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王(小说)
文/杨永军
张尚清拿着香烟的手,在不断的颤抖,望着院子里,白杨树上的绳子,心里纠结的不行。他想把头伸进去,做个一了百了。
张尚清是正处级退休的公务员,大学毕业就考上了。刚进机关时,性格内向,跟人不合群。很多人背后议论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尸位素餐的庸人。
可他偏偏被区长看中了,还托人说媒,把小女儿嫁给了他。区长当然不是看中他内向的性格,而是一次邂逅中的偶遇。
某天,区长准备写一份材料,星期天去图书馆查资料。区长找到资料就坐下来,认真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人盯着他似的。他倏然抬头,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礼貌地冲他笑了笑。他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瞟了一眼那人看的书,是二十四史。心里即刻肃然起敬。准时那个学校的老师,没准是教历史的老师,要不怎么看二十四史呢。
区长并不认识张尚清,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即使区长见过也没什么印象。张尚清对区长太熟悉了,在机关经常相遇,每次,只是礼貌地喊声区长,便从匆匆离去。
区长真以为他是历史老师,他此时心中正有个吃不准的问题,他走过去坐在张尚清跟前,问他。“宋太宗赵光义,杀人立威是出自《二十四史》吗?”
张尚清有些诚惶诚恐,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出区长提出的问题“不是,这是野史,出自《鉄围山丛谈》。”
区长心中的问题得到了答案,随口说“谢谢。”转身想离去。
“区长,您不认识我吗?我是拆迁办张尚清呀。”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的人依旧低头看书,并没有被区长这两个字为之震惊。
区长伸出两个手指头,放在嘴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冲他笑笑走了。
区长走出图书馆,心中的疑问却骤然而生。这张尚清随口说出的答案准吗?他没准是敷衍或者是炫耀,这要是“引经据典”出了错,会闹笑话的。带着疑问,又回去查找了半宿书,总算夯实了答案。在夯实答案的同时,也被张尚清的博学折服了。
那段时间,区长正被一个村的拆迁问题弄得头疼。这个村本来早就该拆完了,沸沸扬扬地嚷嚷了快一年了,也未拆分毫,他写材料也是为了这件事。
那时,张尚清在拆迁办只是个小科员,负责统计工作。区长隔三差五地问进度,忽然有一天,他转头看着张尚清说:“小张,想想办法吗?”说完,又对主管处长说:“要集思广益,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说不定会有其他思路呢?”
处长正为这事弄得心火上升,说话也不加思考了。“谁要是能完成这任务,我这个处长的位子就让给他。”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张尚清楞是不给面儿。在加上区长又点了他的名字。竟随口说:“我试试吧。”说完起身拿着包走了。
同事准备看他的笑话,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尚清去了五天,回单位跟处长说:“事儿解决了,明天,办公室的人倾巢出动,带上合同,去村里签字吧。”
“你是人还是神呢?”处长惊诧地问。
张尚清到不好意思了,开玩笑说:“你出去买个汉堡加鸡排,看我能吃光不。”
同事们围过来七嘴八舌问他,“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弄得,这么快就把这么难缠的问题解决了。”
张尚清笑笑回道,“没咋弄,我就是有些傻运气罢了。”
张尚清并不是凭的傻运气,他不愿意说出,他如何使用离间计,让那些村民从攻守同盟到分崩离析。如果人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得会遭人诟病的。
张尚清入户登记时,就了解到,满村人就两个姓。陈姓跟江姓,江姓住的村东头,地势比陈姓住的地方高些。很多年,村里的老辈儿人有这样一个说法,姓江的人,日子总比姓陈的人日子过的好些。早年间,曾有算命先生说过。江乃水也,陈乃沉也。言外之意,姓陈的永远沉在江底下,那日子能好过吗。
村里江姓跟陈姓都有各自的灵魂人物,两家家境颇殷实。虽说不是上神通广大,但在各自的姓氏中有着极为影响的号召力。张尚清去村里时,正赶上姓江的这家人,买了一辆宝马车。他原本就想利用这两个姓氏之间的相互看法入手,去解决难缠的问题。他听说江姓人买了宝马车,心中更笃定这件事的胜算。
他先去了陈家,进门就直言不讳地问:“人家都签了字了,你什么时候签呀?”
“不可能。”那人疑惑地看着张尚清说。
“不可能,人家宝马车都买了,不信你去问问他呀?他农副产品批发市场的摊位都订好了。”拆迁,政府在农副产品批发市场配摊位,张尚清专拣主要的问题说。 那人一头雾水,但他仍不相信。张尚清没在理会他,转身去了别的家。
那人果真去问,对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没签字,他那是忽悠你呢,再说,我买宝马车还不至于用拆迁款买。”说完竟一脸阴云地看着那人。
张尚清第二天又去了姓陈的那家人家里,还未等他开口,那人亢奋地指着他说:“你真能忽悠,我问过了,人家根本没签字。”
张尚清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唉,都说你们姓陈的在江底下沉着呢,乍开始我还不信,听您这么说,我信了。”
那人被他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想问个详细,张尚清一顿“连珠炮”没让他开口。
“你也不琢磨琢磨,他买宝马车,要没拆迁款做后盾,他能买吗?你也有钱,你怎么不买呀?再说,等好摊位抢完了,你再签字吧?”“不信,你现在问他去,他还会跟你说没签,我这不是传闲话,人家说了,要让你们姓陈的永远都在江底沉着。你就傻吧?”说完张尚清又转头走了。
那人又被弄了一头雾水,他没去证实张尚清说的话,是否是真是假。他心知肚明,像这种反正话问也白搭,谁会承认呀。他还不至于这么幼稚,一夜思来想去睡不着。事关自己的利益损失,再说,我就买不起车吗?我凭什么让他压我一头。第二天,没等张尚清来,他就去村口等。见到张尚清,就生拉硬拽地去他家签了字。
张尚清太了解这样的人了,过日子不是过给自己的,是过给别人看得。果不其然,那人也买了一辆宝马车。配置比姓江那车好些,他的举动,胜过索然无味的说教,短短的五天时间,这个“烫手的山芋”,让张尚清生吞活嚼地吃了下去。他知道,这种利用矛盾解决矛盾的“离间计”等双方明白过来时,还指不定是猴年马月呢?
区长见张尚清不负众望,顺利完成了棘手的问题,他笃定这个年轻人,将来在仕途上会有一番作为。于是,请处长出面,给自己的小女儿刘博雅说媒,希望能成就女儿幸福的婚姻。
张尚清开始是抵触,他觉得自己跟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地位的悬殊,思想的差异,无疑是横亘在内心的桎梏和屏障。他推脱处长,说老家有对象。
处长偏偏不信,上他农村老家去问。没想到,他父母正为他的婚事发愁呢。处长跟两位老人说了,张尚清他爹恼怒了。立即叫回了儿子,问过了,真有此事。他爹指着张尚清的脑门骂开了。
“那些年,我怀着“吃屎”的心,供出个大学生。刚进城几天呀?还知道自个姓张不,人家给你介绍对象,你瞎话一堆,跟人家说有对象,人家区长的闺女配不上你啦,你是大总统黎元洪,还是大清朝的皇帝呀?一个区长的闺女就把你吓住了,成不了大气候。”
他爹连珠炮似的骂,张尚清一声不吭虔诚地听。仔细咂摸滋味,他想起爹遇事常说的一句话:“人有病死累死的,有几个是吓死的。”此时,他竟幡然醒悟,终于答应跟刘博雅见面。
见了一面,张尚清到没说什么。刘博雅却不干了,没见面时,她爹把张尚清说的跟一朵花似的,她心中怦然地跟春天的桃花似的嫣红向往。谁知,一见面,张尚清到局促的手脚无措了。刘博雅回家就跟他爸说:“爸,你怎么给我找了个闷葫芦呀?他哪儿像你说的那么好呀?我看他一年也说了几句话。”刘博雅在文化馆教跳舞,这种沉闷的性格是她不能接受的。
区长笑笑对女儿说:“刚见一面就武断地下结论,跟他聊天,你只说古别论今。你性格外向,他性格内向,你要和他成了,不仅性格能互补,他保证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放心,我不会看错人的。”
父命难为,刘博雅硬着头皮跟张尚清又见了一面,她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只说古,不谈今。这下可说到张尚清的强项上了,从正史到野史,他不仅知晓,还能驾驭的恰如其分。刘博雅从嫌弃到崇拜,她仿佛看到了,浪漫月光下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张尚清,是一个身着白衣,染着一身书剑飘零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古代书生。就这样,几经了解。刘博雅和张尚清的爱情,也终于修成了正果。
那几年,张尚清的仕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在拆迁办,他虽然不是处长,却实实在在地手握实权。许多人都看中他手上的权利,只要他稍微的给别人透点消息,发财就跟天注定一样,外人还抓不着任何把柄。这话一点不假,修高速公路从那个村过,只要得到消息,栽树盖临时房,甚至随便修条人走的小路,都能得到丰厚的赔偿款。于是,抛媚眼的、送钱送物、请客吃饭的、挖空心思交朋友的。张尚清小心应付这些冗长的琐事,刘博雅对这些事情不胜其烦,她看不得张尚清对那些人唯唯诺诺。她不理解地对张尚清说:
“对这些人唯唯诺诺,还有个反正吗?你要是总这么谨小慎微地去适应每个人,多累呀。你得让他们适应你,呲他们几回,准不再来找麻烦。”
张尚清淡淡地笑笑说:“你忘了,我给你讲的河南巩义康百万家《留余匾》的故事了。那么大的财主,做事都留有余地,何况咱这小老百姓呢?”刘博雅听张尚清这么说,不在理会那些烦人的事儿。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这样的箴言,他自然是了然于心。但财从何处来?那几年他常为钱犯愁,却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家里添人进口了,张尚清有了儿子,两口子都上班,刘博雅的母亲身体不好,张尚清回家接父母来城里给他带孩子,父母在乡下住惯了,不愿意来。眼瞅着平淡的日子要乱套。刘博雅亲自去接公公婆婆,她跟两个老人说:“您儿子将来升职考核,全看他孝顺不孝顺父母呢。您二老不跟我们住在一起,算怎么一回事呀。让外人怎么看他呀?”刘博雅连哄带骗,两个老人才跟她去了城里。
刚住了半个月,张尚清他爹就跟他发了脾气。“你是让我享福呀?还是盼着我早死呀?”老人瞪着愠怒的眼睛看着张尚清说。
“咋的了?”张尚清问。
“你说咋的了,这楼房我住不惯,半空上架着,跟个吊死鬼似的不说,我天天早上吭哧半天,也拉不出屎来。你要想我们给你带孩子,给我们租个农村小院吧?”张尚清听了,没辙,只得到农村去租了两间房。这下让本来拮据的日子更加捉襟见肘了。幸亏有当区长的老丈人贴补,这才让他渡过了难关。 人生就是如此,你越想得到什么,那些心仪的东西,偏偏让你得不到。但张尚清是个个例。
张尚清在农村租的两间房,是个孤寡老人的房子。老人无儿无女,腿有残疾,远亲也没几个。张尚清他爹娘,看不得老人遭罪,洗洗涮涮,帮着种地。老人七十多岁的人了,事事早已力不从心,他把本应产两季的承包地,只种一季。张尚清他爹和房东老人,都是种地的把式。两人聊天有共同语言,张尚清他爹劝老人说:“地怎么能闲着呢?你干不动了,我给你种。绝不跟你要一分钱,别看我六十多岁的人了,龙筋虎骨不比年轻人不差。”说完,扬起右臂秀了一下宏二头肌。
老人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张尚清他爹竟真的一丝不苟地干了起来。按他自己的话说:“我就图个乐呵,农民离开了种地,比死都难受,我这么年轻,就让我混吃等死,我才不干呢。”春种秋收,两个人有共同的语言,成了最好的朋友。
几年的时间就在平淡中过去了,忽然有一天,老人感觉身体不行了。要把房子和承包地过户给张尚清他爹,他说什么也不要,老人以为是遭人嫌,身体不行了,怕侍候。叹了口气说:
“到底是人老遭人嫌了。”
“说啥呢老哥?我嫌你还帮你种地,你弟妹嫌你还帮你洗洗涮涮。茄子一行,玉米一垄,两码事儿吗?”张尚清他爹说。
这不是故弄玄虚地推辞,他明白农村政策,宅基地还好说,承包地只能过户给后人。他虽然稀罕那几亩地,也无法过户在他和张尚清的名下,再说,宅基地不能卖给城镇户口的人,张尚清从上大学那天起,就改成城镇户口了,这些事情,他心知肚明。
老人听完了他的解释说:“我真心给,你必须得真心要,别的你就别说了,我有办法。”
说完去找张尚清,张尚清也不要,老人开始在区政府静坐,并执犟地说:“这房子和地要是给不出去,我死不瞑目。”有些唯利是图的人,找到老人,准备高价购买他的房子。老人瞪着眼睛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哪天真的动不了,我搂着钱找谁去?这点事我能捋清楚。”
老人总这么折腾也不行,最后,还是张尚清当区长的岳父发话说:“随了他的愿吧,要不他真的死不瞑目。”张尚清这才去跟老人做了公证。
老人走了刚一年的时间,村里拆迁,张尚清得到了一百多万的赔偿款。这是那个年代的人,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张尚清也因此有了经验,为了他爹能有地种,又去别的村租房子,租时要求租期必须是十年,这样,即使拆迁也能分的一杯浓羹。事情果然一语成谶,那几年,张尚清没少得拆迁款。为此,也没少遭人妒忌。有人看着眼红,竟往纪委写揭发信,大街小巷即刻谣言四起。说张尚清故意误导上级拆迁工作,又说他岳父故意透给他拆迁的消息,拆那儿上那儿租房子,黑钱肯定没少得。纪委调查一阵子,结论是,纯属子虚乌有。调查一结束,张尚清被提升为拆迁办的副处长,他第一次说出了人生中最张狂的话:“我这个处长,就是告我的那些人告来的。”
话说的是有些张狂,但他内心极力压制着那些耀眼的光环,从此,他开始韬光养晦,再无锦囊秒出。但整个办公室对他用过的“离间计”却百试不爽,同事们都以为他暂避锋芒,会选择做学问,说不定那天,又会一鸣惊人地出几本书呢?张尚清心里明白,知识能学所如用就行了,那么多先哲典籍,要读懂读透彻,还想独树一帜,那不是容易的事情,皓首穷经,谈何容易。
张尚清在现在这个地方盖了一栋小别墅,父母都走了,院里留下了老父亲在世时种的四分菜地。老伴儿刘博雅想着把这块地弄个凉亭,把院墙垒砌来,再种些紫藤和月季花。张尚清放不下农耕的情结,老父亲在世时,篱笆内外,春天种瓜点豆,喜笑欢颜地看着那些种子破土发芽,牵丝引蔓。享受那些农人应有的欢乐,这样的快乐是旁人无法体验的。
张尚清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篱笆墙内种瓜点豆。他去村委会要了几袋有机肥,洒在了刚刚破土冒芽儿的菜地上。霎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他想着农民的谚语,“庄稼一枝花,全凭肥当家。”他琢磨着上了肥再浇足水,再过几天就能吃上鲜嫩可口的油麦菜了。
几声低吼的犬吠打破了张尚清的思绪,两只大狗一前一后跑了进来,他定睛一看,是藏獒。他不敢造次,早就听说这种狗的凶狠,吓得他惊慌失措地跑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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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狗低吼着在他的菜地上左右奔跑,上蹿下跳地嬉戏,时不时还府下身躯用前爪在地上刨,好像地底下有着不可隐晦的东西似的。张尚清站在屋外的门口,大声斥喝这两条恶犬。 “谁的狗呀?有人管没人管呀?”他想拿起铁锹把狗打跑,他想别再弄个“杀敌三千,再自损五百,”划不来。正当他踌躇的时候,篱笆墙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进门就双手作揖说:
“我的,我的。”来人喊着狗的名字,狗见了主人,即刻摇头晃脑地跑了过去。那人熟练地给狗戴上脖套,又栓上绳子。
“是你的狗,你遛狗咋不栓绳牵着点呀,看把我的菜地祸害的。”张尚清一脸不悦地指责道。
“您是老刘的儿子吧?他老人家种菜是不会这么上肥的。”
这所问非所答,让张尚清愤怒,言外之意,是嫌他撒的肥味道难闻。他忍着愤怒又问:
“你谁呀?”
“我是你隔壁狗场的小陆呀,怎么,你们老爷子没跟你说过我吗?”小陆牵着藏獒嘲讽地看着张尚清说。
“你这狗踩坏了我种的菜,怎么说?你的给我个说法?”张尚清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
“好呀,你说多少钱吧?”小陆不屑的笑着回道。
“多少钱你也赔不起,从春天开花到秋天结果,我要的是一个生长的过程,是情怀,你赔的起吗?”张尚清怒火中烧地看着小陆说。
“穷酸臭摆,你这是讹诈,一分钱不给你,你能咋地。”说完,气呼呼地牵着藏獒走了。
张尚清想追上去给小陆几下子,但他惧怕小陆身边的“狗威”。他极力让自己的心态平和,心中默默地念出苏轼的《留侯论》。“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要有平常心,咱好歹也是读书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再说,我也不缺那仨瓜两枣。
张尚清看着满地疮痍,刚刚长出的菜芽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剩余的嫩芽儿。没被踩坏的好歹还剩一多半儿,回屋拿了种子又重新种好,才回屋休息。
翌日清晨,他还没起床,睡梦中迷迷糊糊中,就听见狗叫,隐约地感觉就在院里响动,还伴着呜呜的狗吠。他猛然惊醒,顾不上穿衣服,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外看,又是昨天那两只藏獒,两条狗准是受了主人的唆使,又来故意毁坏刚长出来的菜。他再也不想心平气和对待小陆了,立即打开窗户骂了起来。
刚骂两句,篱笆墙外一声咳嗽,两只藏獒即刻跑了出去。等他追出去,那两只藏獒早已踪迹皆无,他气得走回院子,他无心再去看那些菜被祸害成啥样子。想去旁边狗场骂小陆一顿,甚至,把他绑到树上用鞭子抽。这场景让他想起《类说》二卷《外史梼杌》中对酷吏李远的记录,“此吾一部肉鼓吹”。他由此感慨,不怨从古至今有那么多酷吏,是天下有这么多,不循章法的怙恶不悛之徒。凭他多年从政的经验,他太了解小陆这样的市井无赖了。你用何种途径惩罚他,都不会有把他怎么样。相反,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
张尚清在屋里踱着步,他权衡再三,决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去狗市买回四只当年的狼青,去了狗市,这让张尚清,才知道什么叫孤陋寡闻。原来狗有这么多品种,什么高加索、五黑狗、黑背、牛头梗、比特……都是价值不菲的品种。
卖给他狗的人,是个长着一脸横肉的中年人。他讲起狗来滔滔不绝,知道张尚清买狗的意图后。他说:“买狼青吧?这种狗绝对是和狼杂交后的品种,你看它的尾巴,比别的狗尾巴后捎要宽些,这是狼性最好的证明。”
“这狗能咬过藏獒吗?再说,这么大了能养熟吗?”张尚清问。
那人瞪着跟狗眼一样浑浊的眼珠子说:“这要看怎么说了,狗这种牲口,你得给它开牙,说白了,就是让他捕杀些活物。开了牙,闻过血腥味儿,自然勇猛无比了。”
那人说的嘴吐白沫,张尚清眼睛不眨地看着他的嘴,生怕那张口若悬河的嘴里,飞出来吐沫星子溅到他脸上。那人一脸诧异地瞅着他,又问道:
“你刚才问能养得熟么?你放一百个心,你别瞅着这狗个儿大,这是当年的狗,肯定能养熟的,你放一百个心。” 张尚清听他忽悠了半天,终于下决心买了四条狼青。回去后,按照那人说的,把四条狗养在铁笼子里。除了喂狗粮,还要时不时地饿它几天,确保它们能捕杀活物。有了闲暇的时间,张尚清心尖儿又开始痒痒了。他重新在篱笆墙下种上黄瓜苗和秋豆角苗,时令随然晚些,但还未过夏至,到了秋天怎么也能有些收成。
张尚清又开始撒有机肥,他心想,你姓陆的不是怕味儿吗?我偏偏弄些臭味儿熏死你,你不是放藏獒吗?那你就来吧,正好试试我这几条狗厉害不厉害。巧了,今天正好刮东南风,臭死个王八蛋。
张尚清正沾沾自喜时,两只藏獒狂吠声从篱笆墙外传来。他赶紧打开了铁笼子,四条狼青也狂吠着狂奔出篱笆墙外。张尚清紧走几步,走到门口去看个究竟。几条狗倏然相遇,目光怒视。各个儿竖起耳朵呲着牙,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远处,小陆大声地咳嗽着给自己的狗鼓劲。让张尚清万万没想到的是,四条狼青听见了小陆的咳嗽声,竟摇着尾巴追了过去,两只藏獒也跟了上去。张尚清走上前,眯起眼睛往远处看,几条狗围着小陆撒起欢儿来了。 张尚清气坏了,他大声喊那几条狗。狗却充耳不闻,张尚清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气呼呼地奔了过去。
小陆见张尚清气呼呼的朝他走过来,怕节外生枝,再出了什么意外。带着藏獒扭头进了狗场,把几条狼青关在了大门外。几条狗在门外还在意犹未尽地摇着尾巴,呜呜的发出委屈的声音。
张尚清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狗弄回去,他心中郁闷。越想越生气,他找了辆搬家公司的车,连笼子带狗给那个一脸横肉的人,拉了回去。
那人被弄得一头雾水,问,“咋了,您这是唱的哪一处哇?”张尚清气呼呼地质问那人。“你说咋了,你不是说这狗能养熟吗?”
“是呀,是我说的。”那人不解地看着张尚清说。
张尚清原原本本地跟那人说了一遍,狼青狗任人唯亲的事儿。那人听了也觉得蹊跷,他问张尚清,“你说的那家狗场,养狗的叫什么?”
“养狗的人姓陆,好像叫猛达养殖场。”张尚清说。
那人听完笑了,说道:“小陆呀,怪不得呀,这狗就是从他那儿买的。”
张尚清听了,终于明白,那几条狗见了小陆为什么摇尾巴了。那人又对张尚清说:“狗这东西,越是猛犬越忠诚,它只认第一个养它的人,开始听了,我还不信,这下我信了。”那人脸上的肉哆嗦几下,又说道:“我这儿有刚出窝儿的比特,我送你两只,你拿回去养吧?”
张尚清别无选择,把那四条狼青退还给了那人,他抱回了两只比特狗。
张尚清依旧按着以往的方法豢养这两只比特狗,对这种品种的狗,他略知一二。这是外国的一种斗狗,是出了名的凶猛强悍。只要咬住对手,会分许多泌睾丸素,兴奋旺盛,不怕任何对手。
不到一年的时间,狗长大了。张尚清发现,两只狗丑陋凶狠,他决定试一试狗的战斗力。他知道,小陆每天会把那两只藏獒拉出来遛,他瞅准时机放出了两只狗,狗果然不负众望,刚一交锋,比特就咬住了藏獒的耳朵,那只藏獒使劲挣脱也挣脱不掉,最后只得失去了半个耳朵,才落荒而逃。张尚清大喜过望,这才是他心中的狗王。狗王终于给他出了这口恶气,张尚清每天牵着狗唱着小曲儿,招摇地走过小陆的狗场。
胜利的笑容还未褪去,张尚清就遭受了,这一生最悲催的事情。夏天的时候,老伴带着刚会走路的小孙子来了。还不知道深浅的孩子,逗弄两只比特狗,没想到,凶悍的狗,咬住了孩子的手,张尚清并不知道,比特这种狗,只要开嘴咬过斗过,就会咬住人不撒嘴。
张尚清见狗咬住了小孙子,抄起木棍猛打那只比特狗。但他忘记了,这狗会越打越兴奋。最后,张尚清的老伴找来狗场的小陆,他拿来狗夹子夹住那只咬人的狗,又拿磨尖钢筋棍儿捅耳朵眼儿,那只狗才撒开嘴。张尚清赶紧把孙子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手保不住了,得截掉。”说完医生摇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张尚清悔恨不已,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儿子儿媳虽然一句埋怨的也没说,却带着孩子去了国外。他知道,儿子儿媳从此再也不会踏进家门了。
张尚清透过眼前的绳子,他看到了殷红的夕阳,此刻,残阳如血,他的思绪融进美丽的夕阳里。 【作者简介】杨永军,北京房山人,房山诗歌学会会员,房山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作品获奖,怀着对文学的敬畏之心,作品主要以家乡题材为主,有小说和散文发表在《京西文学》和网络媒体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