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棵胡杨一样活着

文/吴连广

距离村子不远处的戈壁滩上生长着一棵并不高大的胡杨，枝叶也说不上丰茂，它就像被遗弃的孩子，孤零零地生长在那里，感受着春风的爱抚，感受着夏日烈日的炙狂。当秋天的风从遥远西伯利亚吹来，它就把最灿烂的美丽化作一种风景，镶嵌在那片四荒八野的戈壁。

那棵胡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活着，没人关心那棵胡杨的死活。村里人宁可蹲在墙根下闲聊，也不会跑到那里去玩，那里除了那棵胡杨，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连绵起伏的沙丘。村里人说：那里连一块石头都不长，谁跑到那里去干嘛！牧羊人说：羊群到了那里都不会停下脚步，一溜烟就跑过去了。那里几乎没有水也没一棵草，羊群当然不会停留。牧羊人还说：有石头羊群也不会停下来，因为羊不吃石头。因为距离村子还很远，也没有一条渠经过那里，只有春夏两季偶尔下一点雨。村里人都说那棵胡杨不一般，就那点雨水它就活了这些年。

村子里只有买买提没事的时候，跑到那里转一转，转什么呢？没人知道，反正没事的时候，买买提就会带着他那条黑不溜秋的土狗，跑到那棵胡杨树下转转，而且不天黑不回来。村里人都很奇怪，那里有什么让买买提感兴趣的事情呢？有人问买买提：你老往胡杨那里跑干什么？买买提笑了笑说：不干什么，反正闲着，溜达溜达。有人就偷偷跑到胡杨那里，在那棵胡杨下转了很久，又上下左右，天上地上，远处近处都仔细看了几遍，也没发现令人膛目结舌，意想不到的秘密。随口就骂了一句：买买提这个神经病，经常跑到这里干嘛呢！什么都没有。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沙尘，猛烈地抽在那个人的脸上，一股股细小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用手护住自己的脸。风瞬间又停了下来，那人觉得这风来的很怪异，他甚至感知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多恐怖的镜头在他脑海里翻滚，他扭过头拔腿就跑，速度之快，犹如急速而来的狂风。奔跑的他不敢停下来，它听到了耳边呼呼响的风声。

很快村子里就传开了，说，那棵胡杨是鬼树，走近它，它会突然起风，而且风中像有无数只手扇你的脸。还有人说：还更可怕的，它会让人产生可怕的幻觉。后来村子里的妇女哄小孩的时候，常说：再也不要哭了，再哭胡杨鬼树就来了。可是，买买提还是没事的时候，跑到胡杨那里靠在树干上坐一会儿，有时困了，就倒在地上睡上一觉。醒来了，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就慢腾腾地回家，回到家里继续睡。

在村里，买买提是村子里公认的老实人，就是因为老实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到老婆。前几年，父母也相继而亡，他就一个人过着孤独寂寞的日子。他一个人种地一个人吃，日子过得实在寡淡。买买提自己种了几亩地，不仅够自己吃了，还有一些剩余。巴扎的时候，他就把余粮拿到巴扎上卖了，再在巴扎上来上一盘子凉面几窜烤羊肉，吃完了，一大碗砖茶一喝，就蹲在街边上看着过往的行人，天黑不往回走。天黑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怕打一下身上的尘土往家里走。有人开着小四轮拖拉机，哒哒哒地从他身边走过，看到他就说：买买提，上来拉你一段？他却摇着头说：我才不做你的车，我怕被颠散架了。

别人一溜烟走了，买买提回到家已经半夜了，拿出巴扎上买来的馕，再舀一碗凉水，一口馕一口水，吃完了靠在土炕上的被服卷，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耳朵听着屋外的声响。

一天，村里人看到买买提挑着一担水，向胡杨树那边走去。大家都不知道买买提这是干什么，都站在村子里狐疑地望着买买提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傍晚，晚霞映红了天空，买买提挑着两只空桶才回来了。好奇的村里人都跑出来站在家门口，像列队欢迎买买提似的，都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买买提。买买提却像没看见一样，边晃悠悠走着嘴里边哼着歌儿。有人实在忍不住了说：买买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买买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边走边说：今年，一场雨都没下，实在太干旱了，那棵胡杨都快旱死了，我挑担水给它解解渴。活着，它就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生命还在继续；活着，它就是生命的希望，有了希望，我们就有了明天。

大家不知可否地对视了一眼，一个个又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都哦了一声。有人说：一棵胡杨死活有那么重要吗？你那么远挑一担水过去，能解决什么问题？我看这么干旱的天气，那棵胡杨早晚都得死。

一棵胡杨就是一个生命，一个生命就是一个人。买买提终于停下了，他放下担子说：那棵胡杨就是我，它死了，我也活不了，你们说，我能让它死吗？

村里人扭身都走了，觉得这个买买提越来越神经了，树就是树，它的死活怎么和人相比呢！买买提仍然每天挑一担水给那棵胡杨浇水。很多很多年以后，村子里很多人都走了，可那棵胡杨依然安好地活着，买买提也老得路都快走不动了。可是，买买提每天都要一步一喘来到村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远远地望上一眼那棵胡杨。

那年春天，那棵胡杨迟迟没有发出叶芽，买买提慢慢地闭上眼睛走了。当村子里有人突然望见那棵胡杨又绿意苍苍时，他们知道，买买提还没有死，只是换了个住处。

作者简介：

吴连广，笔名：巴图尔，祖籍辽宁省岫岩。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以诗歌创作为主方向，后改攻小小说、散文创作，现专攻中短篇小说，偶尔也写剧本。先后在《人民日报》《延河》《解放军文艺》《小说界》《安徽文学》《湖南文学》《四川文学》《小说月报》《小说月刊》《百花园》《小小说选刊》《中外书摘》《意林》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转载作品. 已出版小小说集五部，二人合集小小说集一部，诗集二部，散文集二部。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元、新疆作家协会会员、阿克苏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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