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河流
文/赵丰
我这一生,与河水有着深深的纠结。我的祖籍地在河南,是黄河的下游。第一次过黄河,是六岁那年,我跟父亲回老家。是个黑夜,我看不见河水的模样。挤在一艘木船上,我听见了它的咆哮声,牵动着我恐怖的心跳。艄公在唱,似后来听到的曲牌中的某一首。词意模糊了,韵律依然畅享在身体里。
对父亲来说,黄河就是他的原乡,是他生命的根。在陕西的大半辈子,他一直都在恋着老家,恋着黄河。他的这种情绪传染给了我,让我对黄河也有了异样的感情。除了回老家,我还去过黄河的许多地方。豫陕晋交界的风陵渡,我去太原,去北京,如果坐车,那是必经之地。车子每到那儿,我都会借着理由让车停下来。那儿风大,站在岸边让风吹着,俯视黄河的流水、河滩的草木,心里就充满不仅仅是温馨的感觉。还有山西芮城境内的黄河古渡,晋陕交界的壶口,济南的黄河大桥,内蒙古境内的黄河乌海段,我的足迹都到过。我的人生梦想之一,就是在有生之年徒步走完黄河,从源头开始,一直走到它的入海处,为它写一部传记。这个梦想,以我有限的人生可能无法实现了,心中总是有无尽的遗憾。
我的审美倾向在于水。柔弱,却有穿透的力量,无形,却有变化的魅力。老子将水人格化:上善若水。古语又说:水滴穿石。它用的是柔功。我的家乡高冠河上游有一瀑布,瀑布下游是高冠潭。瀑布下冲时在一块巨石上冲刷出一道凹槽。所有的河流在源头时都是不起眼的,以至于人们往往不相信这是一条河的开始。从高冠峪口进去,顺着河流,四五个小时就到了高冠河在的源头鸡窝子村。房屋散乱在山坡上,白云飘荡在山峦间,石缝里渗出一滴滴水,汇聚成条条小溪。河流的伟大,在于它们从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汇聚成波澜壮阔的大河。我在想,河流便是大地的血管。很难想象,没有了河流,地球怎样生存?
别人旅游,是看城市,看风景,购物,而我纯粹是为了看河。每当我的足迹涉入一片陌生的地域时,总是期待一条河的出现,那样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旅行者。虽然河流也是风景,但是导游不给你欣赏河流的时间,大多的导游心思在购物上,因此我对组团旅游是排斥的。我喜欢自驾游,不会开车的我只有在朋友有兴致时一同前往某一条河流。远途的跋涉,我见到了无数条河流。同人一样,它们没有完全相同的模样。每一条河都张扬着个性,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阅读一条河,是我的一次精神巡游。一个人总得有些精神生活的方式,漂泊的身影与川流不息的河水做伴,这是不错的选择。我坚信,每一条河都是上帝造的,都记载着许多关于人类的情节和细节,演绎着人类的情感故事。细想,我对河流的偏爱完全是一种孤独的自救方式。拥有了河流的情感,我对生活自然是心存感恩。
我去过无数的河流:长江、黄河、沣河、嘉陵江、钱塘江、澜沧江、秦淮河、大运河、珠江、汉江、漓江、洛河、沂河、渭河、塔里木河……
最初关注塔里木河。是科学家彭加木神秘失踪的事件。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大地上所有的河流都发源于高山,归宿都是大海。塔里木河纠正了我的这个误区,它没有归入大海,而是注入了罗布泊。彭加木是去考察罗布泊的。罗布泊:神秘的、令人恐惧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没有一棵草,一条溪,夏季气温高达70°,没有任何飞禽敢于穿越。2007年秋天,我约了一个同伴去看塔河。一条河,总会有它感人的地方。塔里木河感动我的是与它相邻的沙漠。它的广大自然是无法描述的,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山脊、山谷、山坡。山脊巍峨壮丽,山谷神秘莫测,山坡更美,若图腾的标记。我俯卧在沙上,感受着它的心跳,以及不远处一条河的呼吸。站在河边,我的激动和兴奋在逐渐沉淀: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塔里木河吗?这就是养育了南疆800万人口的母亲河吗?这清浅如溪水的河流真的浇灌出了漫漫驼铃的古丝绸之路吗?这温吞娴静的河水真的孕育了创造古楼兰文明的游牧民族吗?在我看来,一条河流与沙漠相邻为伴是一种命运的默契。沙漠是它的河岸,造就了它横冲直撞、居无定所的性格,像一匹“无疆的野马”奔腾穿行在万里荒漠上。在我的眼里,塔河渲染出一泻千里的恢弘气势,温馨、明媚,宁静,祥和,与沙漠的死亡气息形成鲜明的反差。制造这种格调的,是一种树:胡杨。“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胡杨长达三千年的存在方式,在塔河流域的植物种类中独树一帜。
一种树,守望着一条河,这是精神的写照。
面对着塔里木湖,我如一个朝圣者般的虔诚,纹丝不动地坐在河边,聆听着一条河的心声。时至中年,我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狂热与激情,学会了用一种理性的眼光审视自然,审视人生。虽然如此,我还是要为它感动。
有段时间,我因为忙于生活,会离开河流很久。那段时间就觉得大脑干巴巴的,内心里有一种流水的焦渴,就连身体的皮肤也皱巴巴的缺失了水分一般的干枯。把生命的支点架设在河流上,这是别具一格的人生。很多时候,我的潜意识里感觉到自己就是那滚动的河水,哪里有河床,我就奔向那里。每每看见一条河流,哪怕是细瘦的小溪,我也会抑制不住心灵的颤动,有种相见恋人的喜悦,向它倾情。只要有河流,无论我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异乡的感觉。
我要写到涝河了,这是属于我的母亲河。小时见过它的样子,那时它还在县城西门外。女人们出城洗衣裳,孩子们下水打扑腾,宛若一座小城的后花园。学大寨运动时它被改了道,整体西移一公里,且不是原来蜿蜒的模样,直通通向北而去。一条河被人强迫改道,这就如同人类的被迁徙,会缺失根的维系和习惯的磁场。前些年县上开始重视生态了,在河床里修了几道拦水坝,逢到雨季时水量丰盈,水面覆盖住七八十米宽的河床。水边,伸出来无数的钓竿,沿河散开。水里虽说没有大鱼,但小鱼是少不了的。钓鱼吗,不一定就是为了吃鱼,多半是图个心情。
在对河流的情感表达方式上,鸟比人更宽泛,可以在水里嬉戏,贴着水面滑行。一个人的时候,我坐在河滩上俯视涝河水,喜欢水鸟在水面上空起伏的情境。夕阳缓缓坠下,鸟儿翩翩飞过平野田畴,衔来了薄薄的雾霭罩住了水面,然后是淡淡的一弯弦月升起来,在河水里撒下清凉的光辉。水里有鱼,有蝌蚪,有青蛙,有螃蟹,有黄鳝,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也不失为一种沉默的方式。
在所有的植物中,我尤其喜欢芦苇。涝河的水边,生长着成片的芦苇。秋天,灰白的芦花开始到处飘荡,翩翩若雪。握住一片芦花时,我想到了法国17世纪哲学家帕斯卡尔,这片片芦花是从他的白发里飘出的吗?他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苇草。”在我看来,这是人类最伟大的一个比喻。帕斯卡尔是一个哲人,思想中没有规范的体系和严谨的学说,是个任思绪流淌而不做聚集和汇总的人,宛若一片自由的芦花。他的毫无拘束的思想火花奔放不羁,直抵生命的深层。他关于生命思考的片段动感、跳跃、肆意、热情,这种从心灵流溢出的思想碎片,比那些经过人为加工过的更为真实和可靠。
有了帕斯卡尔的启示,河流的景观,一直藏匿于我的内心,随着血液流淌。我在涝水里看到了月亮,而且没有一次是重复的。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同时走进同一条河流。他的意思是:河里的水是不断流动的,你这次踏进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进河时,流来的又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你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这天晚上,我做梦了。梦见自己是一条河流,血液是涌动的河水,心脏是圆圆的月亮,头发是飘曳的芦苇,一只水鸟俯冲下来,我上了它的翅膀,向大海那边去了……
自从吃上了“皇粮”,我就没有离开过户县。涝河,成了我精神的目的地。不出意外,我会死在它的身边。我死了,它还会在那里流淌,宛若我的安魂曲。
控制不住自己的感伤,
让晶莹的眼泪肆意流淌。
眼泪飞过荒原,
枯草的生命得以延长;
眼泪飞过荒原,
蒲公英被风丢弃在黄土地上;
眼泪飞过荒原,
大雁挥动着翅膀,
猎人的枪只剩一声空响。
作者简介:
赵丰,西安市鄠邑区人,中国作协会员,出版小说散文集10余部。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获得者。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散文》《书屋》《鸭绿江》《百花洲》《雨花》《飞天》《山东文学》《湖南文学》《四川文学》《福建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延河》《黄河文学》《散文百家》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800余篇,50余篇获国家级文学奖,30余篇入选国家级小说散文随笔年度选本。有作品入选全国高考、中考模拟语文试题、语文教辅书及中学生必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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