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步”
文/云蒙山人
一开始，老人只敢扶着床，战战兢兢，浑身哆嗦。后来，他可以抓住窗台走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色。直到有一天，他扔掉拐杖，踉踉跄跄走了几个来回。而现在，他将双手反背在身后，仰头向前，真有些引以为傲的感觉。 当然，老人也是从过周岁之后便开始独立走路的，学步对他来说，有那么一点讽刺的味道。 45岁那年，妻子得了一场大病，他日夜不休照顾了45天。妻子好了，生龙活虎地下了地，而他却瘫倒在医院的病房里。可是本就清贫的家已经没有一分多余钱，只好回到家里躺着，过着早上糊汤中午面的生活，直到45天后，可以扶着床边慢慢地起来，看着妻子干这干那的忙活。而这一切，两口子没有对自己的儿女说。 63岁那年，相濡以沫的老伴撒手西去。将她送入他们俩亲手打造的墓穴后，老人好多次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地钻进妻子隔壁，沉溺于一种不想活的执着。秋天里，他突然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真的不会走路了。半边身子麻木，嘴眼歪斜。这是脑梗中风，医生说。可他不能倒下，儿女们都在打拼，里孙子、外孙子还要照顾。于是他再一次站起来，走向更加艰难的生活。 今年，老人81岁。有一天半夜起来上厕所，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想自己爬起来，却没能做到，直到天明被儿女们手忙脚乱地送进医院。历史总是那么巧合，他也整整住院45天。看着儿女们花钱如流水，老人心如刀割。 在家里躺平的日子有些无聊。电视开着，电脑开着，手机也开着，明明是一片嘈杂，老人的心却无限寂寞。儿子有儿子的事情，女儿有女儿的生活，就连孙子也大学毕业了，开始自谋生活。老人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是有些想死不想活——直到看见重孙子的那一刻。 那天，孩子们都来看他，快过周岁的重孙子大眼睛明亮闪烁，有一种很茫然的感觉，好像在问：他们都站着，你为什么躺着？他们都走着，你为什么窝着？ 有那么一会儿，人们去外面说话，留下这个小家伙，头昂得很高，眼睛瞪得老大，手脚乱扑腾，仿佛想站起来，走出去，和外面那些大人们一样，体验世界的广阔。 老人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婴儿时刻，想到了自己蹒跚学步，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的那些画面。老人躺不住了，他要学着走路，为了自己的尊严，也为了给儿女们减轻负担。自己明明已经是老爷爷了，总不能像重孙子一样，在大人的怀里窝着，在小小的屋里窝着！ 就这样，老人在81岁时开始蹒跚学步。大约只用了一个月，他就告别了手脚并用的时代，开启了自由行走的生活。尽管还走得很慢，老人依旧时不时会面露喜色。 不远处的屋子里，他的几个儿孙正欣慰地看着，看着这又一次站起来的老人，用满眼泪花致敬这生活的强者……
【作者简介】县政协文史专员、县作家协会会员，麻坪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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