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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 花 石 赋
作者:续维国
朗诵:大梅
丁亥初夏,我去参加一个新闻出版方面的会议,临近将要入住的和林格尔国际酒店,车一转,最先看到的是在其左侧凸凸凹凹的土岗上,蓊蓊郁郁的林木像一团绿雾凝滞不移……
晚饭后,我和几位同赴一会的朋友沿花草掩映的小径进入林深处。顾盼四围,似乎被一匹若梦若幻、似有似无、又很有色彩层次的绿色锦缎环绕其中了,连空气似乎都能染绿穿林而去的微风。偶尔一两声鸟儿脆脆的啼啭,仿佛也无法啄破这绿荫酿成的静谧。蓦地,我闻到了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荷香,像是为眼前这绿色锦缎又织进几条时隐时现、时疏时密的亮丽金丝,更为林之幽深平添了几分不可言及的美妙。于是,我弃路寻去,在一高坡下,发现了一个袖珍小湖。小湖形似一只碧玉雕就,头呈灵芝状,象征着吉祥的如意。在这如意的尾部还有窄得只能通过一架龙车凤辇的黄色小路横湖而现,犹似给如意又系上一条象征着清宫皇族富贵的飘带。不过,路并未压住湖底泉眼,故一湖虽因路分为二,但无枯竭迹象,涟漪重重不止,水势生生不息,让我一下子想起晚宴上那盘形如织锦之梭的美味银鱼,就是将要主持会议的新闻出版局局长石玉平先生先行而至,垂钓于斯所得呢!细看半湖含烟罩雾的荷叶,片上皆滚动着莹莹欲转的水珠儿。或红或白,或粉或紫的荷花开得密密匝匝,特别是那罕见的黄荷,开得像湖面上燃起一簇簇闪着金子样光泽的火苗,花明照眼。我忘情于斯,沿湖徐步。满湖荷花不分开绽迟早,色彩雅俗,花蕾大小,所处湖心或湖边,都在尽心尽力地营造着一个荷香馥郁的氛围。连那一丛丛芦苇之下偶现的三两令人猜疑是迷途忘返的小荷花也尽散芳香于湖面……观湖久久,赏荷久久,似乎衣袖襟怀都充盈了荷香。我忽然想到,这样美的小湖旁,若有一飞檐四翘如翼的红亭相伴,岂不又多了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此时,同游者已向高坡攀行而上。我心随神走地向坡上一望,竟看到了如云端古城、雪域冰山般的凝重……
啊,那是一方磐石,似鼎雄踞,如拳紧握,像扇对风云变幻,若屏锁轶闻难晓。我急步寻去,追上已先行至石前的玉平先生。玉平先生,我视为师长,其人才华横溢,每每有聚,谈笑间让我受益多多。我从三两句闲聊中得知这通体似有锈蚀满布,似经雷打火烧的巨石采自八百里古阴山云升处。石之阳,镌刻着“黄花石”三个朱红漆就的大字。那么,为何如此命名?我心存一惑又倏尔有解,想起了战事,想到一个伟人在其《采桑子·重阳》诗词中悼念牺牲的红军将士有“但看黄花不用伤”的词句,后为反映战地人生之壮美像霜天野菊遍野一样,改为“战地黄花分外香”;亦想到古代“以柏木黄心致累棺外”,成框形结构,名为“黄肠”的葬具,及因此丧俗至今在隆重肃穆的灵堂里那黑白装饰之间出现的黄色。黄,从古到今让人有秋的感伤,从古到今亦示人生之大终大去大哀大恸啊!因此,我推想石之所设与战殒者有关……
啊,黄花石哟!果真如此,当我绕至石之阴,发现了一篇刊于石上,以文言撰写的铭文。撰文者为内蒙古德高望重的革命老前辈、自治区原政协主席石生荣公。铭文作于新世纪开元之年,是时石公已八十一岁高龄,亦是其临终之年。想来,这位当年曾为革命“宵夜旰食,日夜游击倭寇,鞍马不离,星月飞袭敌营”的老前辈,在生命的黄昏时刻,犹不忘以史实传世,诲及后人,令临石者敬慕。
铭文开篇便告知临石者是为石公所亲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入侵中华,顽伪作伥于虎。革命武装,揭竿而起,燃星火于川原,抗倭寇于丘壑。是时,余自陕北请战赴绥,随高克林、姚喆辗转于斯,亲睹将帅用兵之大略,兵士作战之勇猛……”
石公笔卷惊雷,记述了一对喋血疆场的英雄儿女,一次惨烈无比的攻城战事,亦展示了一个军民抗日为国家及民族危亡,遍地烽火狼烟的历史场面。
——“烈女李林,原系印尼华侨,自北平入边,于日军九次围剿中血战不屈,终至壮烈殉国,展华夏巾帼风采。壮士赵顺,同顽敌火线交锋,腿部中弹,喝令部下撤离,只身引爆手雷,与敌同归于尽,见炎黄男儿之本色……”
——“攻打右玉原拟里应外合,一夜鏖战,满山烟火,久攻未果,先入城池之一营官兵,皆为国殇……”
——石公写红色政权与敌斗争的拉锯战,“计七出而八进”,“历九死而一生,斗争之酷烈不可胜言之”。石公赞叹“警备六团出奇袭善拼硬仗”,“偏清支队骋骁勇大振威名”等等,并与《黄河大合唱》中“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有异曲同工之处,以“蒙汉父老送儿郎倾其所有,塞上军民修戈矛共筑铜墙”等激赏不已的文字展示了全体军民抗战,十年铁血拼搏,造就最后胜利之辉煌的一段历史……
读铭文至此,可揣摩石公生前每每忆起这段历史时是怎样的难以忘怀,心潮难平,正如铭文收篇之前所写:
“战地黄花,犹记乡亲之德,边关紫塞,未忘先烈之功。每临斯土,犹闻枪剑之声,陟彼山岗,顿起缅怀之意……”
啊,黄花石哟!如万仞素如白玉的丰碑,为杀敌报国、疆场战殒之将士临湖而设。如一簇永不凋残的黄花开在这当年硝烟弥漫、剑戈铿锵的土地上。我与同游者读罢铭文,皆不忍离去。特别是那“一营官兵,皆为国殇”的惨烈文字搅得人周身寒彻,只感到斯时斯地,浩气一脉摩天接地而起,百世千秋亦难以散去。我抚石细辨,为那由右上端直通左下若穿越历史天空之闪电的瑕適而喃喃有声,石不堪重负啊!英烈勋劳如山。石公这让人读得荡气回肠的文字是一段血凝火锻、铁铸雷夯、异常沉重的抗战史实。李林和赵顺的英雄遗骨今安在?那一营“皆为国殇”的壮士英名在这天上人间,又该从何处觅得?黄花石又能否载得下这许许多多应该永世不忘的英名?
夕阳跌进一片缭乱的远山间,激起红霞漫天,像沸鼎中翻滚的血浆,红得让人感到触目惊心,像尸积如山的战场,唯剩下滴血战旗,红得让人感到悲怆无比。哦,林红了,湖红了,天红了。血一样凄美,血一样浓烈的色彩映得黄花石像燃烧的玛瑙一般,红亮惊人魂魄。我在冥想中感到年复一年,满湖晴阳之下的荷花是为告慰英灵把如花盛世的美好举起。此时此刻,我不再为小湖无亭生憾,这有石公铭文的黄花石胜过十座、百座、千座仅仅供游人小憩的红亭。它能让后世来者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看到蕴于石中的革命历史烽烟……
啊,黄花石哟!可知石公已乘鹤西行?可知其子玉平先生今夕亲临石前,望着血色霞天叹曰“这是先公战斗过的地方”?斯言一出,我感到从脚下到天边霞深处的这片大地该是演义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丽史诗之舞台。这里有石公铭文之石、石公之子玉平先生为证啊!斯言一出,我听到风吹霞涌,风扫荷动,风过林啸,风掠石鸣,若雄兵百万气宇轩昂出征,衔枚疾行于天地间……
离开黄花石天色已暗。望小城万家灯火,再向黄花石躬身一问:我将灯下伏案,让《黄花石赋》成,今夜,你是否欲求先睹为快进入我的梦中?若有回应,当寄飒飒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