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住院了,就在位于毕塬路上帝都人民医院住院部的18层。主治大夫说,小姨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等几样子老年性疾病,幸亏来的早,得好好治疗。
小姨年龄不大,十几年前更年期提前,人差点疯了。除过她肥胖以外,我没感到她身体有什么毛病。下午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她接孙女,人眼前一黑,栽倒了,好心人打的急救电话。
小姨姊妹七个,上边三个兄长,三个姐姐,年龄她老小。要说有福,非他莫属,要说没福,她的晚年颇有点凄惨。
人常说,年轻时享福不算福,老年时享福才是真的福,这句话还真把小姨的命运说准了。姊妹七个,五个没多少文化,那时候农村所有孩子都差不多,后来条件稍微好一点了,小舅上完高中去当兵,随20局集体转业前的部队,差点吃上了商品粮,十里八街让人羡慕,复员后也不赖,出任村上的党支部书记。
小姨虽说是初中毕业,她嫁的好呀。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姨夫在咸阳市一家国企工作,属于“一头沉”家庭,即男的在城里工作,不缺钱花,女的在农村做务庄稼,丰衣足食,这样的家庭组合过去在农村并不鲜见。姨夫光葫芦弟兄六个,日子却不差,他父亲是读书人,教育有方,老三我姨夫,老二在烽火供销社上班,那时候商品奇缺他工作可是村村人人巴结讨好的美差,老五担任村主任多年,说话一言九鼎,即使后来不干了,经营班车,日子还是红红火火。要说姨夫家跟别的农村好多名门望族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有一本《家庭宪章》,姨夫父亲不愧读书人,让我感动了多少年。宪章序言历数为人父母的艰辛,一母同胞奋斗人生团结友爱的重要性,宪章主要部分把几个兄弟的权利和义务,用文字条款的形式“制度化”和“法律化”,后来这个家庭在所有农村所有面对的问题上总是和和气气,表现出“大宅门”的风范和气度,传为美谈。
树倒猢狲散,老爷子走了,姨夫因为不治之症英年早逝,家庭的光荣传统丢了,天塌了,小姨的命运来了一个180°的大转弯,越来越凄惨。
我曾经断言,国有、集体有,是反人性的反人类的,因为人性是自私的,遇到封建社会那一套,只能是一地鸡毛。
小姨错就错在要了两个女儿,一碗水再怎么努力都端不平。
姨夫在世的时候,给大女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过早进门,表妹小我一轮,儿子比我女儿只小一岁。小表妹比较争气,考上了大学,当年分数出来填志愿,在我家,姨夫生气地煽了她几个耳光。她不想上师范,我托咸阳师范学院的含强哥,给渭南师范学院打电话(那时候人录),分数不够,后来安康学院历史系录了,大快人心。毕业后,历史老师缺,没费多大工夫,就在嵕山一所中学,工作如愿以偿。大女儿按理说,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经营着礼泉到西安的班车,虽说不能大富大贵,过个小日子,应该不难,儿子去北京打工,惊天动地地引回来一个一米七多高的媳妇,表妹夫喜出望外,蛇皮袋子装了十五万,兴高采烈地去河南提亲,两个孩子很快把婚事办了,时间不长,小姨嘴都合不上,重孙女都有了。
但是灾难还是出现了。小姨的孙子跟中国千千万万的热血青年一样,着急着发家致富,在网上种植葫芦,在网上饲养兔子。结局自然跟中国千千万万的倒霉鬼一样,弄得债台高筑。对于一个农村普通家庭来说,百八十万,足以把这个家庭推向万丈深渊。家里乌云笼罩,垂死挣扎。大表妹夫经营班车,疫情期间,效益每况愈下,疫情结束,随着私家车的普及,竞争对手的增多,西咸交通发展的加快,班车奄奄一息。大表妹精神一度崩溃了,在礼泉精神病专科医院住了好长时间。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姨又住进了医院。
琐碎事情缠身,我没等我跟媳妇来得及去看望,却听说小姨要出院了,不是病治疗好了小姨康复了自然而然的出院,而是因为缴不上医院的费用。我着急过去,问小姨究竟怎么回事。小姨说,二女子缴了5000块钱,两三天就花完了,没有了费用,还住什么元,难道让医院保安提着警棍往出赶。小姨述说的时候,低着个头,一下子看起来像有了七、八十岁,唯泪水流个不停。
我问小姨做人民教师的二女儿怎么回事?她说,她已经花了5000块钱,轮到她姐缴了。我问,你知道不知道你姐一家子现在的情况?教师回答:我不管!
我用车把小姨送到大姨家,把小舅、表哥接到薄太后,期望通过家族会议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小舅曾经当过多年的支部书记,不拿稿子能讲十几个钟头的话,还不重复,是方圆几里有名望的能行人。表哥在几个人自然村合并成的行政村游刃有余,呼风唤雨,加上大姨夫一家人,就我“不讲理”,媳妇最后埋怨我,去,扑去些,猪跑到蒜地里,找祸肇呢。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们的观点一直,既然给大女儿招上门女婿了,立门户了,给小姨看病,与人家二女儿无关。小姨又不是得了要命的病,农村老人,谁还没几样子病?将就着,吃点药,磨活着过。
尽管不是我亲姨,我都要疯了,媳妇指责,你咋不死去。
后来再一次小姨坚持不住了,实在撑不住了,就住院了。这次被小广告忽悠到一家私人小医院,小医院也是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一个个张着血口的财狼。
我这个人,以固执而出名,现在虽说情况有所好转,但是遇到事,九头牛拉不回来。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把小舅(媳妇她舅)叫到位于防洪渠十字的医院,我把二表妹叫到医院,朋友事后说的“摊牌”,媳妇说“一辈子二球不改”,又扑倒沟里去了。
二表妹说,要她管,成。但有一个前提,她爸临终的时候,留下十几万块钱,姐姐姐夫继承了,如果让她管,让她姐把钱吐出来。我说,你姐现在都要家破人亡夫离子散了,你还是这样,我问你,你父母供你上大学,你姐只上完初中就务农了,你咋不想一想父母偏心你。她说,谁让姐不上大学?!……把钱退回来,我管母亲。我怒不可遏:我当省长了,给你一个个县长当!把你妈嫁出去,给你们再赚些彩礼钱。二表妹眼泪吧嗒吧嗒,她还一肚子委屈,女婿没正式工作,打工,儿子补课,要不少钱……我打断她的话,没钱给母亲看病,没钱一个月给母亲几百块零花钱?是不是?!她这个人民教师,水平不算低,跟我跟小舅讲道理:她不管,是为了管!……红辣子吃出没看出,当年那个丫头,今天去外交部当发言人,本事、口才已经绰绰有余。
从天刚黑到夜深人静的十二点,瞎子点灯,算是白张罗了。
我的心已经死了。在农村,小姨这样的命,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十多天前,小姨的孙子被人雇佣散发张贴小公告,被山东警方带走了。小姨电话里不停叨叨,孙子走的时候没穿棉衣。一家人团团转,表妹和妹夫来我家求救,我托山东的朋友。我们无能为力,孩子的教育出了问题,一心走捷径,进了局子。去了就要花钱,钱从何来,花了钱未必能出来。你自己教育不好孩子,国家帮你教育 ,未必是是一件坏事。我给他们说,娃不可能是主犯,也不可能是从犯,以他的水平,蚂蚁喽喽一个,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去吧。
我不知道表妹表妹夫去还是没去山东,我自己也被执行的事折磨得焦头烂额痛不欲生。
祸不单行,表妹夫几天前打电话说,他外甥把他告到礼泉法院。我问怎么回事?前年,她外甥女给舅出招,去国外发展,表弟和媳妇可以,舅父舅妈也行,国外钱好挣。经不住外甥女诱惑,表妹女婿动心,苦于没钱办出国中介。外甥女说,我让我弟给您打两万块钱,您有钱了再还。表妹女婿刚收到外甥两万块钱,一秒都没耽误,转给外甥女。
出国的事情后来黄了,外甥女联系不上,外甥按捺不住,把舅舅一纸诉状,告到礼泉人民法院。会不会是姐弟连环诈骗?一次散步,大个子同学问!我给表妹夫建议,开庭的时候,你持一把菜刀,横竖都是一个死。
我不敢再给小表妹打电话,能言善辩,我不是她的对手。我准备明年,家里事情摆顺了,就去中央党校或者北京大学去深造。
唯一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小姨的身体,还能熬多久。
人口第一大国、经济不如中国的印度,实现全民免费医疗,人民幸福快乐着。走先军路线穷兵黩武人民生活叮当响的朝鲜,邻居去旅游的时候,病了住院了,竟然一个子都没花。
在中国,一个个老百姓,则没有那样幸运 。
202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