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在的时候,我烦他;他走了,我又时常想起他。
他没有做过一天县长,因为他的气质、派头确实像一个县长,到底是自封的还是朋友推举的,不得而知,总之,你县长县长得叫,不叫,他还不高兴呢。
时间一长,他的大名,反倒在这座小城,好多人一时想不起来。我开玩笑说,别的县长都是靠实干靠银子才能当上,干两届得拍屁股走人,你却轻轻松松当上,而且还是终身的。他一想,说,是呀是呀!
县长和我一样出身农村,家境都不怎么样。但是这样说,显然是不公平的,县长身体流淌着贵族的血统。他舅家解放前是当地有名望的大地主,后来的阶级斗争,成分论,他母亲不得不下嫁给贫下中农。
那些年,蒋介石一天都没有放弃反攻大陆,陕西公安破获一起惊天大案,挖出一解三兴寇某某为首的“西北军”案,公审镇压的时候,由于预案不足,人山人海,还踏死了四五个人。
寇某,即县长他一个外爷,如果反攻大陆成功,也至少是国军上将军衔一类党国要员。
县长个头不高,天庭饱满,谈吐不凡。大学毕业分配到企业的时候,单位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县长整天在大街游荡,在寻找时机。他跟人办过公司,开过KTV(时称卡啦OK),我来这座小城的那年,他时常在吴家堡大坡中间地带摆残棋。
那时候坡还不像现在,陡,有好几个人牵着马,帮一些人上坡,挣点脚钱,所以逗留人多。
我在河头堡租房的时候,县长是我的长租户。他白天不太出去,一两块钱买几个饼子外加一碗凉皮(当时一块钱五个烤烧饼),就基本对付过去了。天黑,夜幕降临,花灯初放,不远处,就是华联五金大厦,顶楼就是音乐激荡青春狂欢的迷人舞厅。
一段时间后,忽然不见县长人了,我急忙问大个子怎么回事。大个子骑摩托把我带到沈家二楼的民房,县长一脸的不高兴,耳边嘀咕不该带含辛来。如今人们常说,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县长没有,我们中没有生在罗马的。可是当我们都莽撞地走进都市,跟走进大观园一样,还托儿带妻的,哪来什么心机。
选择大于努力,这真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县长跟财政局某局长的女儿对上眼了,已经开始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局长曾经在郊区镇上做过多年一把手,旗下的企业规模不小,日子殷实得很。很快,一对新人走进婚姻殿堂。
我们,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县长,需要钱时,只需要把手一伸。
与此同时,县长的父亲,瘦小,力怯,命穷,做务的苹果梨到了成熟季节,为了买个好价,骑上他那只剩下车架和两个轱辘的自行车,后座上放一截短棍,挑着两蛋笼水果,汗流浃背骑六七十里路,拼命到了咸阳。
西张堡中学第一次同学聚会,供电局的局长周君毅亲自策划指挥,又有市区分局某虎局长买单,那次聚会,声势浩大,几百人参加。县长姗姗来迟,差不多最后一刻才到,举目窗外,县长开着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事后才知道租来的),令我们这些平时开11号车骑自行车的大伙羡慕不已。
一段时间,我们疏远了。我喜欢实实在在的人,喜欢做实实在在的事情。在医药界打拼,发多少货,回收了多少效益,才是我关注的。县长有一帮朋友,喝酒,吹牛,牌桌上一坐,手旗一兴,摸几个炸弹,就啥都有了。
有一年,县长筹划着给秦皇路吴家堡上坡路段安装电梯,都要进入施工阶段了,一想,投资,是为了收费,含辛肯定从电梯上上下下来来往往不掏钱,自己又不好意思要钱……结果,不了了之。
仔细一想,局长家没有金山银山,更不是开银行的。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县长,终于被扫地出门了,而且还是雪上加霜,他换了脑血管病,住了好长时间医院,出院的时候还一瘸一拐。
妻子大怒: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一个人还要供养儿子!
好面子的县长,妻子一开战,他就举手投降。
一段时间,国贸的老板念及老乡,让他看工地的大门,好歹给一碗饭吃。2014年前后,东科被济川并购后,我回到咸阳,在丽彩集团给老板慧做助理,得知风光无限的县长竟然流落到如此境地,感慨人生如梦。我经常有接待任务,公司的饭卡基本闲着。
我给县长说,到十二点的时候,你就过来,不要客气。
县长溜达过来的时间常有点早,他就做在人民路与防洪渠十字东北角的小广场上,看风景,十二点到了,丽彩员工餐厅,美餐一顿。
我希望他找一个人,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想过去,他都能钓一条大鱼,武功又没有全废,东山再起的例子比比皆是。
一个女同学爱人去世,她带儿子住在东郊。县长追了一阵子,无果,索性在同一小区租了一套房,县长开始洗心革面,决心用真情融化对方。
县长的邻居几天发现气味不对,打110,门打开的时候,县长已经去世四五天了。
这个结局,谁能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