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文/屈孝勇
当飞机升入万米高空抵达云端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要返乡了。飞机似箭,但我内心仍希望它箭再生翅,不为别的,只想尽快到达故乡那个山区小县城。因为家住县城里的姑父病逝了,现停放在县城殡仪馆,晚上八点举行封棺仪式,所以想在未封棺之前赶到能够看他老人家一眼。
飞机上,我心中这种焦急慌乱如同几年前父亲病逝前时的感觉。那时,我也在南方,正值寒冬腊月,春运大潮。火车站,人潮涌动,一票难求。机场里,接踵摩肩,人头攒动。那时候,身处千里之外,有一种举头不见亲人面,相隔万重山,恨北雁无情,只身飞天边的无奈!
此时,人坐在机舱里,思绪和飞机一样在飞。我想象着姑父这会儿身穿寿衣,长袍短褂,三腰五领,静眠于殡仪馆的灵棺里。灵棺前的案几上摆放着高大灵屋,灵屋门口,金童玉女各站左右。灵屋前,自蒸的大斋馍红黄绿花儿点缀,堆叠摆放,高高摞起。斋馍前,插香的五谷盒里已落满香灰,香头儿烟雾缭绕,徐徐飘升。灵堂前,儿女披麻带孝,磕头奠酒,焚香烧纸,哭声阵阵,哀音一片。满屋子里,亲朋好友,围坐四周,心情沉重,面露悲痛。帮忙人,屋里屋外,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时而锣鼓声,时而喇叭声,时而鞭炮声,哭声,吼声,混成一片。然而,更能想象到灵棺里的姑父已紧闭双眼,神态安详,永远睡去了,伴随睡去的还有他曾经因风湿浮肿疼痛难忍的双腿。
飞机继续在高空穿云突雾,我的思绪也在继续纷飞,脑海像电影一样一会儿浮现出姑父生前那典型的老党员形象。他走路喜欢双手背后,俨然是一位大领导。一会儿又想起他曾经跟我闲聊时说过自己年轻时走过那些沟,趟过哪些河,翻过哪些山,也帮过哪些人的忙。同时,他也讲过自己曾经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遭过多少罪。他说话一般不爱正视人,语气很柔,语音很小,语速很慢,半天说一句或吐一个字。有时他说说你觉得他的话说没影儿了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过脸来冒出一句,似乎在提醒你他还没说完呢。后来猜想他的这种说话习惯原因,估计是人老了,元气不够用,想出来到嘴边的话需要半天费力运一口气才能吐出来。时间长了,我们也习惯了,每次听他聊天说话时要平心静气,耐心等待,甚至需要双耳竖起听,总害怕没听清楚或没听完,惹他老人家不高兴,因为人老心也小了。
在我眼里,姑父生前是个热心人,为人处事细心周到。他曾经当过老师,后来又调到县文教局工作。时记当时他在单位上班时,每天有好多人找他,无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生活上的事,他都乐于去帮忙,自然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他。他有时上街闲逛,总能碰到熟人打招呼,或邀请他去人家里吃饭,很受大家的尊敬。
两个多小时后,思绪随飞机的降落而回到眼前现实。走出机场,天已黄昏,一股北方寒气袭满全身,冷风直往裤腿里灌,让人直打哆嗦。想想距县城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急忙打的士向县城奔去。路上,寒冬的风景,大地一片萧杀,一片荒凉。公路边,偶尔一股风来,仅残留在道旁树枝头一两片枯叶也毫不留情的纷纷飘落,飘落在离树根不远的地上,似乎急速回归大地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车子一路前行,衰景一路后退。先是平原,后是大山,最后到了深沟。距县城越来越近,我心却越来越急。看看时间已快到晚上8点,恨不得生翅而飞。这时手机响了,对方是县城的表姐。“你走到哪儿了?封棺时间快到了!”表姐急切地说。我连忙说:“快了,一会儿就到!”刚挂电话,车子却突然停了。我还没问司机怎么回事,司机却长叹一声:“完了,走不动了,大塞车!”我心一惊,抬头一看,好家伙!一条火龙在漆黑的夜晚由眼前延伸到远方。后来才知道前方桥头一辆油礶车因追尾着火爆炸了,致使所有前行车辆走不了,消防人员正洒水降温。面对意想不到的大塞车,我真无奈只有坐等。过了一会儿,县城表姐又来电话说:“时辰到了,已封棺了!”我顿时有点儿失落,本想在封棺前赶到看姑父一眼,没想到车堵在路上,错过了机会。不仅心生惭愧与懊恼,觉得对不起姑父,更对不起他生前对我及家人的一片好心。
几乎一个小时过去了,车才开动,待赶到地点已晚上9点多了。殡仪馆座落在半山腰,四周非常荒凉,只有一条大路通往山顶。我匆忙走下车,准备先到姑父的灵堂前上香磕头奠洒。当我来到礼堂门口,突然发现礼堂中间用隔墙一分为二,两个小间里面都设有灵堂,里面守灵人都很少。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到里面各自几个人靠坐在墙边的长椅上打盹,整个大堂内显得很安静,很冷清,一时辨不清哪个是姑父的灵堂。正在我站在门口仔细辨认里面亲戚的时候,大堂侧面的客房门开了。我一看里面走出来是我表哥,还没等我打招呼,表哥急忙上前拉着我的手说:“走,赶快去饭堂吃饭!”我忙说:“我先去给姑父敬一柱香吧!”没等我说完,表哥已拉着我的膀子向饭堂走去。他边走边说:“饭菜早凉了,等你吃过了,人家要收碗呢!一会儿,隔壁一家事主还要等着开席!”还没等我说话,已到了饭堂。饭堂里摆了三张桌子,两张是空的。另一张桌子上摆了几盘剩菜,很显然留着等客人的。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几口,顿时,嘴也冰凉,心也冰凉。
随后来到姑父的灵前,想敬香磕头烧纸,表哥却急上前连忙说:“这跟前不能烧,要烧到屋外场院中间去烧。”正当我纳闷的时候,表哥把我带出门口到场院中间。我一时无语,只好听从。我一边上香磕头奠酒,一边听表哥解释说:“殡仪馆不让在屋内灵前焚香烧纸,一是考虑平房屋里烧纸烟味大难散,空气不畅。二是害怕万一引起火灾事故,不安全。”听着表哥合理的解释,我也不便多说,只好在场院中间远离姑父的灵前且毫无气氛的烧着纸,磕着头,奠着酒。夜色中,望着空旷的场院,望着随风呼呼燃烧的火纸,我想屋内灵棺里的姑父是否能够感知到场外亲人对自己的祭奠,他会不会伤心。那时,我似乎自己有了一种莫名的心痛,没想到千里迢迢赶到姑父身边,却连想在他灵前烧纸磕头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知道这看似合理的理由是不是真正合理,看似充满人情味的习俗却在眼前似乎变得毫无味道。说是尽孝,不如说是“尽笑”了。
按照当地习俗,当天晚上是正事。封棺之后,先开歌路,然后唱孝歌,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后按照提前看好的时辰出灵上坡埋藏。其中,开歌路也叫开五路,是由孝子边烧纸边陪同俩民间艺人从屋外向屋里边说唱边敲锣打鼓。艺人主要说唱内容是亡者死后要到阴间去转世投胎,请天界各路神仙及地府十殿阎王保佑亡者顺利过关,并祝孝家吉祥如意以及对来宾表示欢迎与感谢。歌路开完后,俩艺人边唱孝歌边敲锣打鼓绕着灵棺转圈,也叫打太师。其大体分前半夜和后半夜,又可分为四个段落,每个段落唱词内容有严格要求的。大致分为劝孝,行孝,前朝古人,说诗对句,历史延革,朝分更替,古今人物,日月星辰等八大类型。整个晚上,孝歌不断,锣鼓喧天,其目的一是陪伴孝子守夜,排解孤独寂寞,舒缓内心悲痛。二是给孝家壮脸面,热热闹闹,落得个好人缘。当然通过这种方式也是儿女尽孝的表现,更是一种纯朴的乡土习俗文化的展示。
然而,那一天晚上,已经是十点半了还没有动静。灵堂前既不能烧纸,也不能焚香,更听不到哭声,冷冷清清,唯独灵屋前两根白烛孤独的闪着寒光。虽然,儿孙都在,却像在犯困。女子儿媳都有,却不会哭丧,默默守在一边嗑着瓜子赶着瞌睡虫。过了一会儿,开歌路打太师的老艺人才进场。原本正式开始,没想到老艺人还要求喝点儿酒吃点儿宵夜休息下,直到晚上11点多才开始开歌路打太师。虽说是老艺人,实则为进城农民,俩人约四五十岁。唱歌光有唱腔,没有唱词,十句难懂一句,光哼长音。本是“劝孝段”却唱到打日本鬼子去了,让听者哭笑不得。就这样凑合到半夜3点多,看样子犯困了,于是停下来喝茶抽烟,顿时又冷场了。我在一旁小声问表哥:“怎么请这样的艺人!”表哥无奈地说:“现在山里会唱孝歌的人少了,难请啊!”处于好奇,我趁老艺人停下来休息聊天之际,凑过去聊了几句。我先恭维他们说:“你们唱得好啊!辛苦!辛苦!”其中,一老艺人忙停下聊天客气地说:“不辛苦!我们都是山里农民乱学的,瞎唱的,混口饭吃!”另一位老艺人接过话茬说:“现在山里年轻人一般都不学这玩意儿了,我们沟里以前会唱的老人几乎都去逝了,年轻的也差不多都跑出去打工了。”“是啊,干这玩意儿不仅能跑断腿,还要熬夜,也赚不了几个钱,像我们这个年纪,真遭罪啊!”前一位老艺人抽了一口纸烟叹了一口气补充道。简单的几句对话,顿时改变了我对他们的看法,使我没敢再问下去,也似乎自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除了同情又好像多了一份儿叹息!
那一刻,我又回想起儿时在乡村目睹过村里一些人家过红白喜事热闹的情景,不仅感叹万分。那时候村里乡亲只要过大事,房前岭后,邻里乡亲,都来义务帮忙。娃娃大小,老少爷们儿,里里外外,忙出忙进。人声,鼓声,喇叭声,鞭炮声,声声入耳,热闹非凡。无论是班头还是客头,久经沙场,主事老练,任何事情,任何环节,有礼有节,有规有矩,有板有眼,令人敬佩。然而,曾经熟悉温馨的画面到如今却让人感到极为陌生。我一时搞不清楚到底是时代变了,还是我们变了。是时代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时代。
天亮了,姑父的灵棺在一群人簇拥下抬出了殡仪馆。然后,事先备好的货车开过来,几个人抬着灵棺上了车,现场烧了花圈后便向对面几里开外的山沟开去。孝子及客人分坐其它几辆客车紧随其后,由于主事人事先没有统一告知司机埋坟的具体地点,结果上了公路,客车被拥挤的过路车分散堵住了。慌乱中,一些司机绕错了道,致使前面灵车已到埋藏地点了,后面几辆孝子车还在半路上绕来绕去,使孝子在灵前一切行孝礼节变成了坐车,真是让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有哭中藏笑,笑中带哭了,尴尬至极。
送走姑父,离开县城,我的心情无比沉重,似乎不仅因为失去了姑父,而且还有连同姑父一块失去的是那曾经熟悉的传统习俗以及难忘的乡土乡音。但愿故乡的一切能够在岁月的洗涤中留下曾经的美好,让经典的乡土习俗基因融入万代子孙的血液中,成为新时代美好乡村的记忆,直到永远。更愿乡音乡情不要因社会的变化,时代的发展,而像恐龙般灭绝成为未来的化石。那样的话,我们的子孙后代即使以奔丧的速度去抢救也是无济于事的。
作者简介:
屈孝勇、男、高级教师,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现居深圳,爱好文学,曾发表诗歌散文于《安康日报》、《太极城》、《陕西农村网》、《旬阳在线》、《故事会》、《读者》、《深圳晚报》、《羊城晚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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