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文/李曙光

我大舅哥家住百鸟公园附近，百鸟公园，光听这名字就富有诗意。

大舅哥退休后几乎天天长在这个公园，并且有两样东西从不离手，一样是笛子，另一样是乒乓球拍。

大舅哥调侃说，接近上帝的两种东西，他占了一种，那便是音乐。我问他另一种东西是什么？他说是诗。我忍不住问他从哪听来的?他笑而不答。

大舅哥吹一首好笛子，我是知道的，有外号作证——徐笛子，有点江湖侠客的味道。但我从没听说过他还会打乒乓球呀。

不过，他跟我说起一个球友的故事，我倒是很感动。

球友姓许，是附近一家工厂退休的工程师，福州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东北大学，当时叫东北工学院。

九月份，九十岁的老母，从福州来他家小住。老太太仪态端庄雅丽，一看就是昔日的大家闺秀。

那些日子，老太太天天来公园看七十来岁的儿子老许打乒乓球，她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儿子，眼睛里始终有一丝母爱的光芒，并透着融融的暖意。老太太坐在那里，还时不时地喊上一句，顺儿，别累着，歇歇吧！

母亲面前，无论你多大岁数，永远是孩子。

就这样老太太在沈阳老许家住了两个来月，天天来公园看儿子打乒乓球，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十月末，天一乍冷，老太太就被福州的妹妹接走了。从此，公园里再也听不见老太太一声声呼唤老许的乳名，顺儿，别累着......。

大舅哥和老许每每说起他的老母，老许眼睛就有些泛红，老母是想多跟我呆一分钟是一分钟。我父亲去世早，她含辛茹苦把我和妹妹两人拉扯大，这辈子太苦了她老人家。况且，福州离沈阳不是什么近道，我们见一次面也不容易。话外之意，也是和母亲见一次面就少一次面。看来，人世间谁也逃脱不了悲欢离合啊。

另外，提到大舅哥吹笛子的历史，应该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

上山下乡那会儿，他硬是靠吹笛子，赢得了一个漂亮的女知青的芳心。后来这位比他高半头的女知青，不顾家人的极力反对，死心塌地嫁给了他，成了我的大舅嫂。

大舅哥回城后，进了一家上万人的大工厂，厂文艺队的第一吹笛手非他莫属。每次演出，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成了他的压轴戏。

我和他开玩笑，大哥，你每天站在百鸟公园里吹笛子，你那悠扬悦耳的笛声，没准会引来百鸟衔花飞过公园。(好像林清玄曾说过“百鸟衔花飞过这片茶林”这样的话。)

大舅哥一听我说这话，他摆摆手说，竟瞎扯淡，没见过，不过那天倒是引来一个老太太，大老远躲在树丛后偷听。

大舅哥意味深长地说起这件事。

那天，他刚吹奏起一曲“苏武牧羊曲”。就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个白发苍苍的瘦老太太，低头猫腰似捡非捡着什么，又不太像。四月初，公园里也没有什么野菜可挖。很显然，老太太是在偷听他吹奏的笛子。

一连几天，像是事先约定好似的，只要大舅哥的笛子一响，老太太准时待在那里。

这天，好奇的大舅哥突然停下来，忍不住走了过去，老姐姐，你愿意听我的笛子呀？

老太太见有人走过来，欲抽身离去，突然听到他的问话，不禁停下脚步，连连说，好听，好听，真好听。

大舅哥上下打量这位有八十来岁的老太太，忙改口，大姨，你知道我吹的是什么曲子吗？老太太略带点南方口音说，我只知道你刚才吹的那个曲子叫“苏武牧羊曲”。大舅哥一脸惊讶，问道，大姨你怎么知道这个曲子的？

唉，都六十多年了，我表哥就会吹这只曲子，可好听了，他经常吹给我听。她提起表哥，眉目之间流淌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情愫。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要是家人不反对我们，表哥也不至于一气之下去了南洋。

简短的对话，所蕴含的信息量，就足以折射出一个凄苦的爱情故事了。

大舅哥说，大姨，如果你爱听这个曲子，我天天吹给你听。

好，好呀！她感激地说。

从此，老太太每天准时来到公园，眯缝着眼凝神屏气地听这支“苏武牧羊曲”。她成了大舅哥的铁杆老粉丝。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突然有一天，老太太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老太太姓啥？住哪？干什么的？去哪了？大舅哥一概不知，只知道她爱听“苏武牧羊曲”。

作者简介：

李曙光，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中国青年》、《芒种》、《鸭绿江》、《辽河》、《满族文学》、《诗潮》、《中国诗赋》、《星星诗刊》、《洛神诗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多次在全国、省、市征文比赛中获奖。著有散文集《阳光下的绿蜻蜓》和诗集《如诗如画的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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