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排左一为作者岁舅)
不记得是77年还是78年,反正那一年岁舅没被推荐上高中而辍学了。听娘说岁舅学习很好,可是在一次劳动过程中顶撞了班主任老师,被说成思想不红不专没资格上高中。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是一个大冬天,老师让一帮男生下到泥水地里去抬木椽,岁舅不去,不是他抬不动而是不想进入那片稀泥地里弄湿自己的棉鞋。试想一下那个年代,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寒冬腊月脚上的棉窝窝湿透了是怎样的感受?冻不死你才怪呢!第二天还能穿么?早冻成冰疙瘩了。学校离舅家远,他们大部分人都住校。如果在家的话,父母还会把湿鞋塞进炕门洞里烘烤。正因为住校不能回家,所以岁舅只想保护他的棉鞋不被弄湿而已。其他同学怯于老师的威严不敢怠慢,纷纷步入泥沼,天生傲骨的岁舅则倔倔地站着没动。老师问他为啥不去抬椽,岁舅反问老师咋不去呢。可以想象当时班主任已经有多恼火了。就这样得罪了班主任。单纯的他没想到就此断送了学业。那时候能否上高中的生杀大权全在班主任老师手里,他说了算。之后岁舅在学校后勤处领到一把系着红绸子的铁锨回家修羊毛湾水库挣工分去了。外婆哭成泪人颤颤威威着一双小脚去找队长说,娃太小,工地上要多关照。
再说岁舅本来就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无畏青年,他成绩好,又写得一手好字,人长的又帅气,自然就有一帮追随者和欣赏者,所以公然挑衅班主任的不当行为仍被一部分人称赞,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的物理老师,他是岁舅的伯乐,岁舅是他的爱徒。岁舅退学后的一天他来舅家告诉岁舅不要放弃学习,听说国家马上要恢复高考制度了。岁舅一听别提有多高兴了。上工地去的时候也带着书本,劳动中间休息时也不忘拿出书看上几眼,晚上甚至点着煤油灯也要再钻研。岁舅现在是安康市旬阳水力发电厂的核心人物,他带领团队完成了2号机组转子吊装并让4号机组转轮安全落户电厂。假如说岁舅辍学回家破罐子破摔,真不敢想象岁舅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对于我们农村孩子来说应该有所启示吧!
唉,说了一大堆还没提到自行车一个字,可是我琢磨,要说自行车不能没有上面的岁舅辍学呀。再说岁舅辍学的消息远在西安的大舅知道了,身为大哥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他担起了长兄比父的责任,他怎能忍心让这么优秀的小弟疲于工地,干粗活累活呢?因为他的确太小了,大概也才16岁吧,否则这让当大哥的情何以堪?
大舅当时在西安某公安局工作,毕竟门路多些,找人让岁舅去学习播放电影技术,俗话说,一技在手吃穿不愁。不知岁舅学了多久我放寒假也来了西安,都住在大舅南郊的家里,那里的院子好大好大,大舅那一排房子前面是一片空地,只长着几棵参天杨树。每天早上有一群穿着同样衣服的人在跑操并喊着口号经过大舅门口,大舅说那些是犯人,跑完步他们会被领去干活,有的种菜有的做鞋甚至还有给过年排节目的。听了大舅的话,我被惊讶住了,犯人怎么能出来见天,犯人本就应该呆在一个像我家猪圈房那样大小的空间里不许乱走乱动。反正,我幼稚的心灵彻底被震撼了,原来犯人也可以如此生活!
再说岁舅每天骑辆自行车早出晚归,似乎与我无关!表妹鹃子还小,大概两三岁吧,妗子好像没上班(其实我也不知道妗子上没上班),经常带着我和鹃儿出入她的娘家。大妗子是西安市人,娘家姊妹多所以娃也多,到现在我还记着妗子的侄女大静小静捷娃她们各个都很漂亮,我们一起疯跑追着玩。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每天只要吃好耍好别的啥也不想,真是快乐无忧啊!大舅说,年后开学给我和她们报同一所学校上学,听了大舅的话我们高兴了好几天。
说话就到了正月初八,岁舅要回家,当时我也不明白他为啥要回,现在才知道当时高考制度已宣告恢复,他要回去复课了,并且要把他成天骑的自行车骑回老家去,他非常想要那辆自行车。一听岁舅要回我也闹着要跟回去,大舅和妗子一劝,我又同意留下。原来大舅为了减轻我娘的负担决定把我留在他们身边成为西安人,不再受农村的苦,毕竟城里人的生活好一些。可是岁舅收拾好要出发时我又变卦了,三番五次之后大舅无奈同意我回去,到现在我还记着岁舅骑自行车带我回家的情景。

一辆黑色的半新自行车,手把上挂的布口袋里装着妗子她娘在火炉上烙的两个不太厚的锅盔。老人家微胖些,她非常暖心好客。大舅给岁舅画了个西安到武功的路线图,一人骑一辆自行车送我们出城。那是正月时分,天依然很冷,17岁的岁舅自行车驮着12岁的我一路向西途经咸阳兴平到达武功县境,行程二百多里,越往西来路况越差,多数都是土路,从早骑到傍晚,我和岁舅成俩土猴了,我穿的红绒布衫成灰色的 。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冬季天气干燥,路上尘土太大!
走到兴平那会儿我坐在后座上腰酸背痛实在坐不住了,竟哼哼唧唧要哭了,岁舅哄我说你看前面那个妇女像是你妈抱着顶柱(顶柱是我弟),赶紧坐好,快到你屋了。过了武功镇要上南营坡,当时的南营坡又陡又长。天快黑了,岁舅给我一片馍让我边吃边往坡上走,他坐路边吃块馍歇一会就上来。我不能体会岁舅当时的累,我只知道岁舅一到我家一句话没说撂下车子就瘫躺在炕上。缓了半天,这才吃了些饭,趁着月光,他把心仪的爱车骑回家去了。舅家在我村正北五里外的杨村,隶属于乾县。岁舅终于有车了,那时拥有一辆自行车是多么奢侈的事啊,而我岁舅就有。这里我不想说岁舅拥有自行车时的兴奋和骄傲,我只感叹岁舅一个十六七岁大男孩从西安骑行二百多里能够安全回到杨村的家是何等的难能可贵?方圆几十里恐怕也难有这样的人了吧?这也足见岁舅对这辆自行车的渴望程度。
如果那辆自行车还在的话,我一定要去拜拜它,因为它承载着一个青年人的梦想与重托!正是有了它,支撑着岁舅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项壮举,他以全县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东北一所有名的水利学校。
这,对于我也是人生发生转变的难以忘怀的见证!
我感谢岁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