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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小油灯
文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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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家乡小镇有电的日子已经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还是镇上最大的机械厂自行发电,后来不知什么时间才正式用上国家电网的电。在这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小镇家家户户的夜晚是靠油灯来照明的。
我童年开始懂事那会,正值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家里用的还是古老的桐油灯。那是一种陶瓷灯具,据说它本来是由灯盏、瓶状承托柱和灯盘三部分组成。灯盘位于最下面,用来装流下来的灯油,作用在于保洁,与照明无关,故而我辈所见到的桐油灯基本上没有这一部件。至于承托柱则可长可短,有的更是缩小到只是一个很短的基座,托着上面的灯盏。使用桐油灯时可把灯稳妥地安放在另外一种特制的有倒“U”字形提手的竹木托具(简易的就是一个竹筒,上部安个提手)上,既能够提着油灯走路,又能够将油灯悬挂在高处照明;需要时还可将油灯取下拿来作单独使用。当年实际上就不流行带灯盘的桐油灯,住户人家使用的油灯一般就是这种样式。灯盏是桐油灯最重要的部分,盛上一些桐油。将一段灯芯(通常用的是天然的灯芯草)浸在油中,一头露出灯盏边沿,使用时点燃灯芯即可。油燃完了随时可以添加,灯芯燃没了一小段后便用细铁丝将它拨出来一些,如此重复进行,操作非常简单方便。
桐油灯发出黄色的光芒,显得比较暗淡,甚至昏黄,但暖暖的,似乎能给人一种安然恬静的感觉。若是寒冬腊月,房间里燃上一盏桐油灯,还会使人觉得好像有一种宜人的暖意在滋润着自己的周身,直至心田。可是桐油灯却有两大不足,一是燃起来常冒黑烟。并散发出一股桐油的刺鼻气味,尽管当时不存在“保护环境卫生”、“消除环境污染”的现代意识,还是令人感到有点不爽和不悦;二是桐油灯没有任何遮挡,不可能防风,略有微风吹过,灯火便摇曳不定,总是让人担心它会熄灭。若是风儿较大,的确常出现被吹灭的情况,这令幼小的我特别感到纠结,因为我很害怕黑暗,处在黑暗中便有窒息和恐怖之感,乃至害怕得哭出声来。只有迅速将灯点燃,才会消除心中的害怕。但是在当时不要说有条件使用上手电筒,就连火柴使用得都少,通常是折下一段叫“亮皮子”的物件去炉灶取火点灯,费时费力,很不方便,有时好不容易才点燃,又被风吹灭,那一番纠结简直无法言表。
“亮皮子”是某种较粗小竹子的被切削得很薄的表层篾片,且被处理得非常干燥,其燃点非常低,很容易点燃,是旧时乡间特别是山区用来照明的物什,可是“亮皮子”燃烧速度很快,亦会散发出黑烟,更加不宜在有风时刻使用;它又是卷成一捆一捆的,使用时须插在房间的墙壁上,用上一会儿就得去抻直一下,显得忒不方便。五十年代早期乡间仍有一些人家用“亮皮子”照明,连桐油灯也用不上。当家里大人将这些情况告诉我之后,我对桐油灯有时候产生出的那一点抱怨顿时便消失不少。一段时间后我去山区的亲戚家做客,便正式见识了那里的人们使用“亮皮子”照明的艰辛,很有一些感慨。不过,此刻我们已经开始用上煤油灯了。
或许是居住在集镇的缘故,住户人家弃桐油灯、改用煤油灯的时间远比乡村要早得多,而且普及的速度也相当快。这在新中国成立后初期,也算是件值得一提的大好事,似乎也可看成是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改善的一个体现。旧时,煤油被人们称为“洋油”,煤油灯被称为“洋油灯”,从这样的名称便可知它在民间属于稀少之物,一般人家是用不上的,甚至很少见到过。当然,其时老百姓还难以用发展的眼光去这样认识问题,但煤油灯比桐油灯好用得多、发出的光也明亮得多是可以实际体会得到的,如此,当有机会、有条件能够使用煤油灯时,当然会感到非常高兴,笑逐颜开。
正规的家用煤油灯由五个部分组成,从上至下依次为:1)、灯罩(家乡方言称为“风筒”),2)、灯头,3)、油壶,4)、灯座(兼有承托柱的作用);5)、另有灯捻儿,处于灯头与油壶之中。其中灯头是最重要的部件,构造也比较复杂:它因为要承受灯罩,所以其上部主要是安放灯罩的圆形平面,并在圆周边沿设了一圈保护灯罩而使之稳定的装置(一整圈或四根细小的金属片),正中是容纳灯捻儿的管子通道,通道下段穿过一根带小齿轮的小轴,小齿轮紧挨着灯捻,用来驱动灯捻的升降。轴的最外端是一个供人转动小轴的小轮,用手拧动小轮,依靠小齿轮控制灯捻儿上下移动,这叫拧灯捻儿,是使用煤油灯的一道关键性功能。灯头下部是一个带螺纹的接口,用来将灯头拧紧在下面油壶的接口上,使灯头固定,还不让壶中的煤油溢出,并且能够防止煤油的气味散发出来。
那时候,煤油灯及灯捻均由工厂正规生产出来,二者还是配套使用的。家用煤油灯有大号、中号、小号三种,灯捻相应的也有三种,大号和中号的灯捻是扁平型,小号的是圆柱型。用户只要根据自己需要去商店配套买来,即可使用,灯捻燃完了再买一根就是。相当方便,无须自己费神。其时,限于人们的经济条件与生活水平很低的状况,一般住户人家普遍使用的都是小号煤油灯,除非那些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或者是因为有特殊需要,才可能使用费油多的中号乃至大号的煤油灯。
另外,也有某些人家可能是出于经济上节省的原因,便利用空墨水瓶改制成煤油灯,剪下一块略大于瓶口的白铁皮,在中心处打一个圆洞,再装上一根圆柱形的白铁皮灯捻管,放上灯捻,瓶里倒进煤油,即可使用。非常简单易行,可是却倒退至旧年使用桐油灯的水平(主要是不防风和有气味)了,而且灯捻燃完一段后,需要小心地将它从管子里再挑出来一段,还比不上桐油灯拨动灯芯方便。毋庸置疑,煤油灯的使用,比较起桐油灯来,的确是一个进步,它把桐油灯的那些缺点都改正过来了。譬如,使用煤油灯比较洁净,从来不会散发出煤油的气味;除非灯捻拧得过长,它绝对不会冒烟,但即便出现这样的冒烟,也只不过熏黑灯罩,使得洁净灯罩(家乡方言叫“擦风筒”)时比较费力,决不会造成其他污染;它可以防风,一般不会出现灯光摇曳不定的情况,就算是风大一些,也可用手或别的物品如蒲扇之类遮掩着点而保障它不被吹灭;同时它的火光因有玻璃灯罩护着,避免了和别的物什直接接触,更少了些“火烛之忧”,等等。特别重要的一点是,煤油灯的灯光远比桐油灯清亮,光线比较柔和,使得被照明的房屋等空间显得较为亮堂一些,更适合人们在灯下做事,尤其是像读书、写字、做针线活之类的细致事情。就连在煤油灯下聚谈,也要比在桐油灯下谈话的感觉好得多,心情舒适得多。
上面记述的家用煤油灯(包括自制的在内),是当年使用煤油灯时代最常见、最普遍的种类,它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用具,同普通老百姓结下的是一种不解之缘。除此以外,还有几种煤油灯让我记忆非常深刻。一种是商家使用的“蓬灯”(家乡方言的叫法)。当时,店铺一般也是使用中号或大号家用煤油灯,但在店堂当中一定会悬挂这种“蓬灯”。这种灯比大号家用煤油灯还要大,灯体显得更加粗壮,只是没有家用煤油灯的下部那个兼做承托柱的灯座。灯座的作用改由油壶兼而为之。灯上部则加了一个正中心有洞孔的遮光罩(家乡方言叫“蓬蓬”,这或者就是名字叫做“蓬灯”的缘由),穿过油灯的玻璃灯罩上部覆盖在灯上,再上部有一个两边之间空处距离宽过遮光罩直径的倒“U”字形提手,可以将灯悬挂在店堂上空,因为油灯的灯捻较粗,遮光罩的内面又是白色,具有一定的反光作用,所以悬挂了蓬灯的店堂便显得较为明亮,这是一般住户人家不可比拟的,大方的商家还会悬挂两盏蓬灯,那就更加不同一般了。或许正是如此,那时的店铺在夜间常常吸引大批的人前来玩耍聊天,显得分外热闹,客观上也起到了某种交流感情、招揽生意的作用。另一种是马灯。马灯在外形上与家用煤油灯完全不一样,但二者的用途及工作(使用)原理如出一辙,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也是一种典型的煤油灯。不过,马灯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防风,甚至能够在大风大雨中使用。这或许是因为它除了玻璃灯罩外,都是用金属制就,而且各个部位有机地构成为一个整体,不采取破坏方式是无法拆开的,平常就是轻微地摔上几下,也不会破烂。马灯的灯捻比较粗大,灯罩有不同朝向的三个面,故而亮度比家用煤油灯要大得多,适宜在户外的劳作或活动中使用,也适宜用于规模不太大的群体活动的照明。马灯的灯罩是用一种较厚的玻璃制成,而且牢实地嵌放在一个专门的特制金属支架里,几乎达到了密封的程度,可以抵御较强较大的风力。如果没有特别需要,通常不轻易取下来,以致初次使用者必须先学会如何打开带灯罩的支架点灯的本事,才能顺利地使用它。无疑,马灯是适宜在户外使用的灯具,例如提着它去户外做事,去庄稼地里干活,走路照明,等等。通常极少有人家拿来作为家庭的室内照明之用,所以当时在家乡小镇上很难见到,偶尔见到也会认为是稀罕物。倒是乡村较为多见,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上山下乡到了农村以后,便和马灯结下了缘,虽然我们个人都有手电筒,知青点无须使用马灯,但生产队的活动却不能够离开马灯,夜晚加班干活,记工分,开会,政治学习,都是在马灯的照明下进行的(直到七十年代用上电为止),特别是在六十年代后期至七十年代初期的几年间,各种批判会、政治学习、上级文件学习,还有各种内容的大会小会,特别的多,一年之中几乎有一多半的夜晚是在马灯那略显昏黄的灯光中度过的。
此外,生产队集会还曾用过一种“三眼灯”照明。那是用白铁皮焊制成一个高约6寸左右的圆柱形灯体,在灯体上等距离焊接上三个不同朝向的白铁皮灯捻管,顶面有一个灌灯油的小圆孔,灌完后用一个塞子式的圆盖堵住小孔,顶面正中焊有一个半环的把,栓上一根较长的铁丝,再把铁丝拴在长木(竹)竿上面,就可以提着这灯四处走了,“三眼灯”同时燃着三根灯捻,散发出来的光线较强,是一种很不错的照明灯具。记得生产队搞集体活动时使用它照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因为它耗油多、使用别的燃油则油烟大、气味强而被弃用。当时三眼灯的最主要用途是乡人用来去户外做事,特别是去池塘、溪涧和稻田“照鱼”(家乡方言,即照着人捉鱼捉青蛙的意思),每年春夏夜晚,田野里到处可见这种“三眼灯”(另外还有一种用铁丝织成网状的“灯”,专门用来烧松油柴照亮)的灯火在闪烁,堪称壮观!我也曾加入过这一队伍,提着三眼灯抓过不少的鱼,也叉出过不少泥鳅、黄鳝。三眼灯很费灯油,所以人们常用柴油、废机油代替煤油,燃烧起来便是浓烟滚滚,有失雅观,似乎这超出本文涵蕴,故不赘述。
还有一种是汽灯。也是以煤油(据说也有用石蜡油的)为燃油的灯具,亦应当归于煤油灯系列。但它的外形相当独特,功能相当特殊,使用起来又比较复杂,断然不是寻常之物。它顶端有一个类似“蓬灯”那样像草帽檐般的遮光罩,灯体外形略有点像马灯,但比马灯更高大雄壮一些,而且上面的装置远比马灯复杂。由于二者的工作原理不尽相同,所以在具体构造上很有一些差别。首先,汽灯底部的油壶比马灯的大得多,在装上煤油或石蜡油以后,还需要向底座的油壶里打气(灯体上有专用设置,并有仪表显示),以便产生一定的压力,使煤油能从油壶上方的灯嘴处喷出至灯头;其次,汽灯没有灯芯,它的灯头就是套在灯嘴上的一个蓖麻纤维或石棉做的纱罩,经过某种溶液浸泡,能耐高温。
汽灯必须由熟悉它的装置结构和使用原理并具有使用经验的人才能进行实际操作。使用时,先把油壶灌满煤油,然后用打气筒打足气,气压的强烈冲击使煤油变成汽雾状通过灯嘴喷射到纱罩上面,一经点燃,纱罩遇到高温会发出耀眼的白光(白炽光),一盏汽灯就可以把周围十几米的范围都照得通明。汽灯是昔年一种很好的灯具,最适合用于户外的大型活动,还常用来充当营地灯。它还具有一些优点:一次使用的时间长,可达6个小时(不过中途可能要加打一次把气);亮度大,照耀所及范围内的事物能够清晰可见;没有废气,不会污染环境;小风小雨中不影响使用。
当年,凡是一些在夜间举行的大型集会与集体活动都会用到汽灯,那时家乡小镇各种文艺演出特别多,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中夜间的大型活动亦相当频繁,更是少不了它。还有一些有身份的人家或殷实人家办理红白喜事,也常常要用到它,因而连一般老百姓对汽灯也是熟悉的。六十年代我们上山下乡到了农村,所在地当即成立了文艺演出队,经常为社员表演,不仅在当地演出了名气,还演到了外公社、外地,我便直接同汽灯打上了交道,很熟练地掌握了使用它的本事。演出队改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后,演出和思想宣传的任务更多更重,使用汽灯的机会便越发频繁,它给我留下的印象当然非同一般了,乃至几十年过去后的今天,我对当年的汽灯也依然念念不忘。
如果说,对桐油灯的思忆,因为所处的年代较远,其时我尚年幼无知,多少有点朦朦胧胧的话;那么,对煤油灯的怀念,因为我其时年岁逐渐增大,已进入学校念书,后又走向社会工作,是使用煤油灯之名副其实的亲历者,所形成的记忆特别清晰、特别深刻,因而怀念的心情便特别执着,特别浓烈,也特别深沉。我记得当年家里在煤油灯光中的各种各样的生活画面;记得在煤油灯下的读书学习、娱乐玩闹;记得提着煤油灯去朋友家、邻居家;记得端着煤油灯上厕所,去后园翻土疙瘩找蟋蟀。
也记得我当时每天坚持着擦风筒(灯罩);因为我家使用的是小号煤油灯,灯罩较小,我的手比大人的细小,能够方便地伸进灯罩清洁里面的油烟灰尘,就主动承担了这个差事,每天自觉做好,为此没少受到家里大人与街坊邻居的夸奖;还记得提着瓶子去商店买煤油,有一次不小心将装了煤油的瓶子摔了,便伤心得坐在路边失声痛哭起来,不是担心自己可能受委屈,而是对浪费的一种痛惜,况且当时的经济状况也不容许这一浪费;更重要的是,这可能会导致必须忍受黑暗熬煎的后果,这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更记得有个时期,煤油供应困难,商店规定每人一次只能购买一毛钱的煤油,后来又减少到每人每次五分。我便仗着人小个小,灵巧地从排成长龙的队伍的最后挤到最前面,把买到的煤油送回家后,又拿上家里的煤油灯,故伎重演地再买上一次。不是特意要投机取巧,而是要保障煤油灯能够每晚为伴,因为不愿忍受黑暗。关于煤油灯的记忆确实太多太多,而最令我难忘的还是煤油灯的那份情意(假设它也有意识和感情的话),是一份永远难以忘怀的纯真与温馨。
当年使用小油灯的年代,家庭的夜晚是以油灯为中心的。在煤油灯下,一家大小围着桌子吃饭;饭后,将油灯放在大方桌上面,又是一家大小围着,我看书、做作业,母亲忙针线活,祖母也做着自己的事,若是当教师的父亲周末回家来,也会占桌子一角备课、改作业。而在很多个夜晚,我们把煤油灯放到厨房与卧室之间的一间过道屋墙角的一块三角形木板上,一家大小就在灯下歇息谈话,夏天摇扇乘凉,冬天围着火盆取暖;街坊邻居或亲戚朋友来家,也是围坐在这儿聚谈聊天,多少次,我听着大人们有趣的话语开怀大笑,多少次,我是在一种听得如醉如痴的状态中慢慢地伏在母亲或祖母的膝头酣然入梦,而被大人抱上床铺。我觉得,就是在这样如诗似画的灯火映照、亲情友情浓郁醉人的境况之中,自己长了许多知识,明白了不少道理,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纯真之情,体会到了生活当中的诸多温馨。我认为,这一切,都应该拜小煤油灯所赐,因为有它照明,才会产生出无数个夜晚的温情脉脉、兴趣盎然。是油灯,以它豁达明亮的心怀和一种奇特的方式向我们传递了这份人世间最真诚、最动人的情感。
尤其令我不能忘怀的是,当年每次入睡之后,母亲总是将油灯的灯捻拧得很小,放在床头,如果我要起床如厕,只要轻呼一声,母亲会立刻翻身坐起,把煤油灯拧大,将有点迷迷糊糊的我牵至后屋的厕所,及至年纪大一点后,母亲也会送我走出卧室门外,让我自己提着煤油灯上厕所,她则一直站在门前望着,等候着。一年四季,无论酷暑寒冬,哪怕自己非常疲惫,母亲都是这样,只要我一声呼喊,就会迅速坐起,拧大煤油灯的灯捻,关心的看着我去如厕,自己则站在黑暗中静静等候。特别是当我有时患小病睡在床上,灯光下,总是晃动着母亲细致地照看着我的身影,这让我感觉到,那豆大的灯火里,分明凝聚着母亲对儿子的无限关爱,从此,我只要在黑暗中看到这灯火,无论怎样,也无论呆多长时间我都不感到害怕,这灯火,让我安然,给我温暖。及至年龄更大一点时,我便真实地认识到,母亲通过煤油灯灯火,传递出的是世界上最纯真最伟大的母爱,而带给我的那份温馨,则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得了的。我真实地感到,这里边始终有着煤油灯的某种作用,所以,当我感动于和感恩于母爱的同时,我总会由衷地赞颂着这小小的煤油灯。
六十年代初期,我在外地一个城市念中学,自然看惯了教室的窗明几净及夜晚的电灯明亮,但在我假期回到家乡小镇的时候,坐在煤油灯下,我依然感到特别的亲切,和一种属于家的特别的温馨。我常去镇上那所知名中学玩,看望一些无论在学历上还是在年龄上都应当是我的学兄学姐的朋友,他们晚上在教室自习自然是用煤油灯照明。我看到,他们总是将几张课桌拼在一块,男女同学团团围坐。每天黄昏时分,女同学便把大家共用的煤油灯灯罩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泡上好几杯清茶,摆放在中央。自习时,男女同学一起在灯下认真攻读,大家互相指点,共同切磋;有时候他们也会在灯光下闲谈戏说,谈笑风生,欢声笑语不时传出室外。其状如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般亲密无间,又打听到他们同学之间的感情一直以来就是如此的相亲相爱。这让我拍掌赞叹,并有一种非常大的震撼感!此时此刻,这煤油灯灯光所传递的,难道不是又一种世界上最真挚的情感吗?那就是同学之情,朋友之谊,同样极其纯真,给人以无比的温馨,亦同样令人难以忘怀。也许它带给我的感动实在太深刻了,使我至今对它仍记忆犹新。
高中毕业后我上山下乡到了农村,我们这个知青点的住房是茅草屋,非常破旧。但几位心灵手巧的姑娘将它收拾得非常整洁清爽,装饰得漂漂亮亮,在门边贴上喜庆的大红对联,上书豪言壮语,什么“身居茅屋,眼观全球;足踏污泥,心忧天下”之类。她们还买来大号的煤油灯,油添得满满的,灯罩擦得干干净净的,晚上点亮往碗柜顶上一摆放,把整个房间照耀得亮亮堂堂的,让人觉得真有点焕然一新、蓬荜生辉的意味。这是生产队社员家没有过的,加上我们的欢歌笑语,便把社员们都吸引来了,男女老少,挤满了屋子。大家在灯光中拉着手,笑着,说着,互相介绍着,后来便坐下来闲聊着,直到夜深方散。此后,也就成了一个风雨不改、酷暑严寒也不变的规矩:每天晚上,只要生产队没有集体活动(如开会、政治学习)或出夜工,知青点总是会灯光明亮,一些吃过晚饭的社员就会来到这里,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道道家常,侃侃农事,讲讲历史故事,议议国家大事;有时候也玩玩扑克,打打字牌。十余年(我后来在知青点结婚成家),始终就是这样坚持过来的。那无数个热闹非凡、鱼水亲情的动人场面,我已记不清有过多少欢乐,多少愉悦,多少激情,多少感奋,却一直记得有次我站在灯光下深深动情时所说的几句话:“不要说什么谁教育谁、谁影响谁与谁帮助谁。能够聚到一起,就是难得的缘分,能够说到一块,就是宝贵的感情。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好朋友,这可有天地作证,有柜顶的明亮灯光作证,有桌上的清茶和手中的香烟作证。借这个机会,我向在座的各位,向生产队全体社员表示最真心的感谢,感谢你们对我们知青的关心和爱护。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在此我对着这辉煌的灯光发誓:无论今后如何,此恩此德,此情此景,我们将永远牢记,终生不忘!”事后我常常在想,莫非这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因为这一切,似乎又总是同油灯灯光有关。是灯光,迎来了从不相识的社员们,并引领我们一起穿过了心中那道世俗的栅栏,融化了脑海中传统的隔阂,使彼此之间达到了相识相知,而且一见如故。又是这夜夜辉煌的煤油灯光,还包括生产队的马灯光,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汽灯光,使我们知青同社员们(范围还超出生产队)彼此之间的认识越来越深,感情越来越真,并逐渐结成深厚的友谊,而且也越来越巩固,越来越深。这或许成为我辈知青生活的一大亮点,假如说苦难的知青岁月也有值得肯定的收获的话,恐怕这是最大的收获之一。然而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我还是那个也许有点固执的想法,即那平凡普通的油灯起到了某种作用,也许这种作用只有通过具体分析才可得知,也许这种作用处于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境地,但绝对是具有确然性的。在这里,油灯光所传递的依然是世界上最纯真的感情,带给人们的依然是最浓郁、最感人的温馨。这也正是我几十年来始终对油灯难以忘怀的一个最重要方面的理由。
当今,我国已开始迈进现代化的历史时期,家用电器的普遍使用程度愈来愈高,昔日那不起眼的小油灯早已被人们淡忘了,而年轻一代的许多人则对它一无所知,只有我们这个年龄段及以上的人当中或许仍有不少人在怀念着它,对它一往情深似地难忘。难忘是因为凝聚着太多的记忆,难忘是因为它曾给予过我们很多的好处和乐趣,难忘是因为它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的发生过的积极作用。不知别人是怎样的,反正我对当年的小油灯难以忘记,总是时常怀念着。回到家乡小镇的时候,有时碰上停电,便想找一盏煤油灯,重温一下当年的情景,找回当年的那份情感与那份温馨。可怎么也找不着煤油灯。好不容易在别人家看到一盏,却被告知无处购买煤油。仔细一想,只好作罢。因为,有些过程,特别是有些情感,是无法复制的。那就把这份怀念,这份情感,牢牢地铭刻在记忆的深处吧。(202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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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文士明,网名文明之士。1965年在湖南省邵阳市一中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务农。1978年考上大学,毕业后分至湖南长沙某高校执教,退休时为该大学管理学院主要负责人。作者从小爱好诗词阅读与创作,退休后常有佳作在朋友圈里流传,受到广泛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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