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母在,不敢言死
云外云
一 老母的神奇
老母在,不言死。
老母在,不敢言死。
老母,1933年生人,现年届90。
子云,1953年生人,现年届70。
老母有三兄。大哥十一岁,二哥五岁,三哥二岁,全都夭折。母十来岁时,身罹伤寒 ,卧床三个月。盐水吊命,气息奄奄。背部、屁股都烂了。大夫摇头,说没什么希望了。冥冥之中,老母昏昏沉沉,梦见三个哥哥带着她玩,跟着哥哥们走呀走,走到一个破庙前,三个哥哥倏忽不见。
老母浑浑噩噩踏入庙内,遍寻三个哥哥不着,却见神台上陈列着三碗水。老母胸腔里火烧火燎,端起神台上三碗水一饮而尽。奇怪得很,老母梦中喝了神台上那三碗水,便悠悠醒转过来,对云的外婆述说梦中的情形。云的外婆大喜,便立马亲自去附近庙里请了三碗水来给老母服下。老母的病情便一日比一日好了。
这一好,便好到现在。80高龄时,先后经受两次乳腺癌手术。现在年届90,背已微曲,仍耳聪目明,健朗开朗得很。穿针、看小说、刷微信、玩【水牛冲关】、玩【30个苹果】、玩抖音,从来不用戴眼镜。
冥冥之中,老母似有神助。
茫茫人海,得老母,因之得云。
千年一回,得老母,因之得云。
千年一回,无特定老母,必无特定的云。
茫茫人海,无特定的母亲,何来特定的你我他?
二 老母的眼泪
儿时,云瘦小、顽皮,人戏称为“孙猴子”。因此没少招惹老母雷霆怒火。雷霆怒火多了,云便怀疑是否老母亲生。一个月黑风高夜,云离家出走。随即被老父当夜逮回。
云跪老母床前,豁然看见,榻上老母哽咽,双目垂泪。
云震惊万分。震惊老母的哽咽,震惊老母的双泪。
老母的哽咽,像三九寒冬后的春阳,熨烫云的心胸。
老母的双泪,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修补云的心灵。
自那时,云顿悟:没错!榻上是云嫡嫡亲亲的母亲!
自那时,榻上老母的双泪,就永远晶亮在云心头。
自那时,云心头晶亮着的老母双泪,就是云前行的力量。
自那时,云心里从此彻底熄灭了离家出走投往他处的念头。
无论云做农民,泥腿上叮满吓人的蚂蟥……
无论云做箍桶匠,走乡串户,睡凉亭盖蓑衣,被那些热心肠的老奶奶、老大婶问:你这个伢子还有爷娘吗……
无论云做铁匠,抡十六磅大锤,火烧烟燎……
无论云遭停产、停工、断薪、被人横刀夺妻……
无论云做教书匠,踞三尺讲台,守一堂学子……
1982年.土地承包,早稻收割后种晚稻。没有抽水工具,时令不等人。云凭着一只木桶,硬是一个早上,就灌满了一亩六分田的水,创造了村子里破天荒的奇迹。
1984年.一个漆黑的夜晚。好友老乐摸黑,特地到云所在村子租住的破居,给云送来一份湖南省自学考试报。
四年后,云凭着在小学坐了三年小板凳半文盲的经历,凭着工余时间,撇开妻子、撇开两岁的儿子,躲到竹林、躲到废弃的猪舍、躲到水泥仓库……攻克了中国古代汉语、中国现代汉语、中国古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云经历思想与灵魂的炼狱,终获师大汉语专业毕业证书。
林林总总,云行走人生,心头无不晶亮着老母的双泪。
三 老母在,不敢言死
岁月忽忽。21世纪,云进入多病之秋。
2000年,云每天在相距十余里的两校间奔波,诱发糖尿病。体重下降,口渴到水不随身带,就不能开口讲课的地步。
2004年,云并发肺结核、肺穿孔。骨瘦如柴,膏肓之状让人恐惧。上下楼梯,学生害怕云跌倒,一个个连忙搀扶。
2006年并发肾结石、肾积水,剧疼袭来,几不欲生……
2010年并发胃大出血,几欲命丧茅厕,幸被妻弟 连夜送进医院,在重症室4天4夜……
被夺妻关头、被病危关头,云便想:如果云生为女人,做人见人爱的娇娘,做“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婆娘,哪有什么被夺妻?哪有什么做箍桶匠?哪有什么做铁匠?……哪来这些苦难?这些苦难不都成了子虚乌有了?
人世间,如果没有苦难、如果没有病痛、如果没有新冠病毒、如果没有战争、如果朝鲜战争没有夺去那位大公子的生命……云恍然:人世间哪有什么【如果】?不过是一厢情愿、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罢了!
被夺妻关头、被病危关头,云真想一死了之。人不都有一死?死了不都万事大吉?死了不都得到解脱、解放?
面对死亡,死,何尝不是一种勇气?
面对死亡,死,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面对死亡,死,何尝不是灵与肉的又一种升华?
人如此,每个人的父亲,娶妻生子不就是天大的错误?为人子就这样对待父精母血?就这样对待父母养育之恩?
人,视父精母血为儿戏?
人,视父母养育之恩为儿戏?
罪过!罪过!善哉!善哉!阿门!
老父已殁。老母健在。
老母健在,为人子者,怎敢言死?
老母的双泪,又晶亮在云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