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山进城

文/逄建锐

听说“大世界商场”开业了，马大山老汉决定去县城走一趟，看看热闹，顺便买件衣服。

那天英子说要坐她丈夫开的拖拉机到县城人民医院看她三姨，马大山便跟了去。他从小喜欢热闹，哪里有热闹就千方百计往哪里凑。现在他虽然人老了，心却没老。听英子丈夫说，“大世界商场”相当的气派，也非常热闹，还请了戏班子唱戏。到底是啥情景？他心里痒得睡不好觉。他必须去看一看，一饱眼福，而且跟四邻八舍扯起闲话来，也就有了话题。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定那天就完了，他不想留下半点儿遗憾。

马大山老伴去世早，四个孩子都在外地，他独自守着三间草房，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缝缝补补的活儿就靠英子。

英子是马大山没出五服的孙媳妇，也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这次进城不仅为了去医院看她三姨，还想去商场逛一逛。听马大山说要买衣服，进了城便先陪他向“大世界商场”走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就听英子说：“到了！”

马大山抬头望去，眼前是一片彩色的世界，只见一栋大楼前面，五颜六色的彩旗遮住了半个天空，彩旗下面，是用条石铺砌的很宽敞的广场，广场中央，是一个临时搭起的戏台，戏台四周人山人海，穿着各色衣服的男女老少将戏台围得水泄不通。马大山驻足观望，只听见那戏词儿唱的是《罗衫记》，却看不见戏台上任何热闹。英子催促道：“爷爷，咱先进去买衣服吧！”也罢，英子还有别的事，待会儿她走了，一定来过一下戏瘾。马大山心里想。

走进商场，马大山的眼睛就有些不够用，里面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商品琳琅满目。

来到服装区，见旁边不少男男女女穿着新衣服，个个长得俊俏，却面无表情，站得笔直。马大山心里嘀咕：长得这么好看，咋都这个样子？就扭头问英子：“这些人咋都这样呢？”

英子笑笑说：“爷爷，这是模特。”

马大山不解地问：“啥是模特？”

英子解释道：“就是假的，不是真人。”

“是吗？”看上去跟真的一样，怎么会是假的呢？马大山还是有些怀疑。

“不信你摸摸他（她）的脸。”英子笑着，在模特脸上摸了一把。

马大山随后也在模特脸上摸了一把，硬硬的，一点弹性也没有。

英子告诉他，是些塑料人，专门用来做衣服架子的。

马大山嘿嘿笑了，城里人就是有意思，卖衣服就卖衣服呗，还弄些假人摆着，像个卖纸扎的店铺。在长春，儿子只陪他到飞机场看过飞机，这样的光景却没见过。他人虽老，却有一颗童心，每到一个模特跟前，就放慢脚步，在模特脸上摸一把，嘴里念叨着：“是假的！”

他当然没想到他会摸到真的，而且因此惹了麻烦。

马大山正走着，见一花枝招展的“模特”立在跟前，随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却觉得软绵绵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模特”突然张开嘴巴喊了一声“流氓！”

喊话的居然是个姑娘！

马大山没想到他会摸到个大活人，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为流氓，一下就愣住了。

不远处一个瘦猴一样的小伙子闪电般窜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

姑娘拿手朝马大山一指：“他耍流氓摸我脸！”

马大山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还以为是、是个假的呢！”

英子刚走出十几步，听见争吵声，回头一看，见是马大山与人吵架，急忙赶过来。但已经晚了，只见瘦猴一扬手，马大山脸上就挨了两个耳刮子，正着一个反着一个。瘦猴还想伸手，英子急忙上前拦住说：“他以为是个模特摸了一把，你干么动手打人！”

瘦猴两眼瞪着英子反问道：“难道我的媳妇是随便让人摸的吗？”

英子说对不起。

瘦猴并不罢休：“说对不起就行啦？”

英子问：“你还想咋样？”

瘦猴说：“得赔偿精神损失！”

这时候，旁边围过来不少人看热闹，马大山臊得不轻，心想，这种事越描越黑，解释不清，碰上个无赖，看样子挺麻烦。他一把拽住瘦猴一只胳膊说：“别耽误人家卖衣服，咱借一步说话，你开个价，怎么个赔法。”说完拽着瘦猴就走。

瘦猴不听他的，胳膊往回用力一拉，想甩脱马大山的手，却没甩掉。

马大山非等闲之辈。他从小长得膀阔腰圆，人高马大，有一身牛力气，尤其手劲特别大，人送外号“腕力王”。这个外号并非徒有虚名。十几年前马大山去部队看儿子，那天见一群小伙子在操场上摆着桌子掰手腕，他便走上前去，要试试他们的力气。起初人们觉得他是团长的爹，而且一把子年纪了，打算让着点，陪他玩一玩。但一交手便知道来者不善，他那手大得跟蒲扇似的，而且橡树桩一样坚硬。那些小伙子，脸憋得像红头蚂蚱，脖颈上的青筋绷得像一条条蚯蚓，使出吃奶的力气，竟没有一个人能掰倒他。后来有人喊来三连长，他可是全团的掰腕冠军，那时候，马大山已经与十几个小伙子交过手了，结果三连长几次努力，都没能掰倒马大山，俩人僵持了几分钟，最后以平局收场。三连长说了声“感谢承让！”打个敬礼就走了。不一会回来，把自己那面“腕力王”金旗送给了他。马大山如获至宝，回家把锦旗挂在墙上。从此，他“腕力王”的外号就叫响了。

马大山就像老鹰叼小鸡，把瘦猴拽到一个角落里，气冲冲地说：“说吧，得多少钱？”

瘦猴瞪他一眼说：“三百块！”

马大山一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要一块两块他是准备拿的，毕竟是自己摸了姑娘的脸，权当买糖哄孩子。可瘦猴分明是讹他，他那三间草房也不值三百块，这是要他命啊！不禁怒火填胸：“你再说一遍，我耳背没听清！”他眼里冒着凶光，攥瘦猴的手一用力，那只手就像铁钳一样，简直要钳碎那小子的骨头。

瘦猴哎呀尖叫一声，喊道：“一分钱都不要了，你快松手啊！”

马大山松了手，咯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用脚搓着说：“别欺负我老，再胡说八道我就废了你！”说完叫着英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尽管没用赔偿，但马大山挨了两个耳光，还被人骂为流氓，心里十分烦恼，他不解地问英子：“城里人咋这样呢？”

英子淡淡地笑了笑，说：“别当回事。”

原先的兴致荡然无存，马大山再没心情看热闹了，英子帮着买上衣服，他坐上汽车就回家了，而且回家后对城里的热闹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