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的新作《面孔遗忘症》“梦和现实相互托付”诗句,让我想到博尔赫斯说的“梦和现实合二为一”,靠思维错愕力那个内在感官,得到的文学真谛,仿佛提供了一种玄中之幻的未来的层次。随着诗意展开的延绵版图,我们可以接引到李龙炳诗意空间布局中的核心功能区:
诗句苦琢一种朦胧中有晦涩,晦涩中流连性情。这一点,李龙炳求诗中颖脱而不群,任其朴实而率真。创作主体那种独创意识的炽烈度和罕见度,决定了思辨的艰涩度。我的经验是,诗歌艺术的内容,由理性开启出来的一种实在,只能在感性中分化成各个个别具体类型,因此不能过于艰涩而损减诗意的圆满。
诗中运用的想象,我敢说,是诗自身展衍出来的,算是对思想本身,做出再构思的脑海导图。只有这样,诗创造出的图境,才能以诗的想象(不是散文的想象)标准的构思,来表现内心观念界的活动痕迹。这段诗中奇思顿挫,既逼人乐品,又引人苦遐。整段句势,虽然语体省净,以短句代长句,且平淡如口占,不过,句义也分外绕脑。
李龙炳走出自己早期圈子的前期诗,经过了纯诗和朦胧感的淬炼、打磨、剔除杂质和洗涤的流程,让诗的新变化有了阶段性的递进感,为本组《未知猎物》诗作,提出了里程碑概率很大的诗学意义的风格化框架。
外面下雨,光线暗了一点,如果我继续擦窗子,会不会擦掉自己的灵魂。
《未知猎物》让我看到了,对诗意资源作一种新层面的开掘,或许是诗歌生命轨迹的新深邃处。因为艺术表现思想的方式,是借助感性的想象来介入理性蕴涵的机理。
《无常之忆》
蟾蜍,是我小时候
最害怕的动物,今天它是木雕的
可爱得让我有些恍惚
轻轻敲击它,回音清脆
一个女人迅速回头
她有旗袍和胭脂的愤怒
她热爱真实的蟾蜍
痛斥我的记忆
我从一棵树下经过
树上结满了天鹅,我知道这是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
木雕的世界有最节制的春天
木雕的蟾蜍突然间
咬住了我的头,我和梦魇的
紧张终于得到了缓解
我也有了爱地狱的勇气
《故事》
旋转的人在变化,他的成长的故事
在旋转楼梯中,已分不出层次
文明分出了层次又被墙上的制度删除
他向楼下看,有人
往上游,像猴子一样,游得不专业
头顶的盖子,有时更像鞋子
湿的空的唱歌的鞋子,被蛇咬过的鞋子
真相是里面的梁山好汉,小于五
闪电直接过来,很感性,在一滴水中
目睹盛大的节日,风景却郁郁寡欢
有人往下跳
楼下的国家不准越境进入,死亡的护照又正在办理中
旋转的人在变化,活着即招安
所有的书都是遗书
《云中君》
一朵云被剥皮,有血淋淋的梦
有时它贪玩,变成狐狸
几千年的道行
还没有变成你,当然也没有变成我,可能已经变成了
你和我之间的某一部分
另一朵没被剥皮的云
来到我的空间,警告我的孤独和绝望
顺便警告了我的爱和恨
其实它不知道
我不是人,我是被剥了皮的畜生,和一朵被剥皮的云
拥有同一个梦。我没有读好圣贤书
还在天上飞来飞去
风教育我,吹散我,让我重新组合
我的一部分器官来自历史,一部分器官来自现实
一部分器官来自东方,一部分器官来自西方
一部分器官来自翡冷翠,一部分器官来自龙王乡
更多的器官来自诗歌
这被时代反复剥皮的私生子
《素歌》
吃素的破铜烂铁有一点锋利
世界越来越荤,鱼钩上有减肥的隐士
无知者不知末日,无耻而呼吸
村委会和乡政府之间的雾气
文件上有刹车的痕迹,文字的
瀑布后面,整容的仆人穿金戴银
鹦鹉在冬天值班,背桃花的檄文
风吹草低,月亮和霜来自民间
上访到唐朝,走马观风流人物
多余的肉还给大地,剩下的六月
放进冰箱。子在川上曰:父亲老了
我也不再青春
大脑里的白夜,封建主义的白夜
有李白的白,也有白痴的白
美在打真老虎,打下了千古愁云
死亡的美德,惯养着每一颗星星
《你用你的失败热爱世界》
你拐弯,你用生铁拐弯
拐过大多数人的防线。一个人却更容易碰上老虎
头脑里的禁区形成国家,你吃过的灰
飞扬着别人的后代
从一堆肉里还能领回时间的断腿
已经走了第一步,第二部就会修改成第三步
身上的石头开始往内心滚动
悲伤终于追上金钱,得到安慰
你的历史老师老了,独自学习下雪
麻雀飞越长城,已经没有余粮
小小的头偏一下,闪电也砍偏了道德
来回几个世纪,你的骨头被叛徒削尖插在田野上
不打仗了,你可以和孩子们多玩一会儿
孩子们在针孔中穿来穿去
但你拐弯的时候,饿死在一块生铁上
像一个古代的书生
《乌云的乌托邦》
天空有时也会死得很惨
一朵乌云活了下来,模拟着人的脸
一个不可预知的空间,乌云快得像子弹
经过我的大脑时
只是我犹豫了一下,乌云继续在追赶
一个外省的红气球
太阳被侮辱时,乌云没有慢下来
月亮戴上手铐时,乌云没有慢下来
撞上石头和撞上棉花已没有什么区别
乌云在天空死亡的地方
挖出了星星的密码
骑上虚无的白马,乌云离开了时代的天气预报
乌云的内部有道德经
乌云的初吻已献给乌有,血液已流入坟墓
乌云的前世,就是我的伤口
《远方是一只巨大的舌头》
远方是一只巨大的舌头
舔着田野的冻疮。火焰刚刚发芽
人的尾巴就成熟得像指挥棒
你的下半身有下课的铃声
推土机却在你头顶拉屎拉尿
时代是大暴雨,你的雨伞在小路上革命
深渊的咽喉,风骑着你的炎症
使词语愤怒。风从一匹黑马中
剥出一匹白马,成为你的医生
粮食也要歌唱,确认你的饥饿
情人也要歌唱,确认你的孤独
你垂钓一条河,鱼却吃光你的黑发
远方是一只巨大的舌头
舔着田野的冻疮。远方如同来生
连你的罪孽也无法抵达
《那时》
诗/李瑾
《蓝色,我的孩子,我的样子》
诗/李瑾
整个秋天都是蓝色的,白云落在山上
像蓝色的草木和
被水洗过的星辰。孩子六岁了,秋天
是他的起点,也是云彩的。我看见他
站在白果树下面
叶子是蓝色的;我看见他在大路上面
奔跑,两边的行人是蓝色的;我看见
他跟在我的身后
我缓缓失去的那一部分,也是蓝色的
秋天是他的生日,秋天把我
转移到他的身上,隐藏得很蓝,很深
古老的土地
吉狄马加
我站在凉山群山护卫的山野上,
脚下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这是一片埋下了祖先头颅的土地
古老的土地,
比历史更悠久的土地,
世上不知有多少这样古老的土地。
我仿佛看见成群的印第安人,
在南美的草原上追逐鹿群,
他们的孩子在土地上安然睡去,
独有那些棕榈在和少女们私语。
我仿佛看见黑人,那些黑色的兄弟,
正踩着非洲沉沉的身躯,
他们的脚踏响了土地,
那是一片非洲鼓一般的土地,
那是和他们的皮肤一样黝黑的土地,
眼里流出一个鲜红的黎明。
我仿佛看见埃塞俄比亚,
土地在闪着远古黄金的光,
正有一千架巴拉风琴,
开始赞颂黑色的祭品。
我仿佛看见顿河在静静流,
流过那片不用耕耘的土地,
哥萨克人在黄昏举行婚礼。
到处是这样古老的土地,
婴儿在这土地上降生,
老人在这土地上死去。
古老的土地,
比历史更悠久的土地,
世上不知有多少这样古老的土地。
在活着的时候,或是死了,
我的头颅,那彝人的头颅,
将刻上人类友爱的诗句。
清明祭丨王晓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