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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四川）
年 终 了
年终了
有人在打包一年来的心情
盘点一年来的
得和失，打算来年的打算
而此刻，我在写一首诗
在诗中，我写
老家那棵驼背的柿子树丫
一棵红透了的柿子
在大寒的风中，坚持得胆战心惊
风一吹就晃一下
风再吹，它就又晃一下
由此，我想到了
新冠后虚弱卧床的年过八十又四的母亲
每写一笔，我心就抖一下
总担心稍不注意，就把她写没了
土得掉渣
狗娃，莽子，老母猪，水瘸
这是我老家人的名字
梭梭草，耙地草，丝茅草，鹅儿肠
这是我老家草的名字
斑鸠，土画眉，麻雀，斗斗雀
这是我老家鸟的名字
它们都一样土得掉渣
默默生默默死，一生没有光鲜的名字
草绳结事的结
草绳结事的结
年年打，年年结
年终了，有人
在打包一年来的好心情和坏运气
有些结成了死结
每年都会，拿出来抚摸一下
邻居肖二娃
他妈噎气时说想吃一口回锅肉未如愿
——那时穷啊，六二年
望着大年三十放在他妈坟前的一大盘回锅肉
他把几十年前的结
又拿出来，抚摸了一回
占 领
有坡占领坡
有坎，占领坎
有田占领田
有土，占领土
在我老家，最狠的植物
要数那些草了
它们天不怕地不怕
胆子最大，仿佛世间没有它怕的事物
前些日子，青岗山大坟山上
我看见有几棵草
跑去新冠死去的王家老奶奶的新坟头
偷偷练习占领
添 加
在一首诗里
我添加风，你说轻了
我添加花，你说也轻了
我添加雪，你说还是轻了
我添加月，你说依然轻了
我继续往里，添加老家机房头
添加大坟山青岗山
你开始沉默
最后，我在诗里添加了父亲的坟墓
秋风中被一片荒草掩埋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说太沉了
终于，你没忍住，哭出了声来
谎 话
狗娃父亲，从小一直这样教育他
做人决不能说慌
从此，狗娃一直以为
父亲是世界上最该相信的人
绝不会说谎话
可是，他错了
他彻头彻尾的错到家了
那天，狗娃摸着
父亲额头上的一块红肿的伤疤
流着泪问痛不痛
父亲说不痛，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可是，他不知道
那天狗娃老远地看到几个戴红袖套的人
收了他卖水果的挑子
他和他们抢，其中一个额头上给了他一拳
一棵树下经过
一如我前世的兄弟
我也是又老，又皱，又丑，且开始驼背
只不过你在这片林子里打坐
而我代替你，在尘世的道场里行走
那天从你身旁经过
一片叶子，先是落在我头顶
尔后，落在肩上
再打着璇儿，轻轻落在地面
多么相像啊，仿佛
你的手在轻拍我的头，和肩
仿佛是在问好
也仿佛，是在提醒
一阵秋风吹过
我身体里，仿佛有树叶样的东西落下
在 竹 海
一棵竹独处叫竹
十棵竹聚在一起叫竹林
成千上万棵竹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在整山整岭成片铺排开来
那就叫竹海
在川南相岭，那么多的竹
走了几千年
走到这里，就是走成了竹海
它们的心愿纯粹
只为拱出青山，绿水，瀑布，鸟鸣
和海一样宽阔的绿
尘世间，那么多的人嘈嘈杂杂
来世上走一遭
也终于走成了一个人海
但人海，远比竹海复杂得多
暗藏玄机和诡异
许多时候，还有许多不耻言说的肮脏
宽窄巷子是一把刀鞘
宽其实很窄
窄，也就更窄
清朝和民国
在这里，侧着身经过
再也不能窄了
再窄，就窄成了一把的刀鞘了
走在小巷里的人
就会薄成，一把把薄薄的刀
我给你这样说
我是深有，亲身体会的
比如，走在巷子里
一阵凉飕飕的秋风迎面而来
吹过我的身体，就仿佛
是在磨一把叫孟松的锈迹斑斑的刀
我要告诉你纸是可以包住火的
从《史记》《汉书》《后汉书》开始
到《清宫传》《民国春秋》
一直建国后的现在，我都没有过停止
天火，地火，人间灯火，战场烽火
民间的火，宫廷内的火，正史里的火，野史里的火
所有读过的火，都被一张薄薄的纸裹得严严实实
昨天，为了我的求证
我自己也小心翼翼在一张纸上
写下一个火字
我发现，那张纸居然完好无损
接着又大胆地一连写了
九十九个火字，那张纸依然包住了火
朋友啊，如果有一天在尘世的某一角落
你偶然碰到一个傻子一样
乐此不彼，喜欢玩竹篮打水游戏的叫孟松的人
请你一定不要惊讶
那是固执的他，还在用余生
在人间，继续翻找纸是可以包住火的证据
写 水
不写大海的水，太咸，像眼泪
不写长江的水
流浪了几千公里，到宜宾都还冷彻骨头
不写黄河的水，太混太浊
像一个人泥沙俱下的不堪回首的一生，
甚至，连我最喜欢的青海湖的水
我也不想写
一写，就令人想到那个人的前世
此刻，我想要写的水
是老家裤裆湫稻田里稻子上那一粒露珠
二里地外的复兴寺，送过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中
微凉的晨风一吹，就点一下头
再吹，又点一下头
就是舍不得掉下，像是一个人在磕头
杯 子
装酒，则叫酒杯
装茶，就叫茶杯
装水，就叫水杯
一只杯子
只有自己把自己腾空
啥也不装
它才终于找回了它自己
叫杯子
作者简介
孟松，四川宜宾人，职业警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扬子江》《绿风》《中国诗歌》《草堂诗刊》《飞天》《延河》等文学刊物，并入选《中国新诗》《2017中国诗歌精选》《2018中国诗歌精选》《2019天天诗历》等权威选本。2016年7月获2014——2016《安徽文学》实力诗人奖。出版诗集《来自月亮背面的文字》《白花的白》（四人合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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