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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中段
原创首发
文／沉石
北京人买鱼，不似我们整条的买，而是根据实际需要和口袋的干瘪程度来确定鱼的身体部位。
北京有一道历史悠久且传承不衰的家常菜叫“烧头尾”，是无论达官显贵，市井小民都津津乐道的传统佳肴。单听这名头，显见得食材的用料，只有头尾，却没有中段。至于中段的去处，则是瞎孩子射箭——没准头了。
大凡不第秀才，落魄文人，梨园子弟，杏林世家，都是鱼头的老主顾。逢得个雨雪天气，便呼朋唤友，攒个份子，买得鱼头，切入一刀豆腐，放些青蒜芫荽，煮得水滚汤沸，佐以李记烧锅的玉泉山莲花白，红炉绿蚁，便可浅斟轻酌，斯条慢理地享用了。
这等人吃得斯文，循章遵序，由鱼唇，鱼眼，鱼腮，下颌，喉骨，后脊而渐次吃开去，时而啜一盅老酒，逍遥得云中雾里，不亦快哉。
然则京城里的天桥把式，胡同老噶，担水引浆者，贩夫走卒，店铺伙计，鞋匠裁缝则另一番吃法。
傍晚时分，档口待要关门时，他们恰赶在这个当口来买鱼尾，因为这时的鱼尾，倘卖不掉，便腐坏了，店家只要几枚铜板，即可收拾若干条鱼尾，用马莲草系上，由着他们拎回家随意消遣折腾去。
归家收拾停当，便引柴烧火，先放进一大勺黄酱，再把鱼尾投进锅里，胡乱扔一把茴香茼蒿，炖得鱼尾烂熟，洒上葱碎芥末，盛在碗里，配上口外贩来的烧刀子，移近桌前， 手指掐住尾尖，用筷子夾在两边顺势捋下，鱼尾肉便全部掉在碗里，蘸上腐乳汁，就便端起粗瓷碗，喝上半碗烧刀子，吃得大快淋漓，热汗升腾，一天的疲乏便消逝殆尽，风飘云散了。
可是京城里还有那么一拨人，就不似上面吃头尾的两种人那么幸运了。他们或是衙署差人，或是学府教习，又或是大营都统，道台师爷，他们遇官则低首逢迎，谄媚奉承；逢民则鼻孔朝天，趾高气扬。且又讲究个台面，凡有大人们驾临，又或有贵戚造访，去翠华楼、瀛洲岛等大馆子，实在肉疼。不如去选鱼档里的中段，那一块最是丰腴肥实，却又花费稍省。实外而惠中，何乐而不为。用当下时尚的称谓，这大约属于“中产阶级”的普世心态吧。于是这些人就对“中段”趋之若鹜，志在必得。
每天的近午时分，总有人去鱼档寻觅中段，可结果大部分不遂人意。
踅进第一家鱼档，“伙计，来块中段！”伙计扬头：“中段？您老瞅瞅，这鱼就没长中段！”若不是赌气，便是公然的撒谎！
再寻到第二家鱼档，怯生生地问道：“伙计，麻烦给选一个中段。”“中段嘛，早起让猫叨去了！”一副心不在焉，悲天悯人的德行。这是碰上了抬杠的杠精。
无奈再去下一家档口，掌柜的亲迎了出来：“惠顾小店，不胜荣幸。”脸上笑咪咪的道着寒喧。
“老板，请您给挑一份中段。”也照例客气着。
“呃，中段，”老掌柜颇为惋惜：“今天实在不巧，中段刚刚卖完了，明儿来，明儿有中段。”
这个好！这个豁亮！有明天，就有中段！
明天来了，掌柜的依旧笑咪咪的：“您老明天来，明儿一准儿有中段！”说的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明天又来了，掌柜的站在柜台前，面色很为难：“黄老爷宴客，中段全包了。”
明天后面的明天，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的太师椅上，脸上堆满了懊悔的神情。“实在对不住，几日都惦记给您留着，可是……”掌柜的呷了一口茶水：“世事难料啊，昨日总兵要操演新军，总督大人亲来巡查，中段近期恐无望了！”
悻悻地走了回去。岂不知掌柜的把全鱼档的中段一古脑买了去，就存在后面库房的冰窖里。不过那是为六部尚书们的公子，枢密使的格格，翰林院的精英，御使台的贝勒们预备的，压跟就没他们的份！
过了些日子，鱼档处突兀地建起一幢大厦，取名曰观海楼。原来的鱼档成立了股份公司，掌柜的荣膺了董事长。
打这以后，人们只见到头尾，中段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不长中段的烧头尾长盛不衰，欣欣向荣，而京师的猫儿们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癸卯仲春沉石随笔于惜雪堂）
作者简介
赵勇波，男，汉族，大专文化。1956年生，毕业于吉林农业大学。就职于农机局，任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后调任镇政府工作至退休。业余爱好文学，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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