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潇潇
作者:徐义军 朗诵:江川
夜晚的雨,淅淅沥沥。雨丝儿游荡在秋风里,一阵阵拍打着窗户,溅起了我绵绵的回忆……
那年秋天,我当兵回家探亲,也遇上了这样一场雨。那天下午半晌的时候,雨下得时断时续。我冒雨急匆匆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军装和秋衣都早已湿透。临近傍晚,当我满怀喜悦推开家门的时候,却发现爸爸妈妈并不在家。我很纳闷,也很焦急,便到邻居家四处寻找,许久,找遍了四邻五舍,却依然没有找到。
暮色苍茫里,西风乱秋雨,雨欺梧桐树。雨,仍然固执地轻飘飘的一直下个不停。雨点儿打到脸上,有些凉也有些微疼。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向房后北山望去:山路崎岖蜿蜒,半坡烟雨蒙蒙。小路上坑洼处积水漫溢,碎雨溅花。半空中,风迎面吹来,卷起一层一层的雨幕,起起伏伏就像海里涌动的浪。雨雾里,我忽然隐隐约约看见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正沿着山路艰难地向我这边走来。是爸爸妈妈!我知道妈妈肠癌手术后癌细胞早已扩散,她腹部严重肿胀,所以,走在山路上那种吃力的样子,颤颤巍巍挪动的神态让我大老远的便一眼认了出来。我迎着他们狂奔过去。雨里,母子相见,妈妈甩开爸爸的搀扶,脸上充满了欢喜和惊愕,老远就把手向我伸过来,一连声地喊着我的乳名嗔怪道:“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呢?!”然后,抓住我的双手在雨里上下打量起来:一会儿说我胖了,一会儿说我脸瘦了。我把军上衣脱下来心疼地披在妈妈头上,怕她摔倒,我顺势扶住她的胳膊缓缓地向前走,一路上,我和妈妈兴奋得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雨,一阵紧似一阵,依然下得那么执拗而萧瑟,我扶着妈妈多次感觉到她冷得身体有些发抖。一瞬间,我心里油然痛恨起了这场面,这场该死的雨,怎么忍心把我妈妈淋成了这般模样呢!稍倾,我侧身再看爸爸,他胳膊上挽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半篮子花生。花生上的泥土和着雨水沾满了爸爸的裤子,他全然不顾,只知道边走边憨憨地望着我笑。趁我和妈妈说话的空隙,爸爸指指篮子对我说:“这是你妈今天晌午后去地里捡的花生,天快黑了她还在那捡,我找遍了北山的沟沟坎坎,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我都叫不回来呀,你妈可财迷啦”!雨里,我根本顾不上听爸爸絮叨,只顾小心翼翼地搀着妈妈脚踩着陡滑的山路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后,换上干爽的衣服,妈妈赶忙给我做起了我最爱吃的手擀面。我烧火,妈妈下面条,两个人在灶前一边忙碌,一边述说着别后的奇闻轶事,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这个雨夜,在暖暖的灯光下,风声雨声伴随着我和妈妈的说话声,一直到很晚很晚……

第二天上午,邻居家大婶早早就把妈妈叫去了她们家,说是商量给我介绍对象的事。
妈妈走后,我和爸爸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和空间。爸爸先是向我介绍了妈妈的病情,然后对我说:“这几年你妈在家里想你想得常常掉眼泪,特别是听到广播喇叭里李双江唱的‘再见吧妈妈’那首歌的时候,她都能哭出声来。不是担心你吃不好,就是担心你头痛脑热的没人照顾,一天到晚的牵挂你,你在外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爸爸的话我能理解,那些年中越边境有战事,父母自然会格外担心。我点点头,望着爸爸苍老了许多的脸,有些动情地说道:“爸,这几年我妈得病,我也帮不上什么,全靠你照顾。你自己也要多保重!”爸爸并没回应我,而是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你妈天天去山上捡花生,说是好给你复员回来结婚后多榨些花生油。再是今年的花生米价格也贵了,都卖到了五毛多钱一斤。你妈说多攒些卖了钱给你结婚成家时用。所以,她就整天跟着邻居们到人家刨完花生的地里二次刨捡花生。邻居都知道她身体差,怕万一累坏了没法交待,都不带她一起去。为了不让她累着,我把咱家里的小镢头小锄头都藏到了草棚子里,并叮嘱邻居们也不要借给她用。可你妈偏偏闲不住,没有农具就跟着人家去地里捡。前些日子,咱村那个你叫二叔的治安主任负责为村里看山------噢,对了,他也当过兵,比你早许多年。那个人板着个脸很严肃,村里大人小孩都怕他。有一天他看见你妈拖着个病身子,挺着个肿胀的大肚子又在南山的地里捡花生,弯起腰来那么困难,再加上当时天快要下雨了,别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跑,可你妈却还是一门心思低着头在那捡。你二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更不忍心让你妈淋雨,便违心地从生产队的地里偷偷抱了一捆正在晾晒的花生给你妈。让她躲到地堰根下摘了满满一篮子她才回了家。后来他见了我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半开玩笑地说他帮你妈当了一回“贼”呢!并一再嘱咐我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免得村书记知道了罚他……”
我听着爸爸的讲述,心里百感交集,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既对这个心善的二叔充满了感激,又对妈妈充满了深深的焦虑和愧疚,还有隐隐的怜悯和心疼。就这样,万千心绪交织在一起,让我久久难以平静……

这个晚秋的雨天,真的让我见证和领略到了:我的母亲身体都病成这样了,却还在一心一意的为儿子的未来拼命劳作,泣血奔波,累死累活的却依然那么执着……
后来,探亲假期结束了,我返回了部队。
后来,我复员回到了故乡。
再后来,母亲在她五十岁那年秋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和这个世界。从此,有娘的日子,成了断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潇潇秋雨,悠悠我心,思念远阔。关于那场雨,一直还藏在我心里。那些冰冷的雨点儿、雨丝儿和雨在风里弥漫成的雾、还有雨雾里母亲抱病慢行的轮廓与北山重叠在一起的那幅影子,一直都倒映在我记忆的秋潭里,至今都依然那么清晰,那么清晰……
那场雨,不管怎么说,下得真是不够意思。曾经风漫舞、雨逍遥,却唯独苦了生活在贫苦之中的我的母亲。而且把她对我的慈爱都掩入到了淋漓的风雨中。所以,尽管过去了若干年,我一直都非常憎恨那场雨。因为它曾经淋湿了妈妈回家的路;淋湿了我和妈妈的相见相拥;它让妈妈在捡拾花生的时候,鞋和脚都不得不无奈地陷到泥泞冰冷的泥土里。还有风,助纣为虐的风,把妈妈的头发吹得一缕一缕的紧贴在额头上,同时卷起她滴水的衣角,一遍遍拍打着妈妈本就孱弱而且带病的身体,让她在瑟瑟中冻得嘴唇发紫……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也早已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所以,我真的恨那场雨!恨它下得那么不合时宜。更恨那雨里的风,恨它刮得无情无义!如果它们俩能怀着恻隐的心,怜悯一次我体弱病重的母亲,就像那个心善的看山二叔一样,我会多么的心怀感激……唉!叹自叹天不悯人,让母亲那份舐犊深情和春晖沐草般的厚爱,都淋湿在了我记忆的风里和雨里……
今夜的雨,恍如若干年前的那场雨。凝望窗外,烟水茫茫,冷冷的风轻吟着凋落了一地的黄叶。雨点儿滴滴嗒嗒地发着细响,一切真的像极了当年的那场雨!不过,静下心来细想:当年的那场潇潇的秋雨,其实也仅仅是一场自然的雨而已,它有什么错?它什么错也没有。只是,它比别的时候的雨,多了一份关于我和妈妈在风雨中的凝重而酸楚的记忆…….

徐义军,男,中共党员,1961年8月出生,1979年11月入伍,1985年10月复员。1985年11月入职山东省莱阳市汽车运输集团公司,先后担任政工干事,党委办公室、行政办公室主任,职工中专学校校长,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兼任纪委书记、工会主席等职务。2021年8月退休,后留任集团公司副总经理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