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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樟 / 文
自从上了大学，每次开学前夕，母亲总要求我一起把家中的老人看个遍。有时我会忘记，母亲也会提醒我，她的话语里头也总带着一丝伤感，让我感到最沉重的一句话便是：“见一面，少一面，不知道还能见上几面。”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总是让我感觉压抑的，氛围是低沉的。直到年初我的外公去世，我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也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自从外公去世后，外婆变得更加胆小。她和母亲在通电话的时候，大多都是问到，“最近有没有空？”“孙仔有没有回家？有回家的话就带过来来我这坐坐。”母亲工作很忙，尽管头头尾尾，争早夺晚挤时间去看她，也是没有办法天天去她那儿闲坐。外婆也很有办法，她时不时会自己做好一些糕点果品，打电话让母亲去拿，还说一定要去拿，不然就浪费掉了。母亲要是没空，就是我这个外孙当起跑腿代劳。有时我在猜想，外婆一定是太想念我们，才会隔三差五地做着糕点，其目的就是为了见到我们。
一天晚饭过后，我与母亲驱车十几公里前往乡下的外婆家，但此次出行的气氛似乎比往常稍微有些高涨，没有压抑与焦躁，取而代之的是轻快。母亲是开心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她说：“儿子长大点就是好，至少能抓来使唤。”她这么说是因为我两年前已经拿驾照，可以承担起司机的角色。虽然说出来的话不是那么好听，但起码可以感觉到她对儿子有了那么一点浅浅的依靠感。小车缓缓驶入乡里，村庄好像只有一条道，就在村子中央。是主干路，同时也是一条商业街，这一条路本身并不宽，也只能容纳两部车子同时来往。两边的商店在下午三点多至晚上九点左右是最热闹的，如果有人把车子停在路边，那另一侧的空间就只能满足一部车子通过。外婆住的房子就在主干道的最南端，我每次开着车进入时都要十分小心，道路狭窄，加上摩托车乱窜，还要生怕哪个小巷子口突然窜出一个人或是自行车之类。主路的两边除了北边个别人家发了财后回村重新盖的新房子。越往南走就都是老房子。新房子住着宽敞，但看着千篇一律。作为观赏者，我反之更喜欢老房子，它显得更有韵味，彰显着地域的文化。我是学建筑的，看到这些性状各异的屋檐和屋脊，感觉它们是根，是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文化符号。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人说过，潮汕的乡村建筑的大小屋子都是要请风水先生来看的，厝角头要选哪一种都很有讲究。这块地属于火，屋脊的厝角头造型要建成土式，这样才可以压住火。外婆家有个很好的地理优势，那就是家门口有块宽敞的空地。这块空地以前在过年过节时会搭建起木架子，撑起三色布顶篷，底下则会摆放着折叠桌子，放上供品祭祀神灵。外婆在整段时间内会极为忙碌，做糕点，折元宝等繁琐的祭祀工作。这个时候我会来做客，外婆做的煎蛋饺是我从小到大嘴馋的点心之一，外婆在拜神前也总是偷偷地先给我吃上几个。直到我长大后，仍还惦记着那煎蛋饺，导致后来看到煎蛋饺就会想起外婆。由于疫情的原因也导致好几年没有举行这种祭祀的活动，因此她也轻松了许多。而这块空地成了我停放车子的最佳场地。外婆在知道我们要去探望她的情况下，门口的那块空地也成为她等待女儿和孙子的地方。车子开到空地就可以看到外婆站在门口等待着，车灯照亮了外婆的家门口，甚至照进家里。外婆见着了车子，会喜出望外的向前迎上。
“来啦。快快快，进来坐。”外婆非常热情地说着。她像极了一个开心的小孩，笑得合不拢嘴，嘴里镶着的那颗银色的牙齿格外的夺眼。外婆把我们带入客厅坐好，安定下来，但自己却还站着，时而走出门外，时而窜入，来来回回地翻箱倒柜着。我的眼珠子也跟着她移来移去，看看外婆在做什么。不出意料之外的话一定是拿出自己珍藏着的好物给她的孙子。而母亲一旦落座安定下来，她就会掏出手机看了起来，深怕看漏了工作的信息。可外婆在房子里晃来晃去难免让人感到焦躁。母亲会用着无奈的话语，说道：“能不能坐好，也安定下来。你晃得我头晕。”末了还会骂不知道谁把微信应用在工作上，让人不得安宁。外婆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呵呵笑了两声。安定下来的外婆转头望着我，说道：“要不要去打点宵夜给你吃。”她的这一句话，我听了十几年，所以每次她一看我，我便知道她下一句话一定会说这句话。我有点坏，后来每次都抢先把她这句话说出来。可每次她老人家的耳朵都听成“要打点宵夜吃。”我就会急忙解释，且取笑着外婆。外婆总会盘坐在椅子上，开始叨叨着最近乡里发生的大小事件。谁谁的儿子结婚了，哪里的菜价涨了，村里发的老人钱有多少……絮叨中，手指也没有闲着，时不时就会戳着脚缝，那儿挠挠，这儿抓抓。母亲和我喝着茶，听着外婆说着生活的琐碎事。母亲看着手机，她也会接外婆的话，如果没接，那就是我这个孙子帮忙接。母亲听多了，有些就只能敷衍着她。外婆唠叨累了，又望着我，又会说：“要不要打点宵夜给你吃。”总是把我逗得哭笑不得，外婆看见我笑，她也会跟着我一起笑。房间里的话语声基本不会停止，如果安静下来必定是外婆上楼或者外出取东西让我们等一下离开的时候带上。在这短时间里，我与母亲便可得到片刻的喘息。而这一静却让平时很多没有注意到的声音都蹦出，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机械声，天花板上挂着的风扇发出嗡嗡的风声，这些声音似乎有着魔力，让夜猫子的我听着容易犯起困意。
困了我便会走出房子，来到屋前的空地上，望着远处漆黑的田野。搜寻着光亮，如有光亮那便是萤火虫。母亲跟了出来，说道：“见过萤火虫吗？”我肯定地回答道：“当然了，我在学校经常见到。”突然，漆黑的田野里，两点光亮飞向了天空，融进了天上的繁星里。我与母亲离开了乡里的外婆家。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外婆还是站在门口的空地上目送着我们的车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后视镜里。此时，我感觉车头的两盏大灯像那两只萤火虫一样，驶入了灯火通明的城市大道，就像萤火虫融进了天上的繁星里。
作者简介：
李玉樟，男，00后，艺术生。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揭阳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揭阳市青年美术家协会会员，主要代表作长篇小说《威尼的梦想》三部曲（约35万字，花城出版社即将出版），散文作品多次发表于《揭阳日报》《中山日报》《羊城晚报》《侨声》杂志（广东省优秀侨刊）。有作品入选中国青少年作家优秀作品选《梦萦冬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