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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雁门关
作者：郭守祥
播讲：都国良
为庆祝建国二十五周年收集创作素材，我带军分区抽调来的三位美术骨干，径直来到代县人武部采访。代县的民兵训练经验在省军区是挂了号的，而且我军夜袭阳明堡日军机场、雁门关伏击日寇汽车队的典型战例早已扬名华夏，代县真是收集创作素材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我们四人谁都没有去过阳明堡，谁也未曾上过雁门关。这次采风，大家都想亲临雁门关感受体验一番。次日上午，搭车经阳明堡公路绕行新广武，步行爬山攀上了神往已久的雁门关。
雁门关，始筑于唐武则天时期，历来是扼控中原，屏障三晋的咽喉。前清大学者顾炎武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重峦叠巘，霞举云飞，两山对峙，其形如门，而蜚雁出于其间。”雁门关山势险峻，道路崎岖，四十里关道在沟壑中蜿蜒，是古代兵家必争的关口要隘。关城周长五百余米，墙高近七米，石座砖身。原有东门、西门和小北门，东门上建雁楼。西门右侧原有关帝庙。关城西门门洞外左右镶嵌砖镌楹联一副：“三关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小北门门楣上方砖砌匾额镌有两个字，一个弋字，一个由山水土三个字由上而下叠加在一起的字，不知如何读。关城边墙与内长城绵延一体，雉堞耸立、烽墩壕堑，屹然威峙于危峦绝巘之巅，真是“城随山势转，关塞并云齐”啊。
雁门关在民国和日寇进犯时期几经破坏，破“四旧”中又遭浩劫。残垣破墙，关城的东西门洞、小北门和东门外的边靖寺石狮、石旗杆等残迹依存。登上东门雁楼废墟向北眺望，忽隐忽现的关道在山峦对峙下逸向朔方。当年八路军一二零师伏击日寇汽车队的鏖战仿佛闪现在彩云舞动的天边。夕阳映照的山峁烽墩金光闪烁。望雁门内外，阅不尽的妩媚妖娆。
天色渐晚，关上无处食宿，只得依小北门外的荒废驿道下行，不足百十米即来到雁门关下的埠家坪。
据晋商史料所载，埠家坪曾是商贾骆队出入雁门的商品集散地，山一样的堆积商品，热闹的车马大店、酒肆饭铺，夹杂着各种口音的客商，使埠家坪繁华的比新广武还繁华。自从太和岭公路修通，车马都从白草口旁越关而过，雁门关城和埠家坪也就失去了它当年的繁华，渐而久之，竟衰败成了外人鲜知的荒野小屯。
在解放军非常“吃香”的年代，一个人烟罕至的山坳小村，突然来了几位解放军，惊的携老抱娃的围拢过来看稀罕。不一会，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急匆匆拨开人群问我们：“你们是干啥的？”我忙迎上去自我介绍：“我们是省军区的，从县武装部来，在雁门关上看了看，想在你们这歇歇脚。”年轻人上下打量了我们好几遍，便引导着进了一处围着篱笆的场院。场院西边有一排房子，中间屋内一个老者推开门迎着年轻人问：“书记，来客人啦？”“烧点水，快让四嫂做饭。”年轻人指使着老者，把我们让进了屋。
屋里有点昏暗，足有三间大小，靠窗放张桌子，墙上贴着红绿标语，挂着毛主席像。右手一盘通体大炕，左手几条长条凳，一块代县古城营公社埠家坪生产队的牌子竖在门框后面。
“书记贵姓”我轻声探问。“你叫我刘二吧。今天走不成啦，就住下吧。”刘书记说罢，出屋去了。
晚饭是烩莜面鱼鱼和一大盆蒸土豆，外加一大碗辣椒拌白萝卜片。大家吃的很开心，都说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刚吃罢饭，年轻书记恭敬地把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让进屋里，介绍道：“这是俺村的王校长，听说你们从咱省城来，特地陪你们聊聊。”“打搅啦，王校长快坐下。”听罢刘书记的介绍，我急忙让座递烟。
王校长并未言语，只是打量着我们，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在挨着我的炕沿边坐了下来。
“同志，你是平定人？”王校长的突然问话，让我惊奇不已：“您怎么知道？”
王校长眯着眼笑笑，拍了拍我的手臂便聊了起来：“1954 年考入平定师范，毕业后就来到了埠家坪，一教就快二十年啦。刘二父亲就是埠家坪最有出息的后生，入伍当了工程兵，一次事故献身在国防工程上啦!”
怪不得王校长一下就能听出我的口音，原来他是平定师范毕业的啊！
“我是城关大峪的，离师范很近，你去过？”
“去过，早晨跑操就跑去了。那个戏台还在不在？”“还在，还在……”
在埠家坪，王校长是最受尊敬的人。从父辈到现在儿孙，大都是王校长的学生。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会看到王校长忙碌的身影。只要有什么重大活动或上面来人，几任书记都把王校长尊在前台，俨然是埠家坪的当家人。今天王校长的出面，大概就是这种惯例所致。
“你们来过雁门关？”
“没有，都是第一次。”
“有啥感想？”
“太可惜啦了，千年名关破败不堪，可惜，可惜啊！”
“你们留心小北门上的匾额没有？”
“有两个字，那个山水土叠加在一起的字，没见过。”
王校长不经意地扫视了我们一眼，微笑着说：“你们都还年轻吧？”
“我最大，刚三十，他们几个都是二十五岁。”我答道。
“其实，读懂了这两个字，也就读懂了雁门之来历。这两字得从右往左念。‘弋’是指用带有绳子的箭射鸟，也指带有绳子的箭。如弋获。即射中飞禽，捕获盗匪。这个山水土叠加在一起的字是地字的古体，典型的会意字，还读地字，现在已经很少用，在《康熙字典》中可以查到。‘弋地’意为弋获之地也。雁门关卫戍中原的战略意义亦尽在其中啊。”
屋内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炉中火焰正旺，热气灼人。浑浊的烟雾像把人们涌入了仙境，王校长天书般的箴言引得一阵阵啧啧的赞叹声。王校长往屋内环视了一下，凑近灯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目光停在了年轻书记的脸上。书记会意，赶忙说：“散啦，散啦，解放军同志累了一天，该歇歇啦！”
人们陆续散去，我们把校长和书记送出场院。阵阵夜风吹得篱笆墙吱吱吟唱。黑蓝黑蓝的夜空，满天星斗。雁门关雉堞峰墩的长城轮廓顶天立地。我望着融入轮廓里的人影，久久沉浸在遐想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