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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撷珍之七:《东大沟》
作者:而然
朗诵:聽琴
这里没有山川茂林的秀美,这里没有泉水叮咚的清幽,但这里却有杨柳依依的轻柔和细流淙淙的悠悠;这里没有古老神奇的传说,这里没有高雅入诗的名胜,但这里却有一朵朵诱人的野花和一串串村童的淘趣。那浓绿的杨柳林中,那繁盛的芳草丛里,那清澈的涟漪底下,谁能数清鸟虫的故事?谁能猜出鱼儿的梦境?谁能遣散村童的深情?还有冬天里那如镜的河冰,谁能绘出群童们嬉滑的轻灵?什么乐器能奏出那欢快的声音?这就是东大沟,家乡的一条人工小河——我童年最要好的朋友。它纵贯小村,蜿蜒的流入杨柳河。从一处颓桥的残石上,我发现了“安东”二字,可能他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当春日来临,岸上坝下,芳草如茵,鸭绿鹅黄。苣荬菜,芽红叶紫,蒲公英,金英翠萼,一片片荠荠菜则花似瑞雪,它们漫步于小河的两岸,若仙女的刺绣,若神工的镶嵌。我们这些村童常常提篮持铲,挖菜于其间,竟把那萋萋的水畔踏得清芬飞扬。
“小满鸟来全”,待到春日阑珊,两岸的杨柳树梢便会悬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灯笼”,那是我们用高粱穗儿下的那段细长的秫秸,(将杆儿)自制的鸟笼。每只笼子里都养着一只㘥子,笼上方的机关处,置有谷穗儿等鸟食,一旦诱来同类,他们必然会先去啄食而蹬触机关,于是“孙悟空”就被“唐僧”戴上了“金箍帽”。
随着夏日的渐盛和虫儿的增多,会有许多青蛙潜伏于草丛之中,黑白花的叫“花大碗”是雌性。灰绿相间的叫“青拐子”,为雄性。它们非常警觉,稍有脚步声便会扑通扑通地跃向水中,除了下雨或涨水外,平时它们是不乱鸣叫的。有时我们也会下水去捉几只,然后用细绳绑住一只后腿,再用一支树条敲其后背,还念念有词地叨咕着“气鼓气鼓,气到八月十五”,青蛙果然被气得肚子溜鼔。
进入八月份,蜻蜓便开始陆续地产卵了,它们五颜六色,上下翻飞,有时亭亭玉立于草尖上稍稍小憩,有时翩翩起舞于水面上轻轻点水,真是红围翠绕,玉动珠摇。此时正是我们网蜻蜓的最佳季节。我们的蜻蜓网是用一棵粗长的秫秸和两根折成半圆的柳条制成的,样子像一把超长柄的团扇。为此,我们会很早地起床,然后手持蜓网,窜东家走西家,房前屋后犄角旮旯,到处都可以看到我们网取蛛网的身影。网满蛛网后即刻回家早餐,有时嘴里还嚼着饭呢,便急不可耐地提“枪”出征了。来到小河岸,都争先恐后地挥动起了大网,往往是那些勤劳早起的蜻蜓最先遭殃。
随着天气炎热值的不断增长,我们的活动也会与时俱进,由岸上转到了岸下,戏水摸鱼掏螃蟹,就成了每天“工作”的基本内容。小河有一段陡而光的岸,土质细腻硬挺,即俗称的黄泥岸,我们常常会往那上边撩很多水,然后光着屁股坐在上面往下滑,身体顺势射向水里,登时浪花飞溅,通体凉爽。玩够了便开始沿着沟边去摸鱼,什么“钏丁”、“麦穗”、“葫芦籽”,什么“黄郎子”、“鞋底子”、“泥老艮”,应有尽有,唾手可得。有时也会摸到蚂蟥或“王八公子”(鳝鱼的一种),所以胆小的伙伴就只能在岸上给我们下水的人拿衣服或收拾猎物。于是我们在水里便摸到一条,撇到岸上一条,然后用稗草的穗柄透过鱼腮而穿成串子。摸多了人吃,摸少了猫吃,也因此家里那只狸花猫总是在我“下班”入院时,连跑带颠地冲出来迎我,翘着尾巴左围右绕,喵喵乱叫。至今它仍常在我童年的回忆里上窜下跳。
要说最有趣的事皆莫过于掏蟹,尽管当时我们的年龄很小,但在掏蟹的事上都堪称“长者”。我们知道河里所有螃蟹洞所在的地方,在岸上就能准确地判定它们的位置。若逢天凉或急于求蟹,可以省去下水一一寻找的麻烦。同时我们还很熟悉螃蟹的某些习性,比如我们只要稍稍地把手探进洞中,便立刻能判断出洞里是否有蟹,因为经验告诉我们,有螃蟹的洞的下方都是斜坡状的,那坡往往是由一层细沙或硬土粒铺成,外高内低。反之洞里便会有泥淖,那样的洞即使有螃蟹也是软壳蟹(刚褪壳的蟹)。健康的蟹不会卧在洞中的最里端,而是卧在洞的中间地带,一旦手触到它,它便会急急忙忙的退到洞的深处,我们掏蟹的技巧是先用手去洞里碰它一下,然后把腕子缩回紧贴洞口的底部,手掌上翘微张,静等片刻,蟹子便会悄悄地弃洞出逃,于是便会爬进那只上翘微张的手下,此时就势一摁,再收拢五指,因为蟹子是横行的,正好八爪蜷曲地被横握于纵掌之中,即使它的螯再大也无用武之地了。蟹洞是不会被废弃的,老主西去自会有新主东来。
掏蟹虽然很好玩,有时却也会遭遇一些惊险。比如正在岸下掏蟹时,忽然从岸边的草丛里蹦出一只青蛙,蹲于你的头顶。比如忽然游来一条蚂蟥叮咬你的臂膀。再比如洞中没有螃蟹,而是潜伏着一条大鱼或几只蟾蜍等。遇此情况,虽然不能动魄,却也难免让人惊心。有一次我在摸鱼时发现了一个新蟹洞,因为蟹洞总是位于岸边水下的,所以我便横卧于河中,侧身枕岸地将臂伸于洞里,就在一只大蟹正缓缓的爬入我微翘的掌中之际,忽然岸边的草丛里窜出了一条扁担长的大黄蛇,它屈身蠕体,昂首吐芯,直向我驰来,想躲已来不及了,还好,它只是借着我的左肩划向了水里,然后游向了彼岸。那种惊悸岂“肉跳”二字了得!尤其是蛇的腹部特别的凉,犹如一根粗大的冰溜子于我的腮下嗖嗖的蹭磨,令人汗毛尽竖,周身寒彻。
不知不觉,小河两岸的青蛙跳水声就没了,随之而起的则是一串串蛐蛐的歌声。树叶渐渐的稀了,鸟儿渐渐的少了,芦苇的头发也渐渐的白了,于是我们便放下了剜菜的铲而拎起了割柴的刀。那个时代,家家的柴禾都不够烧,都要割一些蒿草晾干来作接济。就这样,小河两岸的蒿草被我们一片片地撂倒了,图穷而匕现,蒿草下的小生灵们都因此而惊慌失措地奔逃,唯有腆着大肚子等待排卵的“扁担沟”和螳螂们笨拙而无奈的在原地踟蹰。利用割柴的小憩,我们常常会把它们捉起来,用稗草穗下的那段细茎把它们穿成串子,再捡一些半干的枯蒿攒成小堆,然后把那串子置于其上再点燃枯蒿,伴着噼啪的火声,肥硕的“扁担勾”与丰腴的大螳螂便被烧成了鲜嫩的美食,那种香味绝不是大屉小笼或煎炒烹炸所能烹饪出来的,那是一种沾着青草味的清香、焦香、天香。
就着那从小河里飘来的丝丝凉爽,品着用篝火烧出来的美味清享,然后再攒起柴草背倚其上——似坐若躺,腿翘二郎,手捧后脑,趾高气扬。望天空则白云悠悠,哼小曲则顺口而流,听四野则秋虫弹奏——无牵无挂无烦忧,那种逍遥与得意,简直会令神仙自叹不如,怪不得七仙女要下凡嫁牛郎,原来世间竟这么的牛!
顺着坝坡北上,便割到了小河通往飞机场的那个支流,不知什么年间也不知是什么人,于它的南岸植了一排排的桑树,已绵延成林。七月份的时候我们常来此处采食桑椹,不吃得唇黑牙紫决不罢休。如今树叶间却成了蚕茧的世界。野生桑蚕的茧与柞蚕的茧颜色相近,只是小了许多。我们常常会随手采下一些揣回家中,然后进行撕剥,只要找到吐丝的源头,顺着这根丝一直可以把茧抽光。于是我们便把丝缠到笔杆上,使笔杆形成一道道的花纹,再带到学校去炫耀和张扬。当博得女生们一束束垂涎的目光时,其心情绝对是美滋滋的,并会得意地赏给她们几个茧子。
天地不老,人事沧桑,为了生计,我与东大沟已阔别三十多年了,已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异乡的生活虽然很优裕,怎奈乡愁的潮水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浩荡,尤其是东大沟的那些往事,就像一群群蜜蜂,不停的在我的耳畔嗡嗡,不停的在我的心田里萦绕,令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苍天不负多情人,于二〇一七年的一个夏日里,我终于盼来了一个回乡的机会。于是我携子挈孙,顿时身活腿灵,风风驱车、火火登程。
啊,东大沟,我终于又来到了您的身旁,小河的神采,我童年的梦,我这是真的站在您的面前了吗?啊,是真的,听,那清风的弄叶声、听,那喳喳的鸟鸣声、听,那草间的蛙鸣声,还有那翩翩点水的蜻蜓,有红的,有绿的,有黄的,有蓝的……
岸还是以往一样的年轻,水还是以往一样的清莹,只是缺少了当年伙伴们的身影,只是我的腿脚已不再那么轻灵。故地重游,兴奋中总难免夹带几缕失意的烦忧。我指指点点,走走停停,时而手舞足蹈,时而脉脉含情,然而孙子似乎并不买我的帐,就像一只小猫,只顾惦记着车里备下的那份儿野炊的荤腥。
时光总是喜欢与人相拗,希望它缓行时,它却疾驰,希望它疾驰时,他却缓行。这不,还没等我走出浮想联翩的境地,太阳便沉沉西坠了。我只好由着孙子牵引我的小手而登车上辇了。
转眼间车子便开到了村口的康衢,暮色中我回望小河蜿蜒的流水,不仅想起了那句“逝者如斯夫”的感叹。再望桥头那几棵笼着“夕烟”的老柳,又不仅想起了老马的那首小曲——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唉,再见了家乡,再见了我的小河,不知今生我是否还能有机会回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