,秋月吓得不行,拉着马公子道:“放过他吧,别伤他性命。”
马公子面目狰狞,拿出一把剃刀在金胖子眼前晃动:“这是你该还我的!”一顿刀子划过,金胖子脸上的肥肉血淋淋地翻转开来,如同一片片的红烧扣肉,杀猪般的惨叫传出了几条街。马公子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刀刃上的血:“看秋月的面子,今天留你一条狗命。我告诉你,我是来娶这个女人的,我们要举办一场最隆重的婚礼,到时候,局长大人可得多多赏脸,过来捧场哦!”
金胖子艰难地把头转向秋月,他真的不想放弃这个女人,无论是相貌还是灵性,全长沙都没有一个比得上的。他也曾想好好宠她,爱她。奈何自己一身匪气,本性难改,只把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当做任人宰割的奴隶,每天都变着法子折磨她。现在,他后悔了,但是,一切都晚了。
“你……真的要跟他走?”金胖子艰难地问道。
“我要离开你,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秋月饱受蹂躏,再也不愿在毫无尊严和人性的地方多待一分钟。
城市上空响起了凄厉的警报,日军的飞机黑压压地扑了过来,成群的炸弹雨点般地往下落,大街上血肉横飞。马公子拉着秋月狂奔,秋月甩开马公子的手,跑回去给倒吊在门楼下的金胖子松绑,她不想看着他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马公子跟着她着跑回来,叫来几个士兵把秋月拉走,自己亲手给他的对头松绑。
就在这时,一颗重磅炸弹落了下来。轰的一声,炸弹掀起的泥土遮盖了半边天,马公子和金胖子同时坐上了土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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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这么赤裸裸地敲竹杠,摆明了是要大捞一把,随时准备走路的架势啊。看样子,小鬼子在大东路待不了多久。”贾叔并不心疼银圆,反而一脸的高兴:“给他。”
“贾叔,你还看不出来吗,山田老鬼子的胃口越来越大,开口就要九百银圆,我拿怎么给,开一家造币工厂还差不多。”陈天鹏恨不得一下子掐死山田老鬼子。
贾叔在一张白木椅上坐下来:“能够花钱办的事,那都不叫事。”
陈天鹏道:“贾叔,我们对山田龟生不能抱有任何幻想。中超出门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没有102师的消息,我们就无法动身啊。”
贾叔笑道:“中超一天没回来,你的戏就得一天天地演下去,而且要演得像模像样。你不是答应要给山田找宝贝吗,这是个好主意。”
“找宝贝是敷衍他的话,心想先拖他个十天八天的,只等中超回来,我们立马就可以走路。到时候,让那山田老鬼子到天边去找我们。”当时,木匣子里的宝贝在陈天鹏脑子里一闪而过,心想忽悠一下山田老鬼子再说。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有道是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五里牌的众乡亲能往哪里走?
“不急,不急。小不忍则乱大谋,仓促岂能成大事?”贾叔知道陈天鹏心存顾忌,摇手道:“再值钱的宝贝亦有作用之时,问题是用在什么地方!现在正是那件宝贝发挥作用的时候,何不设法打开匣子的第二层?”
陈天鹏没有动窝:“贾叔,你真这么想?”
贾叔大声道:“机不可失,请陈长官当机立断,速作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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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陈天鹏单单把老铁匠请了出来。
老铁匠仔细打量桌上的木匣子,发现匣子中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柱,半截朝上,另外半截嵌在匣子下方,整个圆柱与匣子的上下两层严丝合缝地叠合在一起。老铁匠伸出双手来回转动,巧妙地避开机关,拆除卡在中间的一根导火线,又把拳头大小的圆柱拆分开来,使之变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半圆板块。匣子的第二层打开了,隔挡里赫然摆放着一个去掉了导火线的爆炸装置。
老铁匠将手上的板块轻轻放下,冷笑道:“这个叫作孔明锁,没什么大不了的,鲁班锁更难搞。不过,拆除导火线的时候须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就会引爆下面的炸弹。”
去掉隔挡,匣子底部现出一道长条形的圆槽,槽内卡放着一个包裹着丝绸袋子的卷轴。陈天鹏正待将其取出,老铁匠道:“匣子已经打开,余下的事,且等老朽离开之后再弄。”说罢拱手告辞。老铁匠处事泾渭分明,从不僭越分外之事。
陈天鹏连声感谢,追出门外奉上谢仪。老铁匠笑道:“侄儿,你真的把老曾叔当成要钱的人啦?”
陈天鹏道:“哪里。老曾叔为天鹏打造的一对云月短刀,切金断玉,锋利无比,乃是万里挑一的极品。此番又为天鹏解开匣子,岂有不谢之理?”
老曾叔摸了一把额上的胡须,现出自负的微笑:“你的眼力不错,那对云月短刀,也是老曾叔这些年里最拿得出手的了,你须好生收藏,到了关键时刻,短刀可以救命。”说罢推回谢仪,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一打银圆出来:“你回来了,定可带领大家干一番大事,这些银圆是我多年的积攒,一点心意,但愿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陈天鹏:“老曾叔……”
老曾叔:“不必多言,你们兄弟救了我家二喇叭,再造之恩大过天。日后但有何事,尽管吩咐。”言罢,拱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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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小心翼翼地从圆槽里启出卷轴,翻滚开来一看,是一副撰诗并书、墨迹素笺的书法大作。审视良久,秋月轻声念出卷轴上的诗句: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寒食帖!”陈天鹏脱口而出。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陈天鹏方才回过神来:“寒食帖不是被八国联军焚毁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老贾也走向前来,三人一道俯身近看,细细比对,但见通篇书法极其流畅,或正锋,或侧锋,线条点划转换多变,浑然天成。字体或大或小,或疏或密,参差错落,笔酣墨饱。书写诗文的宣纸已经发黄,宣纸之上盖满大大小小的印章,或方或圆,或长或扁,密密麻麻布满前后左右。
“苏东坡亲笔!”陈天鹏反复比对,深信卷轴出自东坡亲笔。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对《寒食贴》推崇备至,将其与《兰亭序》、《祭侄稿》相提并论,合称天下三大行书。
记事珠、游仙枕、聚宝盆、和氏璧……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宝贝。于今,人间消失了半个世纪的行书真迹从天而降,就这么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令人目瞪口呆。贾叔惊讶得说不出话,他在黑云寨做了多年师爷,伏击日寇、抢掠商贾,提着脑袋当土匪做强盗,身边常有飞来横财,也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但与《寒食贴》相比,那些东西全然不值一提。
“这是国宝!”秋月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卷起,重新装进丝绸套中。
贾叔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中超出去这么久,应当回来了。”
陈天鹏道:“是啊,一个多月了,也该回来了。”
“中超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耐心等待。”贾叔的视线转向匣子上层,指着那款康熙玉如意说道:“依我看,还是送这个吧,时间不可拖得太久,以防日久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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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大队的驻地,原本是一座财主大院。大院四向视野开阔,中间是一片宽敞的平地。日本人打过来时,财主闻风而逃,山田龟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座偌大的宅院据为己有。这几个月,日本人在宅院四周大兴土木,拉电网挖壕沟,修建碉堡炮楼,经过大力扩充,财主大院变成了一个理想的兵营。
盯着桌上的宝贝,山田龟生有点难以置信。他拿出放大镜来回扫描,但见这件玉器通体纯白,状如羊脂,由里至外透出一抹柔光。玉器手柄正面镌铭“敬愿屡丰年,天下咸如意”,背面刻有“御制”二字。
“玉如意,珍品,稀世珍品!”山田龟生两眼放光。
陈天鹏补了一句:“康熙玉如意,皇家御品。”
山田龟生兴奋得手舞足蹈:“哦……康熙皇帝!”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他说陈天鹏是国民党,或者是重庆军的上校团长,山田龟生准定只会一笑置之。说句实话,是敌人又怎么样?但当一个敌人的价值超过了朋友,难道不是朋友吗?
天色已经断黑,山田龟生派了一辆摩托车,专程将陈天鹏送回五里牌。
走进自家大门的时候,陈天鹏吓了一跳。偌大的院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却又安静得出奇,院子里的人全都是村里的父老乡亲。老槐树下站着大管家、大师兄、二喇叭、德子,还有贾叔、小六子、秋月等人,中央放着一把白木椅,四太公佝偻的身躯坐在上面,父亲母亲候在一旁,神态毕恭毕敬。
陈天鹏走上前去向四太公施礼:“孙儿不孝,给四太公行礼了。”
四太公颤悠悠地问道:“天鹏,事情都办好了吗?”
看着四太公急切的眼神,陈天鹏一下子就明白了,赶紧回道:“办好了,都办好了。”乡亲们躁动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事情的结果,如果不能逃脱壮丁的厄运,一场大规模的暴走就有可能提前到来。
四太公老泪横流:“孙儿,你救了五里牌,救了陈氏族人啊。”
“四太公言重了,孙儿谨遵四太公嘱咐,做的只是分内之事。”此言不假,所谓的“帮办”原本就是四太公所赐,在其位而谋其事,说来也是名正言顺。
“我家孙儿,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四太公说罢,缓缓抬起手来,把一张写满了小字的黄色的折子递给天鹏:“孙儿,这张地契,原是你家河滩上的二亩地,现今完璧归赵。另外,孙儿办事干净利落,不留后患,四太公赏你一百银圆。”话音刚落,大管家已经托了一个盖着大红绸布的圆盘走上前来。
土地是乡里人的财富,也是乡里人的性命。四太公年事已高,豪迈依然不减当年,这番已经给回地契,又要打赏银圆。陈天鹏连忙推却:“孙儿何德何能,怎敢收受如此重礼?”
老爷子也是惴惴不安,上前推道:“绝不敢收四太公的银圆。”
四太公道:“呃也,现如今来了东洋人,我家孙儿能够保得一方平安,便是五里牌的福,你等不必推让。”言罢,颤悠悠地站起身来,走向院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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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团结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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