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期·作家剪影
宋曙光 |文字之交
知道蒋子龙文学馆,大约是在两年之前,一直无缘前去观览。去年九月中旬吧,友人打电话给我,说起蒋子龙文学馆的事,想请我帮忙策划一下对外宣传的事。我听了从心里感到高兴,立刻应允帮着联系新闻媒体,现场采访后写一篇有分量的文章。
也就是在此时,我才得知蒋子龙先生现正在天津。多年前,蒋子龙先生与老伴儿客居珠海,同他的一双儿女团聚。尽管珠海与天津相距遥远,但我们仍然能保持正常联系,因为我们之间有微信,有着依然畅通的电脑传稿,私人通讯始终通畅。而且,蒋子龙先生几乎每年都是要回天津的,回到他水上温泉花园的单元里写作,顺便再约会一些老朋友。这样,我和蒋子龙先生可以每年见上一面,虽然场合不同、人员不同,但我们的话题却是不变的,那就是文学。
当我联系好《天津日报》的记者,与友人一同前往滨海新区文化中心图书馆,参观辟建于其中的已初具规模的蒋子龙文学馆,心中便充满了期待,为了采写好这篇文学馆的“大文章”,一定帮助记者采访到蒋子龙先生,听听他对文学馆的建议与设想。那天,秋光正好,秋阳温煦,我们踏进现代气息浓郁的滨海新区文化中心。正赶上双休日,中心的大厦内游人如织,游览、购物、品餐,亲情融融。而高大、明亮、宽敞的图书馆,更是读书人的好去处,宁静之中透着温馨。我们一行乘电梯来到蒋子龙文学馆门前,我前后左右稍加环顾,便发现正有一拨参观者走进展厅,引领者还是文化界的一位熟人,看到文学馆里有了成流儿的参观者,心情不由得一阵兴奋。
从踏进展馆,看到进口处落地玻璃窗上贴附着的长篇小说《农民帝国》手稿,到在馆内浏览所有展品之后,再转至馆中一隅的小型聚会场所,感到这四百多平方米的展馆还是小了些,还有再丰富、提升的空间,但整个文学馆的雅致大气的布局、馆建水准可称上乘,让人颇感欣慰。待落座与该图书馆馆长交谈时,我忽然生出了许多想法和思考。想法,是我参观文学馆后产生兴奋感,火花般蹦出一些新理念;思考,是我突然想到,蒋子龙先生作为这个文学馆的主人,他的写作生涯,充满了想象不到的魅力,因为他的人生之路铺满了鲜花与荆棘。一抬头,看到迎面墙上悬挂着一块展板,上面是蒋子龙的一段写作感言:“回想我和文学的缘分,开始写作纯粹是出于对文学即兴式的爱好,后来能成为作家,在很大程度上要归于外力的推促——那个年代的青年人,其他的生活理想破灭后往往喜欢投奔文学,靠想象获得一种替代性的满足。一旦被文学收容下来,麻烦就会更多,于是人生变得丰富了。身不由己,欲罢不能,最后被彻底地放逐到文学这个活火山岛上来了。”
这是蒋子龙先生留给参观者的一段心语,至纯至诚。如果我们在参观文学馆之后,默读这块展板上的文字,会想到些什么?可能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做出自己的解释和评价,而我则深感这是一位当代作家,对自己写作历程的总结,从这似乎平淡的语气上,似能嗅出内在的意味。一句“活火山”,概括了千言万语,“活火山”是会喷发的,回顾大半生的写作经历,这个形容贴切而准确。作为回报,蒋子龙向每一位参观者,袒露了秉持一生的真实情感。
这样的观感可谓难得,若能理解、读懂这段话,那就是探到了作家的内心世界,能在文学馆与作家直面交流、倾心“交谈”,也是一件幸事。一座文学馆,实际上就是作家的一部“自传”,看馆就等于读传。馆里展出的所有展品,都与作家的写作密切相关,无论大小、轻重、新旧,都是作家生命旅程中的一部分,小如一页稿纸,大如一张写字台,轻如一支钢笔,重如一件机床设备,新如一枚“改革先锋”奖章,旧如一篇挨过批判的小说。这些展出的物品都是原件,带有作家的手润和体温,它们都穿越了几十年的风雨,集中展示了一位作家不平凡的写作途程。
带着这样的观感,我们如约见到了蒋子龙先生。那是国庆节后的一天中午,我们准时赴约,与蒋子龙先生一起欢聚。那天的天气也是很好,十月的暖意非常可人。赴约的都是新老朋友,相互间没有陌生感,蒋子龙先生作为主人,提早赶到迎候大家。席间,他兴致很高,依然健谈,且话锋机敏,讲起往事时满含深情。他说起上中学时就挨过批、入伍后因家庭成分高而复员、在天津重型机器厂做厂长秘书。当话题转到了读书和写作时,记者便适时插问:“您怎么看当下年轻人的读书、学习和写作?”蒋子龙回答:“我不太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好像是两个时代的人,我只能给出自己的经验供参考,那就是读经典,从经典中汲取营养。我自己写作不顺畅的时候,就去读《史记》,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甚至奇怪,古人的语言为什么那么精炼、传神,能将人物刻画得很精彩。读过经典之后,我会感受到一种智慧的轰炸,突然就有了情绪,精神头也来了,笔下的词汇一多起来,写作就顺畅了。”
我接过话题说:“我去参观了您的文学馆,这次重新升级之后的确不错,各种条件设施也更趋完备,里面的展品都很有代表性。这样的文学馆重在布局的合理性,有大展区,也有小布局,展品讲究丰富多样,可以将您与业余作者的通信、为工人作家写的序言、同新老作者们合影的照片等等,以单元形式呈现出来,会让参观者产生一种亲切感。比如,像当年批判《乔厂长上任记》的报纸等相关资料,也是可以展出的,将它们统一做成一块展板,或是展出旧报纸等资料,肯定会收到一定效果。那毕竟是一段过往历史,是您写作生涯中遇到的最强一波“狂澜”,怎么能让它们湮没了呢?”
蒋子龙先生表示认可。他说:“我还提供了两大袋子的藏品,有什么需要就从那里面去找。文学馆中的展品大都有故事,就以那尊金像来说吧,不仅价格不菲,而且那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时,我为山西平朔露天煤矿写了一篇散文《黑色的温暖》,获赠的一尊足金塑像。我把它捐献出来放在文学馆,就是想让参观者知道它背后的故事。我希望来参观的人们,能够在文学馆走上一圈,家长如能领着孩子在展柜面前站一站,哪怕停留上一分钟,我都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人们关注文学了,让孩子们看到了有兴趣的东西,我捐出的这些藏品就没有白费,体现了它们应有的价值。”
这些话说得直率、透彻,不似公开场合那些官话,我们听了都深以为然。在当下,读书的益处似乎人人都知道,但真正读进去的、读得懂的,却未必是多数。包括年轻的写作者,希望他们从前辈作家身上吸取养分,获得经验,不读书是不行的。这次聚会之后的不几天,蒋子龙先生便返回了珠海。2023年10月31日,《天津日报·文化视点》版,以《品味改革文学之经典 阅见新时代文学未来》为题,报道了重装开放的蒋子龙文学馆的相关情况。通过文字、图片等形式,全面而详尽地介绍了文学馆的设计理念,在现代、时尚及人性化方面的策展思路,寄望未来的蒋子龙文学馆,能以其独特的文学魅力、文化品位,成为一处新的文化旅游、学习参观、全民阅读的打卡之地。
与会者中,有一位来自天津重型机器厂、称为蒋子龙徒弟的文友,他创办的“五子天地”公众号办得有声有色。因为有老工厂的渊源,他们得天独厚地能近距离地接触到蒋子龙,制作过很多有关蒋子龙的视频,有些节目我还看到过,从选材到内容都很不错。这位文友在会上生动地介绍了有关“蒋子龙师傅”的精彩片段:蒋子龙的小说《三个起重工》《机电局长的一天》《赤橙黄绿青蓝紫》《乔厂长上任记》等等作品,都是在工厂时创作的,都有生活原型可寻;蒋子龙大约有百余篇作品,都是与自己的工厂有关,那时他在车间里“三班倒”,从家到厂来回骑行三个小时,就在路上构思小说;他曾任厂报主编,在厂里办过文学创作班,为车间宣传员、工会和团委干部辅导写作知识;厂里开联欢会时,蒋师傅总要登台表演,他唱过歌,朗诵过《一块银元》,情到之处,他声音哽咽,引得观众相跟着流泪,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五子天地”公众号每次做有关蒋子龙内容的视频,老职工们都喜欢看,这次《天津日报·文化视点》版关于蒋子龙文学馆的报道,点击率超高,他们很是想念蒋师傅;天津重型机器厂万名职工,视蒋师傅为“天重”的骄傲……
这些活生生的素材多么新鲜,外面肯定搜集不到,只有在原产地的工厂车间才能有,绝对是第一手的原汁原味。如果将这些内容制成视频影像,放到蒋子龙文学馆里,该是多么珍贵的藏品啊。蒋子龙文学馆能够有今天如此的规模和呈现,参建人员付出了巨大的辛劳,功不可没。我曾参与过天津几位文学大家的文学馆的初期筹建,皆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流产,建设成一座真正的文学馆谈何容易!应该向滨海新区接纳并创建蒋子龙文学馆,这一颇具眼光与视野的做法,表示由衷的敬意!
蒋子龙文学馆今后将成为作家的资料库,所有有关蒋子龙的资料都能在这里查阅,并且具有权威性;应从蒋子龙文学馆开放之日起建档,也就是建立文学馆大事记。许多有历史的单位没有历史存档,许多珍贵的东西都流逝了,非常可惜;从现在始,要有专人负责追踪蒋子龙先生的行止,又到哪里采风了、哪家报纸和刊物发表他的新作了、新近出版了哪种新书、荣获了何种奖项,将这些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日后就会成为蒋子龙的著作年谱;展馆里的藏品都要登记造册,写明它们的出处及来历,这种展品手册逐步成为蒋子龙传记的重要素材;文学馆工作人员应是蒋子龙研究者,熟读作品、了解履历、结成朋友。这样,蒋子龙文学馆似可突出其专业性、高品格,位列于国内文化馆所的前茅。
这次“蒋子龙文学馆文学论坛”活动,是开馆之后的第一次活动。参会的滨海新区文化中心负责人,当场落实了几项好的建议,比如,立即申请制作电子投影视频等,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现场办公会。一位老朋友的一句话振奋了会场:“20世纪60年代,蒋子龙就是在滨海新区塘沽当兵。”大家立时同声附和,这不就是缘分嘛!蒋子龙文学馆建在滨海新区——改革开放的前沿,正当其时,“改革先锋”的称号将大放其彩。
蒋子龙先生早年曾在天津塘沽当兵,我是知道的,他在海军服役,主要任务就是为祖国蓝色海疆绘制海图。为这段军旅生活,他写过一篇很富感情的散文,发表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我当年看过之后很喜欢,还剪报留存了这篇作品。那天,从蒋子龙文学馆出来时,我又特地绕到了馆前,看了一下那枚“改革先锋”奖章,在室内灯光的映照下,奖章闪烁出特有的金质亮色。一下子,让我想到了那篇散文,文字中饱含着对大海的眷恋,是否就是那段难忘的海洋岁月,涤荡了人生的杂质,健硕了筋骨,开阔了眼界与胸襟?如此,往后的路出现那样多的挫折都没有倒下,凭借的就是经受过海风与海浪的考验。
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前夕,国内多家新闻媒体、报纸杂志找到蒋子龙先生,有的是约稿,有的是想搞访谈,但大都被他婉言谢绝了。那还是在2018年夏天,我们刚好在一起相聚,听他说起了此事。最终,蒋子龙答应了北京一位难以拒绝的朋友的邀约,聊起让自己动心乃至动怒的故事。到了秋天,蒋子龙根据那次谈话记录,整理出一篇重头文章《四十年前……》。我有幸读过这篇文章的原稿,真是令人震撼,其中有的情节以前听他讲过,现在经过详尽的叙述,这段写作经历让人唏嘘不止,大凡优秀作品的产生,都是经过炉火淬炼、机床锻打过的,就像他本人在重型机器厂干过重体力工作,整个人都变得坚强,出来进去都是一条硬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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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天津文学》2024年第1期,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订阅《天津文学》阅读全文。)
宋曙光,《天津日报》原文化专副刊中心负责人,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长期致力于党报文艺副刊编辑工作。所编发和创作的文学作品,荣获“中国新闻奖”“孙犁报纸副刊编辑奖”“天津市新闻奖”“全国冰心散文奖”,被多家报刊转载与收编,著有诗集《迟献的素馨花》《穿越时空的情感》,散文集《忆前辈孙犁》,策划、主编纪念丛书“我与孙犁”(共五册)。曾获得“天津市优秀新闻工作者”“天津市有特殊贡献专家”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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