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过年
文/残墨
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题记
八十年代初以前,日子是艰难的,但祖辈流传下来的远古习俗——过年,在人心中却是炽烈的。每到年关头,就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了山村老家那时的年。
我的老家,在大巴山腹地,陕川临界的花园村。是一个小小的集镇。一条河,从巨大的蓝蓝的苍穹下,来到我们古老的小镇,蜷曲小镇一圈,将小镇看了个够,然后把小镇绕城了三面临水,一面靠山的狭长半岛地形,便又浩浩汤汤,奔流到了嘉陵江。小镇名曰花园,却并没有花团锦簇,甚至没有一朵花。实则,山势陡峭,沟壑纵深,土地贫瘠,交通不便。不知为何命名花园?没有去考究。每到腊月,小孩子蹦蹦跳跳地掰着手指头倒计时,数着还剩几天就过年了。口里还喊着:“哟!要过年了,有新衣服穿了,有好吃的了哟……”那时,过年,对小孩而言,是一种期盼,一份甜蜜,一种幸福。大人却似乎比平日里更忙碌了,脸上也似乎多了一层愁云。
无论家境好,还是坏,过年总是要隆重礼待的。腊八一到,年的气息在村子里飘散开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着过年的吃食,各种营生也多了起来。碾米、磨面、做豆腐、蒸米浆馍、煮醪糟、挖蕨根打粉、办年货、贴年画、写对联。所有这些,父母多是在晚上或者午饭后挤出点空闲时间完成的。白天,在地里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挣一大家子人一年的口粮。
农村人对过年似乎要比其他的更灼热,更看重。一年的辛劳似乎都是为了过年而准备的,无论平日里日子多么艰难,有多少不顺心的事,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切都进入到欢乐的程序。这一天,要彻底打扫家里的卫生。从房梁到屋顶、墙壁、门窗,再到灶台、桌凳、地面,都要清扫干净。最不好打扫的就是灶房了。农村,灶房用途很广、很大,煮饭、煮猪食、吃饭、玩耍、人来客去,全在灶房里。灶房的楼顶是自家在山上砍的母指粗细的木竹编制成,上面可以堆放土豆、谷物、玉米棒子等物,既防潮又经济而耐用。在灶房背风的一角,挖一个半尺深一米多宽见方的坑,再安放上四根青石条,一个火垄坑就建造好了,就可以用它来爨火烧水、煮饭、取暖了。火垄坑㸑火,全是烧柴,农村多的是柴禾,一年四季没有熄灭过。有了火,便有了起道,家不再冷清,便有了家的样子,红红火火。有人来客往串门子的,往火龙坑的凳子上一坐,喝老叶茶、谝闲传拉家常,一切皆自然而然。柴火烟大,要不了几天,就把墙壁,楼耙全熏黑了。时间久了,墙壁和楼耙就会结许多和着烟油的絮状扬尘。父亲戴顶破草帽,拿根木棒爬到楼上,用木棒使劲拍打楼耙,扬尘纷纷落下,屋子里顿时灰蒙蒙,混沌一片。戗鼻的空气催人泪下,令人窒息。最后,把所有的垃圾堆放到房后空地上,点着,让其慢慢燃烧,我们把这叫着窝火。相传,窝火可以辟邪驱魔,驱除一年里的晦气和不顺,也象征着辞旧迎新。窝火灰还是很好的肥料。
腊月二十七,杀猪。猪都是自家喂养的,不大,一百三四十斤左右。在那时代,人都没有吃的,就没有粮食喂猪了,更没有听说过饲料为何物,全是猪草喂出来的,真正的纯土猪绿色肉。这一天,是热闹喜庆的。要请杀猪匠、帮忙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吃刨糖(当地,杀猪当天请人吃饭,叫吃刨糖。),席间,杀猪匠说某家的猪大,有二百斤,这一消息哄然,引起众人啧啧赞叹、羡慕,在村子里要传好几天。一年,一头猪,一家人是不能全部自吃的。计划经济时代,统购统销,每年每户人都要给国家上缴生猪统购任务。若上缴不起一条的,半条是必须的。猪刚解刨完,父亲就扛着整半条猪肉去副食站,收购员一看父亲上缴的肉,说:“太瘦了,扛回去。”父亲高兴地又把整半条猪肉扛了回来。
三十天,写对联,贴对联。写对联是最庄重的一件事,将大红纸,按门窗的规格要求折裁,对联内容是精心选编新颖、绝妙、雅俗共赏的佳句。村子里能写毛笔字的人不多,父亲就是这不多的人里面的一人,其柳体字在方圆是很有些名气的。每逢过年,都要帮忙为亲朋乡邻写对联。那年月,尽管是大年三十天,也要上坡劳动半天,要么给冬小麦除草,要么抬田修地,要么垦荒。
父母从坡上回来,母亲匆匆做好午饭,待我们吃过后,又要连忙准备年夜饭。这时,亲朋、乡邻陆续拿来了红纸,父亲便开始给其写对联了。因我还小,不能干其他的活,父亲就叫我给他打下手——牵纸。牵纸,儿时的我认为是件苦差,一牵就是几个小时。我和父亲相向站在桌子的两端,我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捻住纸的两角端平,不能动,父亲写完一个字,我便后退半步,把纸往前拉一点,如是再三,牵不了几幅对联,手就开始左右晃动,时而还只用一只手牵,父亲总是批评我不认真。其实,我的心思并没有在牵纸上,早已飞到外面和小伙伴们玩去了。中途休息,或者是在父亲写完对联后,我也在父亲写废弃了的纸上胡乱写几个字。想想,我现在还能拿稳毛笔,写几个歪歪曲曲的毛笔字,还全得那时给父亲牵纸。
年夜饭前,要把对联贴好。贴对联是舞美设计的最后道具,也是整个腊月最点睛之笔。门窗、门柱贴得姹紫嫣红,门里门外一下子变了样子。在大红的映衬下,整个村子似紫气东来,浓浓的年的味道,年的气氛全溢了出来。
年夜饭是一年到头最温馨最浓情的。母亲把腊月里准备好的食材悉数做成佳肴,整齐地摆放到团圆饭桌上,一大家人围坐笑谈,开开心心,津津有味地吃着、亲密地聊着,年味十足,其乐融融。记忆里,当时菜品并不丰盛,家里亦实在拿不出更好更多的食材来,但在那时代,已的确是味蕾的绝美享受,是舌尖上的幸福,更是深植于心灵深处的味道和气息。
祭祖,是年夜饭前必不可少的最为虔诚的仪式。父亲带着我们弟兄四人,到爷爷奶奶和先祖们的墓地,待我们走到,已是气喘嘘嘘,后背心和额头渗汗。稍坐小息,父亲便指引我们把坟墓上及周边的杂草拔干净,再给墓添上些土,然后我们在墓前跪成一排,父亲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刀头肉和炒的菜,慢慢依次摆放在墓前,再点上香蜡纸烛,我们跟着父亲把头深深地磕了下去,一个、两个、三个,父亲喊着:“爹!妈!今天是大年三十,儿子和你们的孙子来和你们团圆了……”祭祖完毕,才回家正式吃年夜饭。
我清楚的记得,1980年年关,家里缺粮,父亲去邻乡的朋友家借粮,按时间推算,头一天去,不管借得到借不到,第二天是必须要返回家的,第三天就是过年了。第二天中午,还不见父亲的影子,母亲便叫哥哥和我去路上看看,能不能碰见父亲,若碰到了,也帮父亲分担些。那一年,我八岁,哥哥十岁。我和哥哥边走边玩,约莫走了有三四公里,仍不见父亲,正准备往回走,却碰见了在供销社煮饭的姜老头,我们相互是认识的,和父母也很熟悉。他家就是父亲去借粮的那个乡的,他是赶着回家去过年的。姜老头问我们去哪里,干啥?我们如实说了。他让我们跟他一起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在前面就接到父亲了。一路上,姜老头问了些我们家的情况,给我们摆龙门阵,不知不觉中,便走上了山顶,十多公里路,但依然没有见到父亲(后来,得知父亲走另外一条路回家了。)。我和哥哥就要往回走,姜老头劝住我们说:“走就走到这来了,不如和我一起到我们那看看,我们那地方大得很,展平,你们那地方几个坝子加起来,还没有我们的一个山旮旯大,去看看,长个见识。”不知怎的?我俩竟随了他。
翌日,天不见亮,姜老头就叫我和哥哥起床,他已煮好了汤圆,我和哥哥吃了后,就上路往家返。走时,他再三叮咛,在什么地方该往左走,千万别走岔路了。开始,我们还走得很快,渐渐地口渴了,肚子饿了,体力不支,就慢了下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地上歇息会儿,喝几口山泉水充饥。拖着疲惫的身子,待赶回家,已经是吃年夜饭时间了。父母没有责骂我们,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天一夜里,父母是怎么样的心情,是怎么过的。
正月初一,吃元宵,象征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父母早早地起床,煮好了元宵,叫我们弟兄起来吃。和元宵时,母亲会往两三个里放进一分的硬币,寓意吃到的人运气好,新的一年里会财源亨通。
过年,是一种休憩,是一份情感,是一种祝福,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信仰。家,是年的发源地,只有回到家里,回到父母身边,才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过年。
那时的过年,虽家贫、缺吃少穿,却充满温情和纯善。像山野里清晨的空气,让人心脾陶醉。像老井里的甘泉之水,令人回味无穷。是真正的过年。
今天,人们日子愈来愈好,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天天有好吃好喝好用,天天都似在过年。但是,每到过年时节,总觉得没有山村老家那时过年的氛围了,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作者简介:
残墨,原名刘文清,乡村教师,有散文、小说散见报刊、杂志。
主编:陈智鹏 (萧逸帆) 副主编:应永 编辑:安瑞刚 王建雄 胡拮 心森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投稿邮箱:xingshiyuekan@163.com 投稿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拒绝一稿多投,所有原创作品都将受到原创保护。 所有的来稿,我们都会认真审阅,入选作品会择优在《品诗》公众号上发表,并有机会入选《芙蓉国文汇》第九卷一书。没有选中的稿件,我们也会及时回复,不要气馁,欢迎再次投稿。 征稿要求: 题材和体裁不限,一切以作品说话,发掘新人,鼓励创新。请投稿之前仔细核对错字和标点符号,否则一概不予入选。 投稿格式: 邮件标题: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姓名+作品名。邮件内附上作品、姓名、电话、通讯地址、邮箱、100字以内的个人简介。 诗歌5首以内,总行150以内,组诗100行以内(旧体诗词5首以内)。 散文2篇以内 微小说3000字以内 可以任投一种体裁或多种 奖项评定: 小说、散文、诗歌奖分设一、二、三等奖,优秀奖若干名,另设人气奖1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