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小说)
文/杨永军
刘城志是个老退伍兵,退伍后,在家务农没几年,就来到城里开理发店。他凭着一把推子和一把剃刀,养大了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也真争气,考上了大学,毕业后都在城里安了家。
儿子在城里有自己的公司,是搞信息软件工程的。对这些,刘城志一窍不通,反正儿子凭着这个公司,在城里安了家。
儿子成家立业了,儿媳又给他生了个孙子,小两口工作太忙,没时间带孩子。原打算让亲家两口带,可亲家公得了脑血栓,走路挎篮儿,他这个病,就够亲家母一个人忙活了,还谈什么带外孙子了。没办法,儿子只能把他和老伴儿接到城里带孩子。
刘城志对城里不陌生,开理发店那会儿,他就非常讨厌城里的喧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甭用说别的,睡个觉都不得安稳,半夜时,你睡的正香呢。要是哪个缺德的按一下车喇叭,除了惊吓,就是失眠。
多少年,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天不踅摸着干点活儿,手就痒痒的不行。
来到儿一家,若大四居室,白天就剩下他跟老伴儿,还有刚两个多月的小孙子。老伴儿一个伺候小孙子,时间都绰绰有余,他成了个闲人。
一闲来,人就慌的不行,再说,自己还不到六十呢,这么闲着可不行。他想重操旧业,钱不钱的搁在一边,只要自己有事儿做就行。他开始到各个理发店问,问人家雇不雇理发师。
理发店都是年轻人开的,人家一见他这岁数,都咋舌。
“啧,啧,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岁数,还想打工,儿子对您不好吗?”
刘城志听这话,就一脑门子气。但他是做事有主见的人,他不动声色,在旁边站着瞅,看看他们理发的水平怎么样,就此也学习学习。
那些年轻人,也不理他。依旧兀自忙碌着生意。他看了会,眼神里,立即闪出一丝不屑,他转身走出理发店。心说,理的什么玩意呀?跟狗肯的差不多,我年轻时,什么“青皮,板寸,飞机头,爆炸式……”理完了,谁不竖大拇指呀?年轻人,会比划两下子推子,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我会理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谁的肚子里,打斤斗呢?不知道天高地厚!
刘城志又些失落,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在街道上左顾右盼的转悠着。他走到西街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小区,眼前突然一亮,小区出口的街道两边,有摆着凳子理发的人。他心里一阵欢喜,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理发摊子前。
“理发吗?老师傅。”理发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女人,她以为刘城志是来理发的,笑呵呵地问他。
“不不…”刘城志忙摆手回道。
“您这理发用办照吗?一天能挣多少钱呀?来理发的都是什么人呢?”
刘城志滔滔不绝,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那女人有些燥,翻着白眼儿缄默不语。
刘城志心里琢磨,干脆我理个发,坐下来慢慢套她的话儿。
“推个板寸多少钱呀?”刘城志认真地问。
那女人脸上立刻笑的跟朵花儿似的,眉飞色舞地回道。
“十块钱。”
刘城志坐下后,这回却是那女人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来没完没了。
“哪儿有照呀,这几个理发的到是去工商局办去着,工商局的人说,流动摊位,人家不给办,把起照的事儿,推给了城管,城管又推给工商局,这几个理发的凑到一起商量,每月交给城管二三百块钱,城管说了,他们就收罚款,不收管理费。” 那女人推子飞舞,边理发边说。“这不,天天打游击似的,每天过了九点,就撤到桥底下,过了下午四点再回来。城管也真够意思,到桥底下,人家也不管你了。”
女人理完了,拿过镜子,凑到刘城志年前说。“大哥,照照镜子,看看咋样。”
刘城志对着镜子一看,心里泛起一阵恼火。理的什么呀?跟抗战影视剧里的二狗子似的。猥琐怪异,他想发作,又一想,咱不是来取经的吗?二狗子头怕什么,过过不几天不就长起来了吗。
刘城志给了十块钱,欣喜若狂地回家去了,他回了趟老家,取来理发的家伙事儿,翌日清晨,搬起椅子,骑上三轮车,高高兴兴地去给人理发去了。
阳光明媚,正是林花谢了春红的时节。时令刚过立夏,舒适的气温和环境,让他心情格外的豁朗。他刚放好椅子,挂好牌子。昨天给他理发的那个女人,黑着脸走了过来。
张嘴满是炉灰渣子味儿。只是,这种味道,充斥着恶意的戏谑。
“我昨天还当你是个理发的,只一宿的功夫,竟是戴笠派来的军统特务,你要是不当个间谍都屈才了,我当你是个啥人物呢?原来是个搅屎棍子,跑这捣乱来了。”
刘城志也不搭理她,他坐在马扎子上,拿出推子,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头发来。一阵嗡嗡声过后,刘城志的头型,霎时变成了外国球星的“青皮”试样,只是,后边依旧长长的垂着。效果却出奇的好,活脱脱八十年代板寸。时髦的让人惊艳。
周围立刻迎来一片叫好声。“老师傅,手艺不错嘛。开过店?还是公家理发店退下来的?”
刘城志没言语,礼貌性地冲众人笑笑。那个恶意戏谑他的那个女人,也不仅啧起舌来。
“这么利落,手艺又好,在这儿得守规矩。”女人似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刘城志知道,所谓的规矩,就是不能破坏众人定好的价格。你把价调下来,会产生恶意竞争,吃亏的不仅是众人,自己也在其中,刘城志开了那么多年理发店,这些规矩,比谁都清楚。
刘城志自己理的发型,就是广告。顾客纷纷踏至,一天下来,竞挣了一百八十块钱,这让他兴奋不已。心里盘算,这跟城里的退休工人差不多,于是他决定,攒钱养老。不依靠儿子也成吗,从他们手里拿钱,总感觉不那么硬气,再说,也失了长辈的尊严吗!
他唱军歌,是当兵时某集团军独有的歌曲,外人很少知道。
这天闲暇,没什么顾客,他有高亢洪亮地唱了起来。
“……铁流向北方,大战平型关,日寇心胆寒,南征北战,东挡西杀,越战越顽强,跨过鸭绿江,碧血洒联邦,血染战旗红,美名天下扬………”
他正唱的兴高采烈的时候,来了顾客,顾客年纪约有六七十岁的样子,满头白发,穿一身老式中山装,精神矍铄,只是,面相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奸诈。他走到刘城志的摊子前,递给他了两块钱,说:“给我刮个头。”
刘城志一愣,面露难色,心里嘀咕,哪有这个价钱呀?不能带头破坏规矩,这人看上去不像是差钱儿的主呀。心里嘀咕,又一想,没准人家真有困难呢。他抬头看看那几个理发的同行,再告诉顾客别说出去,再给他刮头。
他一看,那还有那些人的影子,早跑到桥底下去了。难道这是个不讲理的硬茬子?
他正嘀咕时,那人声似洪钟地吼道。“咋,嫌钱少吗?我告诉你,就这么多钱,你刮也的刮,不刮也的刮,要不我就举报你无照经营。让你干不成。”
刘城志让这连珠炮似的话弄晕了,等他捋清了来人的意思,才明白,他是来找茬的。
“老师傅,您要是没钱,我给您白刮都行。”刘城志不急不燥地挖苦道。
“没钱,老子缺德缺火就是不缺钱。”老者急赤白脸地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钱,在刘城志面一晃,恼怒地说:“看看,老子这些钱,能砸死你。”老头儿恼怒地说。
刘城志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他愤怒了。
“你给谁充老子呢?你这号人,我见得多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我看你能折腾出个啥来?”刘城志愤怒地说。
“能折腾出啥来,你等着。”老头儿说完,拿出手机举报了刘城志。
一会儿的功夫,城管的人来了。两个年轻人,见了那老头儿,面上露出为难的颜色。
“你老两块钱,就给他刮了吧,你无照经营就不罚款了。”年轻的城管说。
“啥,这种人我宁可罚款,也不伺候。爱咋地咋地吧。”刘城志认真且愤怒地大声说。
城管没主意,扭头儿看桥底下,那些理发的,不是看天望地,就是背对着方向聊天,这些人早知道这老头儿的厉害。
城管没辙,只得把刘城志带离这是非之地,临走时,那老头儿,发狠地放出狂言,“我得看见罚款的票据。”
两个城管带着刘城志,来到城管大队,进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写材料的人,随口问“还是那个老头儿吧?”说完,手不停地在键盘上,继续敲击着。
“嗨,不是他还能是谁,只是坑了这个老师傅,”年轻的城管惋惜的说。
写材料的人下意识地回头,目光停在了刘城志的脸上,眯着眼睛看见有半分钟,惊喜地喊“老刘,刘城志,咋是你呀?”
刘城志一惊,即可欢天喜地的也大声喊:“张球子,张清元。”
两人手握在了一起,接着有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老战友,专业了。”刘城志激动的问。
“转业了,你咋不联系我呀?”张球子用埋怨的口气说。
“你是吃官儿饭的,我咋联系你呀?再说了,我怕你不认我嘞?”刘城志说。
“咋会吗?我考上军校后,还有联系,那时,我老劝你考军校,凭你的水平,怎么也比我强,你那时候,老家的姑娘勾着你的魂呢!”张球子说完,眼睛有些泛红。
“别提往事了,造物弄人哩。”刘城志慨然道。
两位年轻的城管,此时有些不知所措。接着两人看到了,只有在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的画面。突然邂逅,两人慷慨激昂地唱起了,当兵时的军歌。铿锵的旋律,让站在旁边聆听歌声的两个年轻人,热血沸腾。
唱完了,张球子转过身对着正在感慨万千地两个年轻人说:“这是我战友,处理这事儿,我的回避。”
“我没看错你,转业了还没忘部队的老传统。”刘城志闪着泪花说。
张球子走了,两个年轻的城管队员为难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在眼色中,揣摩对方的心思。
“甭用为难,按规章制度来。”刘城志诚恳的说。
两个年轻人,知道张球子马上要提城管局局长了,而且,还是正的。两人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生怕处理结果,会迁怒了张球子。
两个年轻人委婉地告诉刘城志,一个说:“那老头儿是个生混蛋.我们跟他打了有二十年的交道了。周围的商家都深受其害,这人就是电视剧“水浒传””里的牛二,人们见了为恐避之不及。”
另一个说:“我们见着了他头都疼。以前我们城管大队尹队副,从两块钱开始给他垫钱,直到现在的十块钱,一垫就是二十多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老家伙,是他爹呢。”说完了,那个城管队员,叹了一声,接着说:“尹队副退休了,他又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想坑我们。谁也不缺爹,细一琢磨,他是牛二,可咱不是杨志呀!”年轻的城管慷慨激昂地说。
刘城志没有任何表情,多少年积累的见识与缺憾,让他始终保持着宠辱不惊的性格。其实在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他按照规定交了罚款,走出城管大队的门口,张球子早在那里,恭候多时了。他不问他罚了多少钱,也不问经济上是否能够承受,只一个劲儿地,拉他去饭店吃饭。刘城志推脱有事,两人相互加了微信,有留了电话,就分手了。 第二天早上,刘城志照常出摊理发,他晚上想了半宿。早晨起来,先找出一张大纸背子,用毛笔写上了,几个遒劲的字,“两元—专剃霸王头”,他决心碰碰这个硬茬子。
过了下午四点,刘城志从桥底下,把摊子移到了,小区门口的路上。那老头儿果然来了。他迈着邪恶的步子,走到那块纸背子前,问:“啥意思嘛?我是霸王,你见了我为什么不躲起来?”
“我躲什么,你是霸王,我就是汉军。”刘城志戏谑的说道。
“甭用废话,两块钱你给我刮不刮头,不刮,我还举报你,让城管罚死你。”老头儿一脸的不屑地说。
“只要你,高喊一声,我是不要脸的无赖霸王,我就给你刮头。”刘城志说完,怒目圆睁,一身的凛然之气,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哐当一声,老头儿抬脚踢翻了那块纸牌子,又转身推了刘城志一把。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城志竞顺势倒在地上。
“打人了,无赖霸王打人了。”刘城志一阵高喊,随后报了警。
人们见了这样的场面,旋即围笼过来,七嘴八舌开始声讨那老头儿。
“老师傅,跟他要个十万八万的,他这辈子尽坑了别人了。”一人说道。
“十万八万,太便宜他了,应该去验伤,验完伤,再拘留,判他三年五年的,也让他长长记性。”一个人幸灾乐祸地说。
围观的人,再也没有往日的惧怕和避之不及般的唯唯诺诺了。那老头儿早被这口诛笔伐般的指责,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只能猥琐地站在那儿,任人摆布。
警察来了,为首的上了些年纪的警察,一下车,叫那老头儿的名字说:“蒯竹石,怎么又是你呀?”
警察说话是四川口音,乍一听,以为是“㧟猪食呢”。也不知是那个玍咕人,说了一句:“不愿他爱讹人,原来是猪,为了㧟猪食呀?”
哄笑声,霎时覆盖了警察的威严。
“散了,散了,”警察严肃地大声说。
人散了,警察问刘城志:“老师傅,用叫救护车不。”
“用,我头晕的站不稳。”刘城志痛苦地说。
“我就碰了你一下,是你自己躺下的,叫救护车,费用谁出。”老头儿着急地说。
“蒯竹石,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以人的生命权为主吗!再说,他这个岁数了,去医院是为了以防万一。”警察说完了,就要打120。”
蒯竹石心里明白,这都是他用过的手段,去医院,光检查费就得几千,最后还得赔钱。倒今天,他才明白什么叫自食其果。
“我赔钱,我赔钱还不行吗?”蒯竹石祈求地说。
“那我得问问老师傅,成吗?”刘城志点点头,默许了。
警察把两人带到派出所,调解赔钱的事情。刘城志张嘴要两万。他质问蒯竹石。“你不是拿钱砸死我吗?”
“兄弟,我那不是胡沁吗?二锅头说话呢,您也信。”蒯竹石套近乎地说。
“二锅头还能说话呢?这事新鲜呀?”刘城志装什么都不知道,断然不接蒯竹石的话茬儿。
“二位,就别插科打诨了”警察严肃地说。
经过调解,蒯竹石赔刘城志一万元,蒯竹石要分期给。刘城志不答应。警察只能打电话通知家属。为了第三方在调解书上签字,警察问刘城志。
“你的直系亲属是谁?把他叫来吧?”
刘城志说:“我的子女都在国外呢?”
“那您,怎么也得找个信的过的人呀?”警察说。
刘城志想起了,张球子张清元来了,把他叫来,省的让儿知道,他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出来呀。
张球子来了,蒯竹石的儿子来了,这两个人还认识。两人见面先是惊愕,而后握手相悦。双方签字。蒯竹石的儿子赔了一万元,关心地问刘城志:“大爷,咱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刘城志摆摆手,跟张球子走出派出所。张球子说:“你小子,怎么弄这事儿?你缺钱吗?我才知道,鑫达信息公司你儿子是老总,这公司是咱们这儿最有钱的公司,你看见蒯竹石的儿子了吗?就在你儿的公司打工。再说,你图啥啊?”
刘城志看着战友张球子说:“图啥?大路不平众人踩,凭咱是退伍兵,凭咱有这一身的傲骨。”
刘城志说的慷慨激昂,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张球子的灵魂。说完,他拉起张球子的手,走进茫茫人海中。 作者简介:杨永军,北京房山人,退伍军人,房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房山区诗歌学会会员。一九九七年开始创作,作品发表在《房山报》《文艺报》《燕都杂志》《中国诗界》。诗歌曾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