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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撷珍之四:
我与我兔子的那些岁月
作者:而然
朗诵:聽琴

野菜之中,苣荬菜堪称王者,饥荒年里他是人们的救命使者,丰收年里它是人们餐桌上的贵客。它养胃去火,淡苦微涩,生熟皆宜。而且不择土壤,漫山遍野地生长,凡是能食菜的生命,都是它的粉丝。
“三月三苣荬菜芽钻天,”早春三月,万物复苏,鸟声是清脆的,空气是清芬的,树梢水底,犄角旮旯,无不涌动着跃跃欲试的生机。嫩绿丛中,苣荬菜芽微微地泛着绛紫色的彩韵,若一颗颗红色的星星闪烁在碧色的天上。此时提着小筐,拎着小铲于丽日煦风里的阡陌坡岗上寻寻觅觅——踏青“访贤”,那一定是一件十分怡性的事儿。然而夏天剜苣荬菜则需到青纱帐里去剜。提起青纱帐,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黄河大合唱中的那句“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的歌词,殊不知,青纱帐里并不是宜人的幽境,而是蚊虻小咬儿的天堂。且不说里面闷热的犹如蒸笼,单是那一片片如箭如镞的庄稼叶子,就已让人畏如蛇蝎而防不胜防,叶的边缘全是密集而锋利的小齿,常常会把人的臂膀及面部锯出一道道的小口子,经汗水一浸,简直猫咬的一般。尽管如此,菜还是必须要剜的,因为家里那群精灵们正在焦急而无奈地闪动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六至七十年代后的人们之所以都能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其实我最关切的精灵并不是家里的猪鸡鸭鹅,而是那十来只兔子。猪鸡鸭鹅毕竟是家里的,属于“公产”,兔子才是我的“私产”。因此,我还经常偷偷地捋一些大豆的嫩叶,藏于筐底,据说兔子吃它更容易上膘,这就是人的本性。
那个时代的那些兔子,对于那个年龄的我而言,简直就是成年人心目中的情人,更何况它们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如果可以搂在被窝里,我想我每天都能做一个美梦。当时我拥有两幢兔舍,一幢是用废旧木板钉制的笼子,另一幢是借屋前窗下的一段墙而砌成的小房子。房子虽不过米高,却窗开三面,铁网为棂,并拾得一些旧瓦片铺顶,算不上豪宅,但绝不可以称作“茅舍”,我很为之骄傲和得意。
兔子的性情比较温顺,胆小懦弱,喜洁怕湿。耳朵长大的是大品种,长成后体重可达十多斤。短耳的是小种,虽然是小种,长成后至少也能达到四五斤。兔子的孕期是一个月,加上哺乳期对身体的修整,壮年雌兔一般每年可产三到四窝崽。

兔子的崽通常是产在人工为它搭建的窝里,临产前需要往笼子里投放一些细柔的干草,然后待产的母兔会一口口地把草叼到搭建的窝里,即将生产时,它还会把自己的腹部的绒毛一口口地撕下来,铺在柔草的上面,这样既可露出乳头便于幼崽吃奶,又可使幼崽细嫩的皮肤不易被擦伤。产后要给母兔一些淡淡的糖水,以满足其劳渴之需。正常情况下,每窝崽都能达到六至七只,甚至九到十只。
我曾养过一只大种的青紫兰母兔,它的耳朵总是一仰一俯,憨态可鞠,于是我便送给了它一个昵称,曰“单耳立”。由于对它倍加喜爱,尽管它并不嫌弃居室的窄小,然而我还是把它由笼里乔迁到了“房”里,当时她已身怀六甲。可能是因为它的命苦,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灾星捣蛋,就在它面临预产之际,我的一只脚却突然受了重伤——
盛夏时节,我们每次剜完菜后,都要到途经的一个野池塘里去洗澡,池畔生一老柳,斜身凌空,树头已探入了池心,我们总会以它为跳水的跳台,常常攀到树顶,然后大喊一声,再纵身一跃,身子便会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水中,那滋味酷极了,既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又可享受一种超级的刺激,快乐得简直难以言喻。倒霉的是,那次没等我爬到预定的跳点便跌落到了浅水区,因而一只脚被摔成了骨折,我的“单耳立”也因此暂时地失去了我的呵护,因为脚已被打上了石膏,只能卧床呻吟。

“伤筋动骨一百天”,由于我的年龄小,癒合的快,两个多月后便可以柱着棍子下地了。当然最先去的地方那一定是兔舍了,只见“单耳立”瘦了许多,但精神尚好,除了他不紧不慢地嚼着那枯黄的老草外,“屋”里竟然悄无声息。我坐在凳子上极力地透窗向舍内逡视,多么想见到那些已来到世间多日,却未能面主的小精灵们啊!焦灼之际,忽然发现“室”内西南角的墙根处隐约地闪动着一抹白影,啊!原来是“单耳立”挖的那个洞在那里!我屏声静气,唯恐惊着他们。第一个现身的是一只小白兔,眼睛是红色的,接着便比肩接踵纷纷亮相。有黑的、黄的、蓝的一共七只。那毛好像是在发光,那眼好像是在闪电,绕着“单耳立”,时而捡食老草的叶尖,时而你追我撵地耍欢,活力四射警觉异常,可爱极了。待我稍想接近,他们却像流星一样嗖嗖的钻回了洞里,隔一会儿便又探头探脑地于洞口观望起来,竟比在人工搭建的窝里出生还健康。

一晃春节了,一晃寒假结束了,一晃我的那些小兔子该出栏了。那个时代小学的学费每年两元,每学期的书费才五角钱,一只普通的铅笔三分钱,一端带橡皮的五分钱。什么笔记本小楷本算草本等均为八分钱,只有作文本和图画本一角五分钱。一年上学的费用十块钱就足够了,而这一切都要从我的兔子身上出。所以每年的寒假,我都要卖掉七八只兔子,仅留一两只做种兔,以繁衍新的族群。那个时代在乡镇所在地的村子里,都设有国营的废品收购站,每逢秋冬季他们便会兼收大量的活兔,每市斤的价格是四角七分钱。冬末春头,他们仍未停止收兔,而此时却正是我欲售兔子之时。每次卖兔,我都是用我给它们剜菜的筐为它们做辇为驾的。每筐只能容纳三只,需分两批运送。为了防止途中出现闪失,我会用做饭的围裙罩住筐口,然后匝紧,再挎着它们一步一步地走向距家八里多路的收购站。那心情是很复杂的,去时高兴,因为可以换回很多钱,即使去掉一年的学杂费和上缴家里充公的之外,仍可以剩一些零头归为私有,然而回来时却很沉郁,因为我再也见不到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们了。尤其是到家之后,放下菜筐,面对空空如也的兔舍,总会默默的呆坐半晌。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那些岁月已携着我的童年一去不返了,尽管他们像苣荬菜一样的淡苦微涩,但却养胃去火。是它们给了我坚韧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使我在以后的人生中能笑对风雨、无谓困厄;是它们丰富了我的人生,使我教育儿孙时更有了说话的资格;是它们让我接触了那么多的大自然,使我领略了现在孩子们难以企及的快乐;是它们让我尝到了香甜之外的滋味,使我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我无怨那个时代,更无憾于我的童年,反倒要向它们深鞠一躬,以致我由衷的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