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 痕
文/万良武
望断秋水,
不见伊人的倩影,
漏尽更残,
孤雁两三声,
往日的温情
只留下眼前的凄影。
梦魂何所寄空有泪满襟,
几时你会归来啊
伊人啊
几时你会回到故人的怀抱,
和那崎岖的小路
那静静的河流
依旧是当年的景像。
这是我送给阿英的一首老歌。
在七十年代农村时,每次听说公社有电影看,我都要越过河去告诉对面山塘村的阿英一声。然后我在屋里煮好饭抄一两个小菜等阿英收工后洗梳一阵子走到我队上来,我把香喷喷的烹蛋端放在桌上。
那时,公社有电影看附近几里地远的都会赶去看,因为没有电视更没有别的什么娱乐活动。有的只是天空的星星和宁静的黑夜,偶尔从漆黒田野里看见一两盏照泥瞅的灯火。我借了饮食店的一张长木橙,坐着实在看不到只有站在木橙上。初春,阿英穿着棉袄时不时被人挤下来,我又不敢牵她的手,只有抓她肩上的棉袄拖她上来。偶尔膘眼看她一下,她把眼神一转向过来我连忙把眼一正装着目不斜视直看银幕,阿英把嘴一呡愉愉发笑。看电影的人实在太多了,时不时的把她从橙上挤下来我抓她衣肩。还好,她反尔大大方方的握住我的手,要不,我可能会把她棉衣要抓烂了。
有次我们到五岭车站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火车站圹下全是石头,前面有一点平地都被铁路职工和附近的人占好了位置,我和阿英只有坐在稍后面的青石头上。
我被电影里面卖花小姑娘苦难生活所感触不由地流下了眼泪,沉浸在悲伤中,谁知忘却旁边的阿英哭的泪人似的把头依靠在我肩上,我还以为是别人无意的。我把身体稍微往前一挪动,却没想到把阿英斜摔在青石板上,唉!好粗心的我呀。
回村的路上,我的肩不知挨过她拳头多少次捶打她说"你好坏、好坏"。
路过"雷公水"村一口小山塘,我们一行人走在宛延崎岖的小路上,天上明媚的月光无数个星星眨吧眼睛羡幕着人间,月光倒映在水塘里,脚步的震动惊扰着池塘里的鱼扑通扑通跃出水面,吓的阿英紧紧地扣住我的譬膀,有些鱼跳在小石板路上人们争着去抓鱼又怕村民发现,捡了鱼的人都蜂拥着跑走了,只有我和阿英摸索在山间小路上。
天上的月光照出一条荒野的小路,路边枞树时不时被风吹着挡住天上月亮洒下的月光,整个大地呈现出无比寂静。突然,不远处枞树林的草丛中有两个红点在闪烁,顿时阿英紧拽住我的手,吓得我毛骨悚然,头发直往上冲真有点想拔腿就跑。忽然,我意识到,有女的在我身傍我有保护的义务,男子汉的气概又回到我身上。我壮着胆硬着头皮颤颤巍巍慢慢地走上前去想探个究竟,结果还没到红点旁边也许是脚步触动棘条,那两红点转身逃去了,原来是一只野兔的红眼睛我也吓的全身无力阿英更是被惊吓得依靠在我身傍,月亮也知趣地躲进云层里。
夜深了,她回山塘村太远了只有在我那几个平方米的小屋,她睡在床上,我伏在床边四方桌的另一面睡着了,醒来时她不知什么时侯已经走了。
春天,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禾苗,我种的长豆角也长得快要插豆角棍啦。
这天朱湘生走到我队上来,他一边走手里拿着支香烟打着一副老大哥的腔调“嗯,良武走,砍豆角棍去”。
我说"我还有些,不想去"。
朱湘生说“去啰,一起去有个伴,再讲你起码也要砍些给阿英沙,人家女同志,你不主动给人家帮帮忙",一席话说动了我。
我们特意从阿英家门口过,阿英不在,出工去了,我写了张字条"阿英,我跟朱湘生砍豆角棍去,砍好回来在你这里吃晚饭”。
我俩经过小水村,往小水村背后又走了几公里路到了“老虎山”,中午朱湘生带我来到一家素不相识的村民家,周围几里不见人家独此一栋土砖砌的房屋座落在青山绿树中,一个朴实的中年男性主人端上一碗酸红辣椒炒蘑芋豆腐放在矮四方桌上。旁边一个火堆上支着三角铁撑架,架上坐着个鼎锅,主人边用手揭开锅盖,脸上布满了歉意说,"对不起,我们这里穷没什么招待你们,只有一锅焖红薯给你们吃,来来来、来,你们自己吃,我挑水去"。
谁知,他挑一担水来回用了一个多小时我问他要到那里去挑水,他用手指了指那遥远的山下说"我们这里就是水困难种不出稻谷,靠国家给一点返销粮挑担水来回十多里地"。
到了晚上七点来钟,我们饿着肚子桃着担豆角棍走到阿英处。看着她那土砖砌的小屋一张宽大的木床,木床上吊着又高又宽大的蚊帐,按朱湘生的话说简真是个小舞台。
阿英坐在小桌前煤油灯下,手托着香腮望着摇曳的灯光在出神的等着。
看见我们来了,连忙微笑着站起来带点忧怨的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肚子饿扁了吧”。
她帮我们盛好饭又从锅里端出一碗烹蛋用眼睛漂了我一眼柔情的说:"硬帮帮的,不如你蒸的好那么软"。
我问她放了几个蛋她说放了10个,朱湘生这时一口饭扒进了嘴里听阿英一说放了10个蛋才蒸出那么半碗不由地扑哧一声一口饭全喷了出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朱湘生抹着眼泪笑着说:“蒸烹蛋,这么一个碗最多打四个蛋放水揽匀后用火一蒸就可以了,你对良武太真心了扎扎实实不掺一点水分”。阿英也羞却的跟着笑了起来。
山塘,坐落在村口,就在阿英屋门口的禾坪边,每次我到她家去走的时候她都送我到塘边佇立着目送我远去。
有次下了一天的雨队上没开工,下午我来到阿英的家,无事、东南西北到处乱扯, 一时天上一时天下,论古述今。
阿英的脸,长长的眼睫毛黑黑的眼睛时而紧张,时而呡嘴微笑,时而托腮沉思,时而长叹一声,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雨渐渐地小了起来。
我也觉得该走了:"阿英,借我把雨伞好吧"。"怎么?这么晚了你还要回队上去。"我望着漆黑的门外下着小雨,答了声"嗯"。阿英说:"我没有伞,你别走了就在这里睡吧,我到招美家去睡"。
我望着她那舞台似的蚊帐、床,我想那么行呢,我一个大男人一言九鼎那能说话不算数,想赖着不走?会给女人看低的。
"不了,我一定要走"。阿英说"河里涨水,路被淹了,你过不去。”
我说"我从河里游过去。"阿英伸手拦住我"你不要走,也不要游过去天黑很危险。"
我抬头望着她含有晶莹泪珠的双眼,我心软了。转而一想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为家,我应像小说"牛虻"那样用坚毅冷酷来磨炼自已。
在我的坚持下,阿英借来一把伞,我走上了细雨蒙蒙的黑夜。
我沿着一边是徒峭山岸下咆哮的河水,一边是高耸无尽朦憧石影和黑暗摇曳的竹林,我时不时回头看看,越走越害怕心里真有些后悔啦。
突然,在离我十几米的后面,有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一飘一摇尾随而来。
我走,那黑影也走,我停两黑影也停,吓得我赶忙避靠在身傍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在这夜深人静的风雨中的山坳里莫非真的有…...…?
我用手把眼睛上雨水抹抹仔细一看,唉!是阿英和招美每人身上披着块遮雨的薄漠,我从石头后走出来反而把她俩吓了一跳。
阿英说"吓着我了、我们跟着走着,怎么看不到人了原来你躲在石头背后了"。
原来,我走后阿英拖着招美一直跟着我后面,晓得我自尊心强她们只是远远的跟着送我。
阿英一般话语不多,就是喜欢微笑。黑黑的粗柳叶眉樱桃嘴,眼睛像新疆姑娘长长的眼睫毛,有时发起怒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恼怒中也透出微笑。有次,我们几个知青一起商量叫我逗她说话,结果走了七八里地她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笑一笑嘴里不时发出"嗯、嗯"两字。这两字在她嘴里吐出只是音的声调不同"第一声或第二声",有人数了数她没开口呡着唇发出"嗯"字就有三百多个。
她话多的时侯也有,我俩有次一起回郴州,在火车上我两眼望着窗外不敢直视她,她害羞似的笑着说"有次赶闹子(赶集)你在回来路上碰到我队上一个老太婆还帮她挑担子、是不是?"我说“是的”。
“你还问了关于我的好多事情"阿英低着头。
我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她又轻轻的说"你还问我换了人家没有"。我装聋卖傻说"啊,你换了人家?"。
她说"不是,是换人家,不,是说了人家”。
我,我是问了,是说某某从山塘换到小水村去了,她说"不是,是问我讲了人家没有,就是找了婆家没有,还问我是不是和圣铎好"。一边说着两腮红红的一边又把眼睑垂了下来。
我只有红着脸一边嘿嘿的笑着承认了,我想那老太婆也真是的把我问的话一句不漏的全告诉她。
阿英抬起眼睑直视着我嗔怒着"他们讲乱的是我们队上些年青人乱开玩笑,我不可能的,她一边说一边又垂下眼睑补充说"我也冒哇(讲)人家”我听后心里感到一丝甜意。
阿英,我这次回郴是喊曹孟奇、王碧贤一起到白石渡抓副业去,也去赚两个零用钱,你去帮我们煮饭好不好?"她答应说"好的,要得"。
回郴第二天,由于他人催我去白石渡催得紧我只好提前找到阿英家谁知她不在家,她外婆告诉我阿英去"板子楼"老家啦。
我真想去找她,但又不知“板子楼”在什么地方,我想她也许是随便回答我的而并没放在心上,我只有留了张字条给她外婆心里忙怏怏而去。
我、曹孟奇、王碧贤由于阿英没来没人做饭只好住陈明东父母家里,明东父亲也和我们一起做事。
我们在白石渡火车站挑煤渣,看着来来往往的火车穿驰而过,有些客车也停在车站下客。我们穿着破旧衣裳,看见下车的旅客穿的干干净净、整洁体面、时髦,两下对比,我真觉得有点寒酸而不自然。
上午十点多钟,上海开往广州的49次快车进入车站,我低着头挑着担煤渣走着。远远看见曹孟奇和一个姑娘在站台上一边走着说着、笑着。
我想曹孟奇真是风流人物,走到那里都能和女人讲的来,几分钟就能和一个人熟悉起来,我还真有些佩服他呢。
誰知走着走着,那姑娘看着我微笑起来。
我仔细一瞧,啊!阿英,我穿的那么寒酸冷不防看见阿英尴尬地真是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挑着担子傻傻楞楞地站在那里涨红着脸说"你、你、你好久来的,到那里去?"。
只见阿英眼里含着泪水强作笑容说"我坐49次车来的五岭车站不停,把我拖到这里来了我回队上去”说完低着头径自沿着铁路走啦。我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这时,天上下着小雨,曹孟奇王碧贤走到我身边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为什么不叫她吃饭?。
我说我身上没带粮票,曹孟奇从身上掏出一张叁斤的全国粮票一边对我指责不断。
王碧贤则对我破口大骂"你个畜牲,不是人养的,阿英讲你留了张字条要她来她父母不准她来,阿英跟她父母争起来了违背父母的意愿跑到这里找你,你这样冷冰冰的对她,你真不是东西。阿英要回五岭去不晓得坐慢车直接到五岭下车,她坐快车到白石渡反而回队上要多走几十里路,是为什么?"
他俩骂的我无地自容,我连忙接过陈明东父亲递过来的草帽追了上去。
一直追过了四五里路,只见阿英双肩抽动,双眼像梨花带水满脸都是泪水。
我一边跑过去,一边喊,"阿英、阿英"。
阿英连忙用手帕擦干眼泪,两眼红红的。我自责而却却的问"你哭了?”。
“没有没有,火车的煤灰吹进我眼睛了"。我带着歉意的走过去连忙说"我帮你吹一吹"。她破涕一笑"谁要你吹”。
我说"留下来吧,跟我们一起做事好吗"。
"不了,我还是回队上去,你去吧,他们在等你呢”。
我只有把钥匙给她"麻烦你到我那里我有床被子帮我洗一下,王碧贤从斋公山拿些李子我留着给你拿去吃”。
我楞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感到若有所失。
一九七四年全国举行了一次像征性的高考,公社管知青工作的老曾说:“我们要把表现好的,贫下中农推荐的好知青,送到祖国人民信任的位置上去”。
这时,我已转到坳背大队来了,离阿英的生产队有十六七里地远。
八月底的一天,阿英托多人带信叫我务必某天到她那去一趟。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山塘村走进那土砖小屋,那舞台以的小床,蚊帐己拆掉了。
屋里箩筐装着要带走的物品,一副人走屋空的架式。
阿英一看见我连忙拉住我的手口中说"你来了,"接着又无限深情地说"你送送我好吗"我点点头。
阿英跑进跑出,这家打个招呼那家道个别还有队上一些事的手续交结,只剩我孤影自吊的站在那不知所措。
望着她四壁徒空的屋子望着那原给我带来过慰藉和暇想,我俩坐在一起聊天的地方。望着一丘丘绿油油的晚稻禾苗,不由地回想起去年也是这么热的天。
这里每年一到八九月份就是秋旱,河里的水每年是最少的时候。
我与村里一些年青人买来些"鱼藤精”闹鱼,从我村河边放药顺水而下一直顺药水走十几里地河道,药到之处只见大大小小的各种鱼到处乱窜,我们就在河里用网网上来。
我们这一行人走到山塘村河边时,看见村里也跑出些人来在好远就听见有人在喊阿英阿英快来呀。
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阿英站在村口看着我呡着嘴微笑。
我才知道,那是招美她们看见我了故意大声嚷叫让我听见,我从鱼筐里选了条两三斤重的大鲤鱼举起,阿英看见连忙鼓起腮帮两手乱摇。我把鱼用力一甩丢在她不远外一丘晚稻田里,阿英无法只有和招美赶紧跑下来两手在田里乱抓。
那鱼在浅浅的泥浆水里到处乱蹦、乱游,她们费好大功夫才将鱼抓到手,谁知鱼溜,泥浆手更滑鱼又跳到田里啦。终于费好大的劲把魚抓到了,她俩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稀泥浆真正成了"花姑娘"。直到很久以后阿英还笑骂我“好坏,好坏大大的坏了坏了的"。
这一切将给我留下的只有永久的杯想痛苦的回忆、悲伤的叹息和剩下无限的思念。
人将走,屋将空,剩下的只有来年的人面桃花,痛苦只能留给我自己。
我不应该让她在她的生活和工作中再留下我的阴影,我应该主动离去。
阿英叫我再煮一歺饭给她吃,我一边烧火一边将要说的话挪到舌头边又无勇气吐出来,她故意地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没有一个我开口的机会。我知道她千方百计将我留下,她面临着要改变生存环境走向辉惶明天的人。而我则像一孤客在茫茫无尽的草原、命运把我抛甩在无边际的荒原上也许是永远。我怎能在情感上拖累她人呢?不!不!我应自觉地在她心目中永远地消失,要让她恨我。
我走到阿英身边轻轻而又坚决的说“阿英,你多保重,我走了"。
阿英脸色刷地一下变的苍白颤颤的说"你你、你不要走"。
我迈步走问门外,阿英追了出来拉住我的手。我不敢回头不忍心再看她伤心的眼,我把她紧紧抓住我手腕的手轻轻掰开。
当我走过那水塘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她佇立在塘边泪流满面。
望断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漏尽更残孤雁两三声,往日的欢乐,只留下眼前的孤单。梦魂何所寄今有泪难干,几时你会归来呀,伊人啊!几时你会穿过那一片枞林和那崎岖小路,那静静地河流,依旧是当年的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