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送别哥哥
作者:苏安民
我们用救护车把哥哥送到医院。做完CT后回到病房,医生赶紧安排护士给哥哥输氧。护士很快推来氧气瓶,可当医生转过身来时,哥哥已停止了呼吸。察看眼睛及脉搏后,医生摇摇头说:“不行了,人已经走了,料理后事吧。”我疑惑而又吃惊地看了看医生,医生确信地点点头,然后出去了。弟弟急忙去走廊打电话,大嫂还在住院处办理住院手续,病房里只有我和哥哥。看着病床上安详的他,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哥哥已离开了我们。
握着哥哥温热的手,心中涌动亲情的热流,诸多的感慨汇集心头。这是一双写满了生活沧桑的手,粗粝、厚实、温暖,抚摸了多少生活的艰辛,抚慰了多少风雨岁月。不仅照顾了我们兄妹,还为父母承担了许多生活重担。
坐在哥哥的身旁,默默地注视着他那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容。几十年了,同甘共苦,有过多少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难得今天这么安静,好想和他说说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哥哥见面说话了。想不到今天的见面竟是永别。
记得那是半个月前的农历七月十五,我们给父母上坟扫墓回来时,我就特别想见哥哥。到了他家,躺在床上的哥哥看见我来,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抽动了几下。我知道他想对我说话,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急忙走到他身边,安慰他好好养病。他带着笑意微微地点点头,眼里噙满了泪花。
现在面对着他,哪怕说上一句也好。可哥哥好像熟睡了一样,表情很安静。任凭我说什么,他都不回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我真后悔,那天为什么不多陪他一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间里进来了很多人,有料里丧事的,有亲属朋友。一阵忙乱后,他们给哥哥穿上了黑色的寿衣,然后安放在纸制的棺材里。我这才如梦方醒,亲爱的哥哥真的离我们而去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已是阴阳两隔。悲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走了,告别了他的亲人,告别了他的朋友,告别了他的家人,也告别了这个世界。从此,天上人间。
大哥十年前得了脑出血,由于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后遗症。后来又犯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重。以至后来卧床。近二百斤的体重瘦到八九十斤。翻身都要靠别人帮忙。幸亏大嫂的精心照顾,不然恐怕早就离开人世了。
哥哥比我大六岁,今年刚刚七十。他憨厚,朴实,言语不多。若不是疾病,哥哥的身体好着呢。高大魁梧,一身的力气。从小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小时候,我和弟弟妹妹们如果受到欺负,哥哥就会挺身而出,警告和教育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有了哥哥的保护,我们便有了安全感。心里十分的得意和荣耀。
到了寒假,哥哥领我们上山拉烧柴。寒风凛冽,雪花飘飞。山林里清冷空旷,雪特别的大。哥哥在前面用脚蹚出道来,我们跟在后面。冷了,哥哥就会用他的大手给我们搓搓耳朵捂捂手,为我们戴好围巾,有时还会把他的围巾摘下来给我们围上。东山有一个三十多度的大陡坡,每次拉烧柴到那里,都是哥哥放爬犁。因为坡陡加上一爬犁烧柴的重量,惯力很大。所以放坡是很危险的。哥哥很勇敢,两只胳臂夹住爬犁杆,两只脚踏在地上,爬犁凭着惯力顺着坡道冲下来,重力加速度,风驰电掣,爬犁后扬起高高的飞雪,飘散在空中,惊心动魄,很是壮观。那可真是一道危险而又亮丽的风景线。爬犁装得烧柴不是很多时,哥哥会让我们坐在爬犁上,把我们稳妥地安坐好后,才开始放坡。坐在飞速奔驰的爬犁上,耳畔的风呼呼作响,吓得我们都不敢睁眼,惊叫声不断,感觉特别刺激。我们虽然有些害怕,但却很愿意享受那种惊险。
那时候家里人口多,家务活也多。种地、采猪食菜、扒炕抹墙、担水劈柴......这些活大都是哥哥干。他总是任劳任怨,主动承担家里的脏活累活。
有一年,哥哥帮助邻居大哥上山砍架条。下山时已暮色苍茫。树林里更是影影绰绰。走很近时才发现一头黑熊。哥哥心里猛然一惊,太危险了,只有几米的距离,稍有不慎,就会惊动黑熊。虽然心里害怕,可他还是努力地镇静下来。慢慢地放下架条躲在了一棵大树后观察,吓得大气不敢喘。黑熊也许光顾吃东西了,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过了好一会,慢悠悠地走开了。好惊险的一幕,胆大心细的哥哥熊口脱险,捡了一条命。
大哥毕业没几年就去外区工作了。虽然全家人不情愿,舍不得他走。可为了转正(青年转为国家工人),也只能忍痛割爱。哥哥离开后,家里的活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因为以前都是哥哥干,我干起来并不熟练。这时候我就会想起哥哥来,父亲也会说:“要是你哥哥在就好了。”因为想哥哥,我常去看他。每当干活时,我就会想起哥哥,想起在家时和我们一起干活一起玩乐的情景。想起他就有了干劲,感受了劳动和奉献的快乐。哥哥不仅能干活,还喜欢捕鱼。每年到了秋季树叶飘落的时节,他就会到离家不远的河里,架起鱼亮子。一个人在冰冷的河水里捞起一块块石头垒砌起倒八字形的石墙,在留口处用小木杆排上一排,迎着水面架起,即可流水,又能捕到鱼。因为此季节正是河鱼下游的时节。
夜晚是下鱼最多的时候。寂静无声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哥哥经常领着我穿过树林摸到鱼亮子,用手电筒一照,嗬,满亮子白花花大大小小活蹦乱跳都是鱼,让人兴奋不已,喜欢得不得了。每次去都要在岸边欣赏好一会,看满亮子的鱼在欢乐地舞蹈。然而,要到鱼亮子上抓鱼,必须趟过七八米宽的冰冷河水。每次去,都是哥哥背着我过河,抓完鱼再把我背回岸上。每次到鱼亮子上捡鱼,大哥都会把小鱼放回河里,他说:“鱼太小,吃了可惜了。”鱼抓多了,他还会给邻居们送一些去。
若干年后,哥哥所在的单位经济效益下滑,企业濒临破产。每年只能开三四个月的工资。危难之时,大嫂也离开了他。雪上加霜,哥哥的生活陷入了窘境。就连孩子的学费都成了难题。
那时候,是我去哥哥家次数最多的时候。几乎每个星期就会去一次。尽管我家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奶同胞受苦受难啊。每次去都要给他买挂面,买一些副食品。看他衣衫褴褛,穷困潦倒的样子,很是心酸。走时把兜里的钱都留给哥哥,怕他不要,就偷偷地放到窗台上。每次回来时,哥哥都要送我到火车站,直到把我送上火车。火车已开出很远,可哥哥还在那里招手呢。手无意间碰到兜里热热的东西,是鸡蛋,是哥哥怕我没吃早饭挨饿为我煮的,不知啥时候放到我衣兜里的。虽然天冷,我的心却暖暖的。看着站台上孤零零的哥哥,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
为了改变哥哥窘迫的生活状况,几年后,我托人把他调回了本区。兄弟姐妹们帮他买了房子,又帮他成了家。哥哥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又可以常聚在一起了。看他满脸幸福的样子,我们真替他高兴。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哥哥一家人欢乐生活了二十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哥哥突然脑出血,经过医院的奋力抢救才保住了生命。但从那以后,哥哥变得少言寡语,精神气明显低落。
前年,他提出要回林场老家看看。我们都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对那片热土有着深厚的情感。
第2天, 我们哥四个一同回到了我们的出生地......上游林场。老房子已经不在了,地上长满了荒草。望着眼前这片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心潮涌动,百感交集。小时候的生活情景又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一大家子人欢声笑语,哥哥领我们玩游戏,到家门前大河滑冰,去东山拉烧柴......从小到大,这里留下了我们多少难忘的故事啊,一桩桩一件件,岁月无法遮掩和抹杀的遥远记忆已深深地印在了我们的心中。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大哥更是泪流满面。我们哥四个在老房子的位置上照了个合影,那也是我们哥几个的唯一一张合影照片。
现在想起来,好像冥冥之中有感觉,莫非那时大哥就想到了什么。我想一定是的。他在林场那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熟悉那里的山山水水,热爱那里的一草一木,那是他眷恋的故乡,那是他终生难忘的地方,那是他生命的根和魂。他要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再好好看看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家乡的风景,享受往日亲人们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
那次去,哥哥几乎没有说话,可我们却能感受到他内心复杂的情感,他一定想到了很多,有对过去往事的回想,有对故乡的留恋,有对亲人对生活的不舍,有万语千言......心一定像大海的波澜翻腾不息。回来的路上,他的眼睛都是潮湿的。
去年,哥哥的病情开始加重,已至后来不能下地行走了。大嫂非但不嫌弃,而且精心伺候,喂饭喂水,端屎端尿,擦洗身子,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邻居们都说,娶到这样的女人,算你大哥有福气。
火化的那一天,我们在殡仪馆向大哥做最后的告别。看着玻璃棺里躺着的大哥,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扑簌簌地流下来。一奶同胞,手足情深。从小就依恋的大哥,敬重的大哥,憨厚可爱的大哥,就将化作一缕青烟,一捧骨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可亲可爱的大哥了,再相见只能在梦中了。永别了,亲爱的哥哥!来生我们还做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