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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请佛记》四之四
“佛”即“觉者”。佛祖释迦摩尼是古代印度第一个伟大的“觉者”。
大约三千年前，外来的雅利安人在印度恒河上游建立了婆罗门教。其思想基础是“种族优越论”。婆罗门教在“神权”的名义下，将人分为四大阶级，即：1、婆罗门（祭司）；2、刹帝利（武士）；3、吠舍（工商平民）；4、首陀罗（奴隶贱民）。前三者是雅利安人，享有精神和物质的种种特权。“首陀罗”是非雅利安人，一无所有，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五百年后，各种思想学说和宗教风起云涌，向雅利安人的“种族优越论”和“四姓不平等”制度发起挑战。贵族出身的释迦摩尼俗姓乔达摩，名悉达多。他以大慈大悲之心考察社会，思索人生，最先觉察到“种族优越论”的荒谬和“种姓制度”的非理性。他综合各个思想流派和宗教之长，提出“四姓平等”、“四海皆兄弟”的主张，广收弟子，组织僧团，创立了佛教，宣传“平等”的思想主张。释迦摩尼的学说如大海一样深广，“平等”的思想是其核心。佛教教义教规纷繁复杂，“平等”的理念是其基础。释迦摩尼主张的“平等”，不仅仅是表面物质利益和社会地位的平等，更是人的精神上的独立、自由和平等。他主张人人皆有“佛性”，皆可成“佛”。“佛性”就是对“平等”观念的体察和认知。只要认真“修习”，人人都可以走向和达到“觉者”的彼岸。
从慈悲之心出发觉察到世界的不平等，进而提出不分种族和阶级、不分性别和年纪，人人在精神上一律“平等”的思想主张，释迦摩尼不愧是“释迦”族的“圣人”，是大无畏的“觉者”，佛教也不愧是古代印度最具有爱心和理性的宗教。同时，它又是在精神上与现代社会相通相知的古代宗教文化精华。它的平等主张和思想理论体系，源自“佛”的个体的慈悲情怀，最后成为人类共有的具有普世意义的思想精华。
佛风北渐，佛光普照，历史上的中华神州，曾经是发扬光大佛教思想的无与伦比的神奇土地。事实上，佛教始于印度而大成于神州。中土“禅宗”的出现，使佛教发生了质的飞跃，无限地拉近了它与大众的距离。禅宗不但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文明和东亚文明，而且将佛的思想推向了世界。同时，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克尔孜千佛洞、柏孜克里克千佛洞、敦煌石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大足石刻和麦积山石窟等等数不清的圣地、石窟、壁画、泥塑、石雕、石刻，是中华民族艺术天赋和佛学思想交融升华的结晶，是用艺术语言记录下的中华先民探索“独立、自由、平等”之路的印记。尤其令人惊叹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涌现出一系列杰出人物，如“佛教本土化”的始作俑者东晋的道安法师、唐代“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倡导“顿悟”法门的禅宗六祖慧能法师、密宗领袖天文学家一行法师、草书之圣“狂僧”怀素、宋代东渡日本弘扬佛法的鉴真法师、以及近代著名的宗教改革家、爱国僧人太虚法师等人。他们如夏季耀眼的星群，不但光大了佛教，而且丰富了中华文明，璀璨了人类文化的宝库。
然而，以古视今，当下寄存于寺庙里的“佛教”，却处于自佛教传入中国以来最暗淡的时刻之一。可叹寺庙比比皆是，唯悲处处难寻真佛。
试举一例以见一般。
2017年初春，我曾随一个旅游团游海南。在从三亚返回海口的最后一站，被导游带去参观“海南佛学研究中心”。那其实是一座规模恢宏的寺庙，我忘其名，记得离海口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
先是在寺院大门口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以身说法。他自称是四川汶川人，当年汶川大地震发生时，他和全家人正在海南旅游，在这座寺庙听上师弘扬佛法。回到汶川以后，目睹了天塌地陷、家破人亡的惨状，心灵极度震撼，深感是佛的慈悲拯救了全家人的性命。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以身许佛，皈依佛门。他目前正在寺院里实习，等待剃度为僧。他再三叮嘱大家：“要认真听上师弘法，一举一动都要按照上师和寺院的规定。内心越虔诚，果报就越大。”
在大雄宝殿里，几拨来自不同地区的游客在僧人的导引下，聚在不同的角落分别听几位上师同时讲经弘法。这几位“上师”操着不同的口音，嗡嗡嘤嘤，喃喃自语，昏昏欲睡，显然十分疲劳，不堪重负。游客们同样东倒西歪，昏昏欲睡，不知其所云。我仔细观察，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抽身来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院子很大，搭了几排遮阳棚，每个棚子下是一溜长桌，依次坐着十几个僧人，正在给对面的游客“说缘法”，“指点迷津”。粗算下来，大概有几十个僧人同时在院子里做同样的营生。
我想一探究竟，也坐下来。
对面的僧人四十多岁，气质粗俗，面有倦色。天已经快黑了，他操劳了一天，想必很累了。于是，他打量了我一眼，径直说道：“你的前途还有很大的阻碍。唯一的解救方法是你要虔诚向佛，多做奉献。”说着，递过来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供奉者的名字和钱数。
我感到很可笑。这种敛财的方法近似于抢劫。
“你需要我供奉多少？”
“越多越好。供奉得越多果报越大。”他指了指那个本子。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上面分明写道：“人民币99、999、9999、99999、••••••多多益善，外币亦可。”
我把本子推还给他：“我为什么要把我钱包里的钱送给你？你凭什么说我的’前途还有很大的障碍‘？你是会看相？会批‘八字‘？还是精通“易理”？佛门讲究的是’四大皆空‘，你却说’多多益善‘，你读过几本佛经？你真信佛吗？”
他被我问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我起身向大庙的山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旅友们陆续走出来。一位江西来的年轻女孩子问我“为佛做奉献了吗？奉献了多少？”我如实相告，并且告诉她：“那个自称来自汶川的小伙子，纯粹是这帮和尚雇来的’托儿‘！”她“哎呀”了一声，大声说道：“您说得太对了！幸亏我没有那么多钱！本来我想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多少奉献点儿吧。我给他三百元，他嫌少，说最少要999元！我的天，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块，给他三分之一，我的日子怎么办？我的孩子谁养？你不要拉倒！”
呜呼！一座寺庙的荒诞折射出中国佛教界的基本状况。佛教的堕落，则折射出某些时代的荒唐、社会的病态和人心的丑恶。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灭佛”事件。仔细想来，佛门的“不幸”，既是彼时社会政治的需要，同时也是僧人过度腐化堕落招致天怒人怨的结果。
“礼失而求诸野”。
我相信民间还有许多虔诚向佛一心向善的人士。
我感到庆幸，龙门石窟和卢舍那大佛历经劫难依然屹立在这片土地上，用他那大慈大悲的光芒宣示着“独立、自由、平等、博爱”的主张，敞开和照亮人们的心扉。
日月穿梭。又是一个冬季的温暖的下午，灿烂的阳光从客厅的西窗照进来，洒落在客厅北壁上。墙壁上悬挂着南京书法家邵一衡先生为我题写的匾额“百石轩”。匾额下方的桃花心木的长桌上，供奉着释迦摩尼的宝相。他的微笑神秘、亲切而意味深长。整个客厅沐浴着他的目光，显得格外静谧祥和。我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和他四目相视，身心沉浸在融融的暖意里。
剑翁张杰 2022年秋末冬初于西雅图国风堂 2022/11/14完稿
作者简介
张杰。78岁，北京南城人。笔名剑翁、华魂、国风堂主人。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戏曲理论和历史专业”。文学硕士。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北京市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会常务理事。西雅图中国文化书院创始人。有中英文著作多种在中美两国出版。散文集《蓦然回首话云烟——从北京到西雅图》（作家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和英文版《北京南城刘斌桩功八卦掌》上下两册（美国北大西洋出版公司蓝蛇出版社2008、2016年出版）乃心血之作，影响较大。退休后每日以习拳歌唱吟诗作文为乐。
2023.3.24
背景音乐《大悲咒》
2023年3月25日,发表于哈尔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