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秦岭中的余音回荡

  ——读方英文长篇小说《群山绝响》

                    李西岐

      客居西安十多年间，我与方英文只有一面之缘，是在几年前长安大学举办的一位女作者新作研讨会上，他留给我的初步印象是言谈举止温文尔雅，是学者型的作家。那天晚餐交杯换盏期间，顺便加了微信。后来偶然在陕报社大门口远远看见他正和一位年轻女士说话，知趣停步，没有前去打招呼。

      方英文的微信里，几乎每天可以游览到他的书法小品，足以证明他对书法情有独钟，每每有独到之论述，言辞中多有嬉戏之句，却蕴含书道之内涵。

      正如有人戏言，在陕西文学界，主流舆论场只谈论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三个作家，言下之意，其余作家即使再努力，也只能被“三座大山”遮蔽了名声。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眼下这个碎片化的读图时代，都市中人忙得鬼吹火，浮躁得像发情的驴子，有几个人能安下心来读完一本书？虽然人人手机不离手，看的内容大多是扯淡的鸡汤抑或搞笑的短视频罢了。

      前几个月，我叫女儿从网上购买了方英文的长篇小说《后花园》《群山绝响》和散文集《霜天自在》，加上以前读过的《风月年少》，坚持每天晚上读半个多小时，最近终于把几本书读完了，似乎对方英文及其作品有了些许了解。

      读完方英文最新的长篇小说《群山绝响》，脑子里竟然一时无法平静，于是有了言说的冲动。未料想，这么重大的乡村题材，他似乎举重若轻，只用毛笔轻轻的一划拉，那个时代的烙印便清晰深刻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诸位知道，特殊年代的此类题材，要么是“伤痕”，涕泪长流；要么是“歌颂”，声嘶力竭。方英文另辟蹊径，别出心裁，如此这般地出手不凡，展现工笔细描的深厚功力，令我非常感动与佩服。而我们的后辈儿孙，并不知道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英文在《群山绝响》里，以极其冷静的平和心态与静水深流的白描笔法一一展示了1976年的特殊时代。生于书香门第的主人公元尚婴为上高中，元家老小几乎是费尽周折。元尚婴的母亲将积攒的肉票取出并权衡利弊，分别送给各位掌管权柄之人。当然，结局还是元家的背景灰暗，让一个叫万水贵的人顶替上了高中。谁料几个月后，那个顶替的人竟然溺亡了（因为他能上学，皆因其父子合谋“作案立功”获得的），空出了指标，元尚婴终于替补插班进了高中大门。家学的遗传以及天资聪慧，使得元尚婴在同学中脱颖而出，深受爱才的简书记欣赏，使得他竟然在上学中谋得了汉叔镇邮递员的美差，却引得他人嫉妒并张贴大字报揭发其“罪行”，最终被劝退学了之。

      方英文的心灵是纯洁无瑕的，在他的记忆里，少年时贫瘠的生活，山依然是那么挺拔秀丽，水依然是那么洁净清澈，鸟儿依然是那么清脆鸣唱……我不知道，元尚婴身上是否有方英文的人生影子抑或经历？我却知道，我也是文革中的“复课闹革命”时被推荐上岐山蔡家坡高中的第一届（1970年）学生。那时候，我们十个初中生中才能录取一个人，要比现在考大学难度大多了。当我读到元尚婴在学校学习、劳动、勤工俭学等活动的生动描写，眼前又浮现出五十多年前在校园里的点点滴滴。人生最美之阶段则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无论贫寒，无论富裕，大多都能在阳光下健康成长。

    《群山绝响》的不同凡响之处，正是用纪实且抒情的笔调逼真地还原了这一阶段，无疑具有填补史料与地方志的独特功效，功莫大焉。

      方英文的记忆是明晰精确的，在他的笔下，生产队里的劳作一年四季环环相叠，田间地头的男女嬉戏与苦中作乐，劳动工分的分配与预决算的丝丝入扣，甚至精确到比县志还要准确的第一手史料。那时节的儿歌里唱道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这是那个时代优良品质的具体体现。若是在今天的孩子看来，简直就是笑话一枚，菜贩子都不收一角钱的，更甭说一分钱了。当然，那时候，三分钱可是要难倒五尺大汉的。如同后世学人从《金瓶梅》中研读明代社会经济史，《群山绝响》也理所应当的，将成为后辈学者研读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叶社会学与经济史的真材实料。

      方英文是才气逼人的著名作家，他在字里行间展现出的细节描写令人折服，他不动声色地诙谐幽默，令我拍案叫绝。在我看来，一部成功的小说，作者要深潜其里隐身其中，平铺直叙也好，诗意昂扬也罢，最忌讳大段大段地说教，唯怕读者读不懂抑或不理解，因此，我亦鄙视某些把自个装扮成居高临下教师爷之类的货色。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方英文的聪慧与高明恰恰表现在这里，他只做那个本本分分的“人类历史的记录员”，在我眼里，《群山绝响》是胜过近年来获得这奖那奖的所谓“名著”的。

      听人说，方英文活得潇洒通透，文笔风流倜傥。当我看过《群山绝响》和《后花园》之后，便在心里愈加认同了以上说法。

    转自李西岐博客

   又见中国作家网2023年1月9日

【百度 • 李西岐】

   著名作家、书法家，陕西岐山人。甘肃省作协理事、书协会员，《读者》杂志签约作家。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金城关》，精短小说集《有朋自远方来》及《李西岐文学作品选 • 小说卷》、《李西岐文学作品选 • 散文卷》，散文集《三月飘雪》等。曾获大军区、省、市以上奖励2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