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梦

文/刘江波

一只风筝飞在高空，丝线在你的手上，你躺在草地上。你将四肢尽量舒张，像是想与大地融为一体，又似乎在汲取力量、蓄势待发。但一切的一切古怪不现实的想法，此时都可以有，也都可以没有，什么也阻挡不了你松弛的思维、你嘴角的新月儿。

是呀，你是该放松一下了。攥着丝线的手渐渐酥软，风筝线缓缓地在手心滑过，天上那只“蝴蝶”的翅膀上，写着大大的红色数字－－“688”，这不只是一个吉利数字，这还是你寒窗苦读十二载的战绩。这个数字的背后是二十岁的少年熬白了头，是除夕夜鞭炮声中的背书声，是苦辣酸甜都茫然的冲刺阶段……还有什么理由不能让你放松一下呢？

丝线越滑越快，风筝越飞越高，终于，最后一段线头挣脱了你的掌控，“蝴蝶”张开双翅翱翔于天际。你并不在意它飞到何处，你反而得意于它的自由，甚至幻想着它在穿越过一片白云后幻化成鹰，鹰击长空一直是你的梦想，因而你早就做好的打算，688分足以让你顺利入选Ｂ市航空学院，让你与蓝天、与月亮、与银河系、与宇宙亲密接触。

现实把你从土地中拉了出来，你必须绕过父母卑微的目光，去想办法筹集入学的费用，但这并不影响你的心情，梦想成功的璀璨足以掩盖星星点点的美中不足。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你却看到了父母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也看到了班主任老师那喜悦的目光，还看到了校长那期待的眼神。喜庆的气氛挤满了逼仄的出租屋，似乎再也容纳不下一丝杂乱的空气，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了双脚的地方，老师还没有从分数公布后的激动中走出来，自那日后她的声音一直是颤颤的，“你不要找人报告，校长亲自为你填志愿！”她一脸光荣地盯着你的眼睛，希望这种荣光瞬间传递给你。

“688，可以冲一下清华大学了。”校长微笑，语气平缓，眼光中却闪烁着光芒。

你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鞋尖。你的沉默让空气凝滞了起来，甚至连一只低飞的苍蝇都感觉到了压抑，正在没头没脑地撞向窗玻璃。“怎么了？你不情愿？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大学！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梦想。”老师的声音终于不颤了。

你默然片刻，还是说了，清华大学无疑是顶尖的，也确实是所有人求都求不来的。但你知道去年的最低录取分数是690，确实可以“冲”，而且很有希望冲进去，但是绝没有希望去按照自己的志愿去选专业。

校长率先出去了，同时带走了一个厚实的大信封。老师犹豫着出去了，低语了一句：“咱们学校已经十年没有清华大学的学生了，学校和老师花了六年心血培养，但……还是会……会尊重考生个人意愿的……”

屋子里的空间立刻大起来，父亲把窗户打开了，一缕新鲜的空气飘进来，那只急于想出去的苍蝇却又返了回来，尽情地在天棚盘旋，发出“嗡嗡嗡”的欢叫。父母交换了一下眼神，母亲嗫嚅着说：“校长说了……报考清华，就给两万，如果录取了，再加五万。”

你回避着母亲充满期待的目光，录取了，服从专业调配，可能是考古，可能是园林，清华大学没有绝对的冷门，不管哪个专业未来都是前景无限，可是你的梦想却在蓝天，清华大学航天专业的分数线，去年和前年都在710分以上。你感觉到了身子在下沉，像一坨从铁锨上垮下来的稀泥，几乎就要瘫软在地板上，多亏父亲扶了你一把，“听孩子的吧，我再去借借看……”

你滑动着手机，现在你可以自由地玩着喜爱的打飞机游戏，你操纵的飞机在屏幕里闪转腾挪，灵巧地躲避着随时出现的巨石，机敏地消灭着面目古怪的小妖们。

你手指灵活，顺利地过了一关又一关，在你快打到大boos的时候，父亲出现在窗外，脸上谦卑的笑容还没有褪尽，手里紧紧地捏着薄薄的一沓票子。但父亲没来得及进门，就看到母亲被请到了门外，矿泉水公司的几位负责人正在和母亲商量，只要你报考清华大学，就把你的头像印上瓶子上，而且资助你四年的学费。母亲还没有回答，几辆车子开过来，将出租屋前面的最后一片空地塞满，矿泉水公司的人惊呼了一声，教委的车，还有政府的车！

随即你又看到了校长和老师，只不过这回他们都站得远远的，赔着笑。你按了暂停键，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咱们县多年没出清华大学的学生了，这次方方面面都很重视，新任县委书记的意思是，如果能被清华大学录取，政府奖励二十万元！”

你看到父母抬起头来，你看到他们的目光把破旧的出租屋环视了一圈，你看到父母的眼神又扫过了你的眼神，你看到他们又低下了头，喃喃地说：“还是听孩子的吧……”你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颤抖，远远超过老师曾经的激动。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当然，还得尊重考生的个人意愿……”

所有车子都开走了，所有人都跟着走了，世界又恢复了平静。你终于可以安心地打游戏了，你的手指一抖，大boos出现了，张牙舞爪，一连串的超级炮弹打过来，你的飞机躲闪不及，被打断了两根翅膀，冒着浓烟坠落到黑暗中。屏幕上的大boos在笑，屏幕上的小妖们也在笑，屏幕上出现了弹幕，给了你一连串辉煌的数字，证明你虽败犹荣，看来，你也该笑了。

充满离愁味道的火车站喜气洋洋，代表政府来送行的领导祝愿你前程似锦，代表教委来送行的领导给父母戴上了红花，代表学校来送行的校长点燃了一挂长鞭。噼里啪啦……硝烟升起，你看到父亲咧着嘴在笑，你看到母亲流着泪在笑，你看到车站上所有人都在冲着你笑，你报以他们一个像月牙儿似的微笑。

呜……汽笛鸣起，你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天好蓝，远方飘着好多风筝，你特别想知道，有没有你放飞的那只。

作者简介：

刘江波，男，1972年生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章回小说》、《北方文学》、《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等，著有长篇小说《猛犸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