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郭鹏了  

邹星枢

        ２０２３年１月１３号周五早９点，几近瘫软的我正斜倚在沙发里忍受着新冠病毒没完没了的折磨，手机里忽然放出敖日其楞用蒙古长调演唱的《赞歌》。或许是病中情绪的缘故吧，一股强烈的情感令我立即对老伴说出一句“我想郭鹏了”，此话未了已泣不成声地鼻涕眼泪一起流出，赶紧捂住脸去哭了一场。

        整整六十年了，我竟然不知在自己的心中还珍藏着这么一段对某个人如此强烈的情感。

        郭鹏是我小时候济南东青龙街的邻居，比我大五六岁。他有近一米八的个子，带着眼镜，是我后来多少年都没遇到过的男人中最温厚谦恭的一位，多年来从没有听到过他大声说话，他也从不与任何人争论什么，无论与谁在一起总是默默无语，年轻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也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郭鹏父亲是山东有名的古琴与二胡演奏家、当时的山东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主任。郭鹏自然从小受到音乐方面的熏陶也喜欢音乐，但不知什么缘故，父亲却不要他从艺，一定要他考普通大学。郭鹏压抑着自己的喜爱遵从父命，不幸的是一连三年都未被录取（考虑到他父母的高学历家庭背景，我怀疑是不是难言的家庭成分的原因），他只好上山下乡去了单县园艺场。    

        记得我们是６３年９月５号到的园艺场，第三天场里组织了一次晚会，第一个节目就是由郭鹏演唱的《赞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那美妙无比的旋律由他磁性极强的浑厚嗓音高技巧的连续地发出的颤动着的富有韵律的声音立即令我陶醉了。在我听来，那是一种直击人的心底，拨动人的心弦的天籁之音；那声音十分的响亮，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在那个周围好几里地都没人居住的空旷的原野上传出好远好远，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渗透了我的全身。我用我的全部身心在听着，听着，生怕这声音太短，希望永远永远不要停下来才好。

　　 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想不到又是郭鹏上场。这次他拉了两支我都没有听过的刘天华的二胡曲。第一支是《良宵》，那天正当月明星稀，让我这个１７岁的少年第一次享受并懂得了将月光与音乐联系起来并交融。

       为一体的感受是多么多么的美妙。我又一次被陶醉了。第一曲终了，接着是《病中吟》，我万没有想到，这个曲子会是那么的缠绵悲切，不知不觉竟把我刚才的情绪切换到想哭的境地，一时悲从心来，不由想到了自己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不得不离开济南，来到这个连电灯都没有的陌生的穷困之地，真不敢想象今后等着我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从那天起我便想跟他学拉二胡。可惜我们分到了不同的生产队，相距好几里地实在不便，尤其繁重的体力劳动经过了大半年才渐渐适应过来。紧接着四清运动，整天晚上政治学习改造思想，哪有功夫和心绪学拉二胡啊。

        四清运动终于结束，我花十六块钱买了把二胡及曲谱。专门到郭鹏所在的葡萄队去找他，将我想跟他学拉二胡的愿望告诉他，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行”。

         从此以后好多个星期天的上午，他都带着他的二胡，穿过隔在两个生产队之间的大沙河，到我住的特别荒凉安静的张堌堆来给我上课。

         老师教得非常认真，学生练习自然也不敢偷懒，无数个星期天宿舍里就我一个人，一练就是一天，很快学会了什么１５弦、２６弦、３７弦、怎么变调怎么泛音揉弦，陆续地《光明行》、《月夜》《良宵》、《病中吟》、《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都学会了。后来郭鹏还教我吹笛子。学会了舌颤、喉颤、泛音、换气等等技巧。

        跟郭鹏学会了这两样技能令我的精神生活大大提升了一个高度，不再那么寂寞孤独不再整日心里阴郁苦闷，多少个月夜等大家都睡了，我悄悄躲到张堌堆的小土岗上在那两棵几抱粗的千年古柏树旁拉一会《月夜》吹一会《姑苏行》。记得有一天半夜醒来，外面月光明亮得像是白天，我睡意全消，特意来到大沙河边，对着一马平川河对岸葡萄队的方向吹起了《姑苏行》，我是特意吹给我的老师郭鹏听的，不知道那晚他听到了没有。

          随着知青们的年龄增长，一个个开始谈婚论嫁，６９年秋连我这个年龄小的也结婚了，可是一直听不到郭鹏的好消息。听人说他曾看上了两个高中毕业的女知青，可是他却没有勇气说出来，我知道的有一个女知青公开说她喜欢郭鹏，可是他却没有接受对方。直到后来很晚，一起下乡的女知青全都出嫁了，他才与一个当地农村的女子结婚。我是７６年初离开园艺场到淄博的，８３年我进了文化局的创作室后有了时间，曾经几次回场去看他。那时大多数知青早已经想办法离开，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正一个人在葡萄园里绑蔓，我满脸笑容地走到他面前，他都脸无笑容几乎无话，我知道他活得很不称心，也不敢多说多问。就这样我们两个人肩并肩一起干了一会就告辞了。他也不送，只是无语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远。后来我又回去过几次都没有再见到他，听说他去济南看病去了，再后来的这些年曾多次打听他的消息，但是谁都不知道他的确切去向，倒是有人告诉我，他的最小的弟弟郭群（我叫他小六），已经是某个艺术学院音乐系主任了。再后来还听说，郭群竟做了当年他父亲那个学校音乐系的主任，成了真正的子承父业。

       郭鹏——我的第一个真正的音乐方面的老师，您现在可好吧？您永远的的学生当年的小邹想您了！

          拜托看到此文的过路君子，有知道他信息的请告诉我好吗？或捎讯给郭鹏，我现在淄博莲池，电话１３６６６３１２９１２

　　２０２３年１月１４日周六旧历小年于淄博莲池　

作者简介

　　邹星枢，1946年生，济南古城黑虎泉水养育，性喜清涟而不耐浊浑。国家一级编剧，发表及演出20余部大型舞台剧目。其中《合欢》（与刘诚杰、李项东合作）、《这里曾经有座小庙》、《酒韵》、《红雪》（与王新生合作）、《戏剧系戏剧》、《思乐园游艇》均在国家中心期刊《剧本》面世；作品曾三次搬上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教学舞台和公演；《绿帽子》由五十年代著名导演张琪宏先生和北京人艺、国家话剧院等艺术家在北京公演；山东话剧院、山东吕剧院、广东粤剧院亦公演了《红雪》《雪野》《融入星辰》、《天鹅之死》等若干剧目。中、短篇小说、散文散见于《钟山》、《清明》、《雨花》、《百花洲》、《影视文学》等多家报纸杂志。拍摄《仰头老婆低头汉》等电视剧六七十余部集均在中央及省市电视台播出。作品十几次偶获国家及省部级专业金、银奖项；但也多部作品遭批判、停演、禁演、停拍，如二十年前已经拍出的二十多集电视剧至今不得播放。

作者刻意追求并不懈探索共同人性中爱与善的张扬和恶与仇恨的批判、人的尊严以及生命的权利，探索人类在空间与时间意义上的普世价值，至今仍致力于人的灵性和精神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