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片段之四十四
家兄怒揍贱嘴巴
张能宽
2023年5月6日
家兄天生性格急,话不投机拳头起。
人生低谷遭欺压,怒揍贱嘴啃烂泥。
输家哭闹到吾家,撒泼倒赖强要理。
年轻气盛爱较真,遭受诬陷悔不已。
帮人解困口碑好,英年早逝世人忆。
附记:我哥年长我10岁。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遇上文化大革命运动。由于学校停课闹革命,他初中未毕业,就回乡务农。
我哥天资聪颖,学习成绩好,数学尤佳。他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写得一手好字。他自认为怀才不遇,不安心在农村种地。
我曾对侄儿说过,他父亲(我哥)当年在家务农时,很像作家路遥笔下的高加林。高加林身上有的,他父亲有;高加林身上没有的,他父亲也有。
当年我哥自尊心强,特爱面子,受不了任何委屈,否则,他会与人翻脸,甚至不计后果地动粗。
村里有个后生,个子矮,力气小,但嘴贱,是一个“赢在嘴上,输在背上”的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或受什么人怂恿,反正他总是对我哥说三道四,讽刺挖苦。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天上午,我哥正在地里锄芝麻草。那后生用挑衅的口吻说:“科学家,种芝麻。”惹得正在地里做工夫的人哈哈大笑。
我哥感觉受了极大侮辱,怒从胆边生。他指着那后生说:“你再敢说一句,我就煽你臭嘴巴。”
那后生很不屑地说:“说了你又怎么样?你敢动老子半个指头试试!”
我哥气得扔下锄头,冲过去就煽了他两个嘴巴子。
那后生想不到我哥真会动手打他,一时懵了。当他反应过来后,边哭边从田里捞起烂泥巴,死命朝我哥身上扔。
我哥见他骂人还敢反抗,就更生气。顺手把那后生的头按在水田里,警告他今后不得嘴贱。否则,以后见一次,就打一次。
那后生吃了亏后,便哭着回家告状搬救兵。
他母亲平生就喜欢“作贱法”(方言,指耍赖),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惹不起”。她家“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儿,她就能在屋弄里咒天骂地半天。骂完外人骂家里人。
这天,她见儿子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股邪乎劲就蹿上头了。哭喊着纠集族人,簇拥着他儿子到我家倒赖。
所谓倒赖,是指输家无理取闹,跑到赢家强讨说法。如果满足不了要求,就躺在赢家的床上,或在地上打滚撒泼。族人亲戚则在一旁助威,逼迫对方赔礼道歉。
老家有一种说法:“家遇外人倒赖,会倒时(方言,指倒霉)三年;家遇外人打命案,十年都翻不了身。”
当时,我父亲和哥哥都在田里干活,还没收工回家。我第一见那么多人哭哭啼啼闹到我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河边洗衣服的母亲得知情况后,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家里赶。
我母亲见对方母子俩在我家倒赖的阵势,便发了疯似的扑上去,要与他们拚命。
后来,在族人调解下,由我家赔偿对方三天的工分为代价,才平息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倒赖风波。
第二天,队领导发现那后生在村里到处闲逛时,批评其嘴贱又装病,责令他上工干活。否则,就扣他家一个月口粮。
隔天上午,那后生的弟弟(比我小三岁)在村口玩,我正准备上前揍他。在旁人提醒下,他连哭带喊的往自家跑。我直追到他家门口,才停下脚步。
我哥性格急,当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在外面打架,在家也没有闲着。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他就会发脾气,摔东西。母亲曾说我哥的脾气像“土匪”,一点就着。
四堂兄曾评价我哥嫂夫妻俩,一个像汽油,一个像火柴。只要一言不合,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有一年腊月三十下午,全家人都在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大年。我哥正站在楼梯上贴中堂的对联。当时他大声叫嫂子,帮忙看一下对联贴得正不正时,嫂子没有好口气地回了一句:“不要吵。你自己不能看?”
我哥顿时火冒三丈,迅速从梯子上爬下来,推了嫂子一把。夫妻俩你推我搡,就这样打了起来。稍后,嫂子很生气地回娘家去了。
在母亲反复劝说下,我哥才去把嫂子接回家过年。这年的年夜饭,我家是村里最后一批吃完的。
我哥的火爆脾气,让他吃过一次大亏。当年,他为维护村集体权益,与大队生产队两级领导发生争执,声称要上告他们。由于得罪了领导,几年后,他失去了第一次进城当工人的机会。
1972年上半年,大堂兄为我哥争取了一个到省城南昌当工人的指标。时任生产队队长为阻止我哥进城工作,先拒不在招工表上签字,同时又诬陷我哥参与私分公粮。硬是把我哥按在家里继续种地。
所谓私分公粮事情是这样的:那年夏天,我哥等6人用木船为生产队运送黑豆到圩坝外交公粮。当时,内涝严重,湖面浪高风急。他们在卸货时,两麻袋黑豆从船上滚落到十几米深的陈家塘。为了挽回损失,运送公粮的临时负责人提出,谁下水把两麻袋黑豆捞起来,就奖励其一麻袋黑豆(180斤左右)。这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
为了集体利益,我哥冒着生命危险,在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的情况下,手牵绳索,下潜到十几米深的水里,分两次把麻袋捆住。在船上人的配合下,成功地将两麻袋黑豆捞上船。
我哥当时只是象征性地用衬衫包了十几斤黑豆回家。剩余的黑豆,由负责人作主兑换湖鱼,用于当天晚上大家改善伙食。事后,有人告发,把我哥的功劳,说成是贪污。而其他人则没有半点事。
第二年秋天,县劳动局再次下达戴帽(方言,指定)指标,安排我哥到萍乡煤矿当工人。时任公社武装部刘部长亲自到我家通知并提出要求。时任生产队队长得知情况后,扬言要阻挠我哥去当工人。
我父母亲害怕生产队队长在半路阻拦我哥去报到,决定第二天凌晨鸡叫第三遍的时候,由我父亲护送哥哥,专挑野鸡路(方言,指羊肠小道)走,赶到离家三十里地的田畈街乘车前去报到。
我哥前去报到的时候,既无粮油关系证明,也没有生产大队介绍信。已转业在地区行署劳动局工作的大堂兄,见到这位蓬头垢面、穿着一双破布鞋、提着一只旧竹篾笼、扛着一床破被子的大堂弟时,很是心酸。后来,在大堂兄出面协调下,才办齐了相关入职手续并顺利报到。
当年,老家乡亲们的法律意识淡薄,从没有打人犯法一说。村里人解决矛盾纠纷,一靠拳头,二靠嗓门,三靠人多。
随着年龄增长,特别是从矿工转到本县供销社当采购员后,我哥的脾气性格有了很大变化。
知情人说,当年我哥在军民水库供销社当采购员时,为村里人和邻村熟悉的人做了很多好事。凡是去山窝里(方言,指山上)买杉树的人,只要找到他,他都会想办法帮助疏通关系拿到过关卡批文,或亲自护送过关卡(县检查站)。
有一年,那个曾经阻挠刁难我哥进城当工人的生产队队长,前往我哥工作地(山窝里)买木材打家具。他带我(第一次出远门)一起走了几十里山路,傍晚时分才找到我哥单位。我哥不计前嫌,以礼相待。不但到饮食店炒了三个盘子(方言,指肉菜)给我俩吃,还为他安排了住宿。
1986年我哥到老家所在乡担任供销社第一副主任,主持工作。到任后,他大胆改革,拓展业务,创收增效,取得了成效明显,受到县社和乡政府好评。
当年,村里人和亲戚朋友,有些人家手头紧,没有钱购买急需的化肥农药和生活用品。只要找到我哥,他都会想方设法帮乡亲们解决燃眉之急。有时候还自掏腰包或担保,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乡亲们赊账,待夏粮上岸(方言)后再还账。
我哥为人义气,做人大方。他曾对我母亲说,他是“湖里打鱼湖里散。”意思是有钱大家赚,有财一起发。他平生喜欢交朋结友,经常有公家人来我家吃饭喝茶。
当我哥准备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1987年底突发脑溢血。由于当时医疗水平不高,在县医院误诊,导致病情恶化。第二年春天,他在省城南昌市病逝,享年39岁。
就这样,他带着万分的不舍,扔下老婆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及至爱家人,离开了他深爱的这个世界。
我哥去世后,母亲力排众议,决定将我哥遗体从南昌运回家(老家有个习俗,家人在外地去世,其遗体只能放在村口),在家设灵堂,供亲友告别。几天后才出殡下葬。
我哥出殡的那天上午,闻讯而来送行的人们,哭声一遍。他们都念我哥的好,冒着大雨,站在寒风中,久久不愿离去。
现在回想起来,我哥年轻时脾气暴躁,但急而不乱。他每次与别人吵架或打架,都是事出有因,而不是在胡搅蛮缠。
母亲曾这样评价我哥:脾气像“土匪”,一点就着火。但又是一个“打得死,救得活”勇于承认自己错误的人。
如今,我哥已去世36个年头了。
这些年来,我时常怀念他。记得我小时候,他学着母亲的口吻,叫我“伢仂”(方言,指小男孩或儿子的意思)。如果发现我不听话,做错了什么事,他就会骂“勒肚”(方言,大肚子)以警告我。但他从没有动手打过我。
这些年来,我时常怀念他。他三个儿女在嫂子辛苦抚养下,经过各自努力,都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儿女,过上了超小康水平生活。我和妹妹两人,都是儿孙绕膝,晚年生活都很幸福。
这些年来,我时常怀念他。却从来没有为他写过半篇文章。因为他留给我的印象,胜过一般人的兄弟情谊。正因为如此,我不知从何下笔,不知从何说起。三十几年来,每年回家探亲,我都会专门到我哥和我父亲的坟前祭拜。
今天,我用这种方式怀念哥哥,有些不敬。但我相信,如果他在天有灵的话,肯定会原谅小弟“勒肚”不懂事,乱话事(方言,指乱说话)的。
儿时记忆片段之四十五
学骑车撞柱人倒地
张能宽
2023年5月12日
偷学骑车好刺激,猛蹬脚踏挺得意。
转了一圈又一圈,口干舌燥大汗滴。
精疲力尽欲下车,撞到柱子人倒地。
附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贫穷落后的老家农村,自行车可是个稀罕物,金贵得很。
在村子里,除了个别拿工资的人有自行车外,平常百姓人家舍不得、也买不起自行车。乡亲们外出办事,全靠一双铁脚板走路。
如果在村道,偶遇骑自行车的人,他要么是吃商品粮的,要么是公社或生产大队的“大领导”。
那个时候,我每当听到自行车清脆悦耳的铃声,或骑车人呼呼从身边经过,总是羡慕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那个时候,我每当发现哪家门口停有自行车,便不顾人家嫌弃,冲过去按铃铛,抚摸那膝黑锃亮,或掉了漆的车体。
那个时候,我曾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骑上自行车,像“大领导”一样,一手牵着车把,一手扬过头顶,微笑着向人们打招呼。
为此,我暗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趁早学会骑自行车。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哥从外地调到县军民水库供销社当采购员。他每月休假时,都骑着公家配发的二八大杠永久牌自行车回家。
到家后,他总是把爱车推到老祖屋中堂西北角房门口,支起脚架后,“啪”的一声把车子锁起来。
看着停在家里的自行车,我心里痒痒的。很想体验一下骑自行车的感觉。
有一天,我偶然发现外出的哥哥把自行车钥匙放在房间抽屉。不知他是有意为我学骑车提供机会,还是忘了把钥匙带走。
不管怎样,反正我很开心。认为这是学骑车的良机。于是,我取出车钥匙,瞒着正在做家务的母亲,偷偷地把自行车推到隔壁小学的操场上,准备好好的练习练习。
我没有邀请小伙伴们来帮助我学骑车。心想,如果把他们叫来了,不让他们学骑车,他们肯定不高兴;如果让他们学骑车,𣎴仅占用了我的时间,还增大了摔坏自行车的风险。再就是,我想一学成名。来日在他们面前一展自己骑车风采,好把他们吓一跳。
开始,我学着会骑车人的做法,双手握着车把,左脚踩在踏板上,右脚尖用力连点几下地,然后伸直大腿在空中划半个圈,再稳稳地落座到车座上。
我推着车,右脚连点地面刚要抬起时,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连人带车往右边倒了。整个人都压在自行车上,右手背磕破了一块皮。我从地上抓了一撮细泥灰敷在伤口后,继续寻思着如何上车。
这时,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既不要别人扶,自己又能上车的“妙招”:把自行车停在斜坡上,支起脚架,打开保险,人爬上车坐稳后,将上身先后仰再用力往前倾。自行车受外力作用,就会往前走,支架会随之弹起。
就这样,我抓住自行车向前冲的时机,两脚猛蹬脚踏,绕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
半个小时后,我累得没有力气蹬车了,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可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是无法顺利下车的。
当时,我不会也也不相信,车刹对我下车能起什么作用。同时,又担心车速太慢,会导致自行车倒地。自己受伤是小事,摔坏了车却无法交待。想到这,我心慌意乱,急得汗水和着泪水流,骑在高高的车上,四处寻找能让车停下来的地方。
最后,我打定主意,抱着操场上的篮球架下车。又转了一圈后,便对着篮球架右侧冲了过去。结果,不偏不倚地撞到篮球架柱子上了。我从车头上往前栽到地上,腹部顶着车把,疼得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我才从地上爬起来,推着撞歪了的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当天晚上,我在睡觉时感觉右侧腹股沟还痛。一看,原来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淤血了。
我哥知道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母亲数落我不该偷学骑自行车。她骂我:“没事做得。如果摔残了,以后连老婆都找不到,只能打单身(方言,指打光棍)。”说完,便用油给我搽了一下。反复警告我,以后再莫逞能。
接连几天,我受伤的地方都隐隐作疼,连咳嗽和走路都不舒服。
这次学骑车,让我付出了代价,也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有好事大家一起做,有难事大家一起驮(方言)。如果当时我邀小伙伴们一起学骑车,也不至于摔得那么重,𠄘受那么大的疼痛。
那个年代,在老家农村,好多人因为骑自行车闹出不少笑话。
当时,有位姓石的公社社长,为人和蔼可亲,遇到熟人打招呼必应。有一天上午,他骑自行车通过田畈窄路时,正在田里干活的一熟人大声向他问候。
正在骑车赶路的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时,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对方。当他正要回应时,连人带车一起冲进了水田里。
那位熟人见状,说:“社长,你怎么骑到水田里去了?”
他没好气的说:“你这个老计(方言,指这个人),打招呼也不分个场合。没看到我在骑自行车吗?”
对方听后尴尬不已。
有位曾教过我小学的张老师,后选调乡政府任副乡长。一天,他正要骑自行车下村检查工作,不会骑车的乡长得知后,说要坐他的自行车一起走。张副乡长满口答应。
张副乡长当时骑的自行车是二八大杠永久牌。他平时习惯从后侧上车。这天他像往常一样骑在自行车上,等乡长跳上车坐稳后再走。
当时,张副乡长听到一声“走了”,误认为乡长已做好了起跳上车的准备,便使劲地蹬车往前走。
由于张副乡长加速太急,乡长起跳上车时又用力过猛,结果导致乡长人还没有落座,就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乡长的狼狈不堪的样子,惹得送行的人笑得喘不过气来。
张副乡长见状,连声检讨自己太大意,并向乡长道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家种田的二堂兄,提出要借用我哥的自行车学骑车。伯母和我母亲怕他摔坏自行车,便不约而同地予以反对。
伯母说:“你一个种田人,学骑自行车有什么用?那么金贵的东西,摔坏了你拿什么赔!”
二堂兄一听就急了。他说:“你们晓得什么?我们这一大家族,老人不少,堂兄弟10个大都又在外地工作。以后家族中有老人去世,我骑自行车去亲戚家送信(方言,指报丧)也要快些。”
他这“话糙理不糙”的话一出口,把在场人惊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应他。
有一次,二堂兄骑车载堂嫂看病回家途中,通过一条沟坎前,他未及时提醒堂嫂坐稳扶紧,而是自顾自地冲了过去。结果把坐在后架上的堂嫂摔地上了。还是坐在地上的堂嫂叫骂他时,他才发现人不在车上。
二堂兄返回到堂嫂身边,在责怪她没有坐稳的同时,还一个劲辩解,发生这样的事情,骑车人是没有责任的。
他的话,把堂嫂气得哭笑不得。
我偷学骑自行车的经历,已过去近半个世纪。尽管付出了代价,但还是受益终身。
当年在部队师团政治机关工作时,我经常骑自行车下基层采访调研,检查工作。
女儿成家后,我家先后购买了帕萨特(顶级)和奥迪Q7(原装进口,5 +2座)小轿车。平时,我出门除了路远和天气原因外,很少坐小车和公交。
共享单车上市后,我常骑自行车上下班。
2020年春节后,在居家防控疫情的日子里,只要不下雨,我每天坚持骑自行车在院子里转几十圈,直到身体发热出汗才停下来。
如今已退休三年了,但我仍坚持每天(雨天除外)骑共享单车(青桔)外出办事或锻炼身体。
几年来,我享受共享单车(青桔)优惠,节省费用近5000元。
儿时记忆片段之四十六
河里没脑捞猪菜
张能宽
2023年5月16日
河里没脑捞猪菜,水上动作像只鸭。
屁股露在水上面,间或头往水里扎。
收获一担水丝带,母亲夸我好恰驾。
附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村里人家都养猪。因为,政府每年都会下达送公购肉猪指标。没有完成公购猪任务,生产小队是不允许农户宰杀肉猪的,哪怕过年也不行。要不然,队领导会受到点名批评,擅自宰杀肉猪的村民会受到重罚。完成送公购肉猪任务的农户,政府就奖励一张红条(值100斤稻谷)。完不成任务的,农户要花10钱到食品站买一张红条顶数。
那个年代,由于国家不允许农民有自留地(每家只有很少的菜园地),堵死了农村富余人员外出打工赚钱的门路。村民们只能把养猪养鸡作为惟一的副业搞,创些微收入,补贴家用,改善生活。
那个年代,由于农村卫生条件很差,没有防疫意识和能力,农户养猪养鸡很不容易,村里每年都会发生一二波猪瘟鸡瘟。好多人家养的肉猪或一窝猪崽,几天之内死掉;成群的鸡一夜之间绝笼(方言,指全部死亡)。面对劫难,乡亲们束手无策,欲哭无泪。一个劲地埋怨自家倒时(方言,指倒霉)。
那个年代,由于我家吃饭的人多,劳动力少,母亲把养猪当作家里的头等大事来做。因为猪养好了,就有盼头了,偶遇应急事情,向人家借钱也有底气。
母亲说,时运好的那几年,我家每年养猪的毛收入有近百元。扣除粮食成本,顶得上男劳力的收入。
当年,母亲是村里有名的养猪能手。她很注重选猪苗,常清理猪圈,定时喂养,精心照料。有一年来寒潮夜晚,我家母猪正在生猪宝宝。母亲担心猪宝宝冻死,只身一人钻进猪圈为母猪接生。她用干布把猪宝宝身上的羊水擦掉,尔后放入用稻草和破衣垫好的木火桶(方言)上保温。待母猪生产结束后,再把猪宝宝放在猪妈妈身边吃奶。这晚,母亲通宵未合眼。
母亲说,养母猪要比养肉猪合算,钱也来得快些。母猪生宝宝之前,一天只喂早晚两顿。在洗锅刷碗水或洗脸水里放点生菜,撒些米糠就打发了。母猪生宝宝后,就要喂大米煮青菜,增加营养,保证奶水充足。养肉猪成本则要高很多。每天都要煮熟食,吃精饲料。否则,只长毛,不长膘。
当年,村里人家的猪鸡都是散养。
我家曾养过一头通人性,体型较大的黑毛母猪。每天到了进食时间,它会跟在母亲身边哼哼叽叽的叫,吃饱喝足后,就进圈里躺着。为抢吃人们扔在地上的骨头,它敢与土狗打架,并常占上风。有年夏收前,它连续七八天趁天黑外出,天亮前回家。母亲担心它偷吃庄稼而丧命,四处寻找并呼它。听到熟悉的呼声,它立即小跑回家。原来,它真的是偷吃邻村田里的稻穗。有一次它走排(方言,指发情),连续几天不见踪影。全家人四处寻找无果后,认为它被豺狼吃掉。当我们要放弃时,它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母亲喜极而泣,一个劲地用手去抚摸它。它却躺在地上舒服地享受着。
在母亲精心照料下,这头黑毛母猪在我家生活了10余年。每年都会生两窝猪宝宝。后来,母亲认为它年龄太大,决定把它和它儿女们一起出售。买家拉来走时,母亲心里难过得不忍直视。
当年我家在老祖屋前后有三块菜地,总面积不超过三分。菜园产出的菜品,不够全家人吃饭。因此,喂养母猪的菜,绝大部分都要靠人工去野外讨。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年长我十多岁的姐姐出嫁了,大我十岁的哥哥不屑于做讨猪菜的活儿,小我六岁的妹妹又帮不上忙。因此,十来岁的我成了家里讨猪菜的骨干。父亲常利用干活小歇时间和上下工时机,揪上半畚箕野菜带回家。母亲忙完家务后,挤时间讨猪菜。
每逢周末,我放学还未回家,母亲就给我安排好了讨猪菜任务。
据说,家猪能吃的野菜有几十种。当时,我认识并叫得上名字的野菜,只有十来种。
春天来了,大地万物复苏,野菜长出来了。我挎着菜篮提着铲刀,与伙伴们一起在田间地头寻找马齿苋、野油菜、黄菇菜等野菜,挖出来洗干净后,提回家给猪吃。
由于人多野菜少,有时候大半天时间,挖的野菜还遮不住菜篮底。我们会顿起“歹念”,不约而同地偷揪地里的麦苗,偷薅田里的红花草(学名紫云英),装满菜篮后,一溜小跑,怕被逮着罚款。
我家母猪最爱吃鲜嫩多汁的红花草。有一次,我得知父亲要犁一丘种植红花草的水田,趁机薅了满满两菜篮红花草回家。正在喂奶的母猪吃了红花草后,第二天连同小猪崽都拉稀了。母亲当时吓得不轻,担心小猪由此生病掉膘。
夏天,我下到村前的小河里捞水草给猪吃。如果说在田间地头挖野菜是姑娘们的拿手戏,那么下河捞水丝带却是男孩子的优势。
老家村庄东边有一条起源于莲山脚下,由北向南日夜流淌着山泉的小河。
那个时候,这条小河水质清澈,水里生长着大片的水丝带(形状像绿丝绸带,长60公分左右,扁平,易断,滑溜)等水草(有一年生产队还在开阔的水域种植荷花和菱角)。鱼虾在水里来回畅游,鸟儿在空中上下翻飞。夕阳西下的村庄,炊烟袅袅,人欢牛叫。我和伙伴们在小河边嬉水打闹,好不快活。
每当回忆起这情景,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幅令人羡煞的江南水乡“夏日儿童嬉水图”。
我和同伴们就在这条可爱的小河里,选择一处齐腰深的水域,光着身子,在水里“没脑”(方言,指把头埋在水里),捞水丝带。
我掌握了捞水丝带的好方法:下沉前,深呼吸一下,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头朝下,屁股朝上,双手捞出一大把水丝带后,再冲出水面换气。如此循环操作,直到把局部水丝带捞干净为止。这时,把飘浮在身边的水丝带收拢,捞起沥干后,装进竹筐挑回家。
在水里时间浸泡久了,我的手掌和脚板都发白了,打起了皱。两只眼睛也是红红的,有点不舒服。
尽管如此,我还是乐意在河里捞猪吃的菜。因为运气好的话,会逮到正在吃河草的鱼虾,甚至会踩到甲鱼。如果肚子饿了,可以用荷叶盖住脑袋,潜在水里偷摘生产队里种植的菱角和莲子吃。
秋天,我们结伴徒步去十几里外的湖草场挖“半斤两仂”掀“雾皮”给猪吃。
所谓“半斤两仂”(方言,不知其学名),外形似藜蒿,只是矮小纤细,每年鄱阳湖水退后,湖泊草滩岸边到处可见鲜嫩的“半斤两仂”野生植物。
所谓“雾皮”(方言,不知其学名,暂称水丝带),每年鄱阳湖水退后,生长在水泊里的水丝带,因风吹日晒而脱水了,易于保存。
这两种野菜,为母猪安全度过寒冷的冬天,提供了食物保障。
当年,我跟八堂兄他们结伴到堤外湖泊草滩岸边揪“半斤两仂”,掀“雾皮”。临近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们只好挖“鸡呷里”(方言,可食草根,微甜)充饥。
我挑着一担母猪吃的“雾皮”,有气无力的行走在回家路上。这时,我忽然“发痴”(方言),觉得猪要比人过得幸福好多。猪躺在圈里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而人为了生活,却要不辞辛劳四处奔波。
当年,我每次外出讨猪菜回家后,母亲都直夸我“恰驾”(方言,指能干厉害)。稍后,她又求我把野菜切好,方便给猪吃。
有一次,我在切菜时不小心把自己左手大拇指外关节的皮削掉了半块,血流如注。我忍痛把皮重新盖上去,找一块破布包起来。幸好没有发炎化脓。
五十年了,我左手大拇指外侧一个月牙型疤痕,仍然清晰可见。
如今,老家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了。留在村子里生活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和儿童。村民们都不养猪了。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讨猪菜将成为一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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