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草原向前
天空向后
八月的科尔沁草原
青翠而饱满
来自天堂的洁净和高远
何人能入，并独宠
草一样丰茂的牛和马匹，
在风雪交替里
何人能牧
那些身披阳光的羊群
和身披月光的人
习惯于行走
习惯于面向草原
目朝天际
只有马头琴和草
怀抱月色
相对而坐 任东风弹

2
万米之上
临窗而坐
我不是菩萨
云却如莲
机翼下
那些游牧区
用来居住
祭祖先、祭天地
祭神灵的蒙古包
穹顶圆壁的蒙古包
以日出方向为吉祥
门向东南开
男在右、女在左
他们用马鞭、弓箭、猎枪
将草原的炫目，反复抒写

3
蒙古包前
云在上水在下
所有吸满了晨露的草
绿色的草 饱满的草
如女子纤指一样的草
在风里对你说
当年，孝庄皇太后
孝端皇太后
福临的皇后
用月光沐浴
梳头，绾发
她们灼灼细腰
被草原的风
勒紧再勒紧
之后一路向南
她们用过的梳子
落在她们曾经睡过的枕上
它的由黑到白
如眉眼  西风里
白着她们一路远去的苍茫

4
坨上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草
在春天里
伸展它们的身姿
把阳光
晃得铺天盖地
将两米之内的沙土
形成植被
形成水域一样的绿
它们覆盖甸
如云覆盖天空
水流覆盖大地
到了夜晚
月光会把皎洁这个词
在科尔沁草原铺开
让它的阔大和渺远
闪着海洋一样的银色
让一些久远的往事
从深处，破水而出

5
那些彪悍的牧民
手握缰绳
在马背上赶羊
在一场又一场大雾中走远
直到夜晚
月亮牵着马的蹄声
把他们引回
他们的妻子
在蒙古包里温着青稞酒
纤长的端着酒碗的手
沾满了月色
一些看不见的事物
因夜色，退得很远
他们身后，老树盘虬
座下的马，足踝苍劲
一往无前的草原
是他们的江山

6
蒙古女人
在每一个蒙古包里破茧
开花、结果
她们的男人
马一样桀骜不驯
说过的情话酒一样热辣
在早晨第一缕光线里
她们会背上羊奶桶
走向羊群
走向白云深处
她们迎着太阳的眼睛
干净、透明，
比刚落过一场雪的空气
更清澈
草原低处
每一棵草的根部
集聚一座冰川
它们要等待来年春天
化水为木，滋润每一寸土
那些低于山洼的河流
让天空从高处降落
并渐渐深婉

7
草，这些一年又一年
死了又复生的草
抱紧自己
也抱紧彼此的草
它们用卑微的
细小的身子
托举着一匹马
一万匹马
一群羊，无数群羊
它们紧挨着
绵延再绵延
即便天空洞开
一场又一场雨
或冰雹以凶猛的姿态砸下
它们依然
一次比一次蓬勃
并以其沉默
换来另一类嘹亮

8
在科尔沁
一只鹰
为我们放低了空中的盘旋
一些陌生的词语
情窦初开
在科尔沁
我们手握爱情
指下荡漾
那些久远的
雪一样的事物
不再冰冷
在科尔沁
我们希望把自己变成水
匍匐在草尖上
让千万里绿
撞击出伤筋动骨的疼
在科尔沁
一些文字从胸膛跑出
带着新鲜的灵气
翻过草原白天和晚夜
让每一棵植物
每一朵花
每一只细小的动物和昆虫
粘着泥土的骨头
挺立在纸上
然后，头顶蓝天
在纸上，踏风而行

9
在科尔沁
任何一朵花都不会潦草
他们开放的声音
温和节约
有风的劲道
一日又一日
它们在草的深处
朝阳的山坡
背阴的山坡
踮着它们纤秀的脚
而月亮和太阳
喜欢小处起笔
大处泼墨
于无声处
照彻整个草原

10
修炼多年
我们仍不及
一棵草的胸怀
它们根扎土下
心也匍匐于土
抱团时，温柔而紧密
一旦分离为个体
每一个角
每一个断面
都如同刀刃
在猝不及防时
割伤我们
更多时候
它们会选择同一姿态

11
低下头来
看见彼此
不似我们
脚踏大地心在空中
其空旷如风吹过的荒野
常常被荒凉灌满
为此
我们做不了
身穿绿衣
怀抱蓝天的人
一盏酥油灯
守不住我们的心
牛羊看见我们
其头颅
绝不会比看见草
更高

12
草原向前
天空向后
在科尔沁
一棵草带来的微风
一滴露珠带来的湿润
如水在水下
是那样的平常和悄无声息
这个时候
我们甚至愿意
做一棵草
与周围的任何一棵草拥抱
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从此不再有人的隔膜
因为人
有时并不比一棵草
更高大


因为人
有时并不比一棵草
更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