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名篇鉴赏之三 • 李白《忆秦娥》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首署名李白的《忆秦娥》，与另一首署名李白的《菩萨蛮》一起，被《花庵词选》的编者黄昇推许为“百代词曲之祖”。但二词是否为李白所作，迄今没有定论。北宋李之仪填《忆秦娥》，自注“用太白韵”，可知北宋后期已传此词为李白作品。这首词所写内容与词牌相合，词牌既是调名又是词题，这往往是初次运用某一曲调进行创作的标志，说明此词作年甚早。
词以一个长安女子的春思、秋望为线索，抒写伤离恨别、今昔盛衰之感。首句从“箫声咽”切入，夜景的长镜头，配以幽咽低抑、怨慕泣诉的画外音，视听并用，唤起人物的感觉和情绪。第二句“秦娥梦断秦楼月”，人物出场，随着箫声的摇曳，镜头拉近，特写蘧然梦断之“秦娥”。正当回味梦境之际，适有箫声自远而来，断续入耳，而楼外皎洁之月色，穿帘入幕，洒落在闺房窗前。箫声与月色，皆是秦娥之耳闻目见，更增添了秦娥于长夜梦后的凄楚之感。“秦楼”者，“秦娥”所居之楼，与“秦娥”一样，也是以地理方位而称名。“梦断”亦梦醒之意，但情味不同于睡足之后自然醒来的“梦回”“梦觉”“梦阑”“梦残”，而更突出一层猝然惊乍的况味。这辗转难眠的月夜，这无限撩人的月色，引发秦娥多少怅惘的心事，故以“秦楼月”三字叠句，加以突出强调。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二句，是秦娥“梦断”的内容。这两句告诉我们，秦娥曾于过往的某个春天在灞陵桥折柳送别。史料记载，灞河上建桥始于春秋秦穆公时。《西安府志》云：“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三辅黄图》说：“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因“柳”与“留”谐音，古人送别之际，就以折柳相赠的方式，来表达与亲朋好友之间的留恋不舍之意，就此演变为汉唐时代流行的民间习俗。秦娥于灞桥折柳送别之后，柳色年年回黄转绿，离人一去却不再回返，引起她无限的伤春恨别、怀人念远之情，以致思极成梦，梦醒之后再也难以入睡。幽咽的箫声，皎洁的月光，青青的柳色，对秦娥的空闺梦境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
词的上片写秦娥春夜梦忆，下片转写秋日眺望。乐游原在长安城南，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为长安近郊游览胜地。每年正月晦，三月三，九月九，士女云集，诗人于此多有题咏。“清秋节”，这里特指重阳节。词中的“秦娥”即长安女子，值此清秋佳节，也随都人出城，登上乐游原赏景散心，聊作排遣。但她毕竟怀有心事，况且时当佳节，也容易触动思亲怀人之离愁别绪。更兼乐游原是昔年同游之地，更容易产生条件反射心理，使她更加思念天涯不归的游子。所以秦娥的注意力不会在山茱萸，也不会在菊花酒，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聚焦于那一条连接远方的“咸阳古道”。咸阳在长安城西北，是唐人前往西域经商、从军的必经之地。古道，指咸阳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当日灞桥折柳送别之后，游子大约就是从这里远走天涯的。盼归心切的“秦娥”望断咸阳古道，不见归人，但见落日残照之下，几座汉代帝王陵墓在萧瑟西风里沉默不语，更使她感到哀伤无限！
词意至此，已溢出了“秦娥”的个人忧愁范围，而扩大为词人对于整个历史的忧伤，对强大的秦汉王朝繁华消歇的深沉感慨。四运鳞次，天地斡旋，人世代谢，陵谷互迁。昔日辉煌煊赫的一切，都成为西风落日下的衰败遗迹，那么当今帝国的未来命运又将如何呢？词人怎能不感慨系之！“秦娥”一人的聚散离合的儿女小悲欢，在朝代盛衰更迭的历史大悲欢中淹没了，或者说溶入了这历史的总体沉痛之中。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就是略去词中抒写的“秦娥”一己的伤别怀远之情不计，而直接把此词当作一首登临怀古之作来评价的。一首伤离恨别、伤春悲秋的小词，至此变为比兴寄托的伤今怀古、伤时忧世之作。词的风格，也缘此显得得格外阔大沉雄，悲壮苍凉。
杨景龙，笔名扬子、西鲁、南乔，河南鲁山人。二级教授，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学者、年度人物，创新团队首席专家，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散曲研究会理事。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文艺研究》《中国韵文学刊》《诗探索》《词学》等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出版《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传统与现代之间》《诗词曲新论》《不薄新诗爱旧诗》《花间集校注》《蒋捷词校注》等专著10余种，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等10余项。论著获评中华书局年度十大好书、中原传媒好书、中国读友读品节百社联荐优秀文艺图书，多次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夏承焘词学奖、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