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和尚在云居山时没有坐禅入定七八天之久,但他经常一坐就一整天不动,有时从夜里十二点左右开始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起坐,所以他老人家的境界不是一般凡夫所能知道的。
我们曾经请问老和尚:“听说证了道的人就是圣人,是吗?”
他说:“是呀!”
我说:“那就是证到初果罗汉(编者: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合称四果,初果罗汉即须陀洹)的人是不是?”
“初果,是呀!”他又说,“实际上初果很不简单,证到初果须陀洹的人,不但定中没有妄想,就是平常的行住坐卧也没有妄想。他的六根不染六尘,就是六尘不能打扰他,他就入了圣流。”
据说证了初果罗汉的人走路时,虽然你看见他双脚是踩在地上,但实际是离地有两分高的。那时也有人问我们:“听说了脱生死的人,走路时脚不触地、不沾泥巴。那么老和尚都算是大菩萨了,你们经常随他走路,究竟他的脚踩不踩地?鞋子沾不沾泥土呢?”于是我们就很留心这个事情,并且经过多次的试验。
云居山的地都是泥巴土,经常下雨,一般人走了一趟回来,鞋子自然沾了好多泥巴;可是老和尚的鞋子,从来不见有泥巴。奇怪的是,当我们走在他后面,留心注意他走路时,明明是见到他的鞋子踩在泥巴土上;但是回来后,我们再看他的鞋子,就是没有沾上半点泥巴。这其中的奥妙,我们至今还搞不清楚。
一九五七年真如寺关外山上失火,大众师父都去救火,老和尚也叫我们跟着他去打火。初时,他穿一件短中褂,步履轻快地在我们前面走,当走到赵州关外将要上山时,前面的老和尚突然不见了,却见他在离我们好几丈远的一块大石头上站着。我们不禁大喊:“老和尚,您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下子跑得那么远呀!”他站在高处说:“你们快点打火啊!”我们真不晓得他是怎么走过去的。
一九五七年的五月中旬,水稻田里的秧苗刚插下不久。山中连续下了几天大雨,山洪暴发,安乐桥都被冲断了,挟带小石泥砂的洪水翻越山溪堤埂,快要冲往稻田了。时间大约是中午十二点多,宏清师刚从小厨房出来时,很意外地发现老和尚独自一人在风雨中,没有打雨伞,身穿衲袄,脚穿罗汉草鞋,由安乐桥溪堤缓向东行,朝稻田方向走去。他马上赶紧拿了一把雨伞,自己也打了一把,跑向老和尚处去了。奇怪的是,他发现老和尚走过之处,洪水就不往稻田里面冲,反而都沿山那边向东流,高出稻田边、溪堤数尺之高,即是洪水不往低流,反而向高处冲!就是这样,刚插秧的稻田便免遭洪水泥砂淹没之患了。之后,老和尚走至佛印桥,站在那里。宏清师便回来喊印开当家师,当家师知道后便一面安排打出坡板,一面自己走去老和尚处,请问他:“这样大雨,您老人家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呀?”老和尚说:“我不出来,上面的几十亩稻田就没有了,都要被山洪泥砂覆盖了,到时还哪有谷子收呢?”当时,我们见到老和尚的衲袄上雨点并不多,只有脚穿的罗汉草鞋被雨水打湿了。真是道人走过的地方,水也要让路。
他老人家行住坐卧的威仪很严正,真正做到“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卧如弓”。他站起来都是双手下垂,颈靠衣领,笔直地走路,也经常对我们说“身直影无斜”,即身子笔挺影子一定是直的。他老人家隐喻着用功办道的人,若有直心,决定能够成功。
他老人家平生的一言一语都是我们的指引,一举一动都是后人的榜样。
岑学吕老居士曾亲待老和尚多年,住云门大觉寺时,一夕问法:“情想爱憎是生死根本,如何能除?”
老人谓:“只一情字,已堕百劫千生,杂以爱憎,互为因果,皆妄心为之耳。如果妄心去尽,成佛已多时。我辈历劫多生,习气至重,在随时观照,以除习气,为第一要旨。”
岑居士又问:“情可随时忏,爱憎亦可随时遣,但既有心念,如何能不想?”
老人谓:“何不想向佛国去?观念成就,佛亦成就,此净土法也。”
虚云17岁时,奉命与田、谭二氏成亲,虽同居而清静无染。光绪三年,虚云38岁,自宁波至杭州途中,正逢三伏天气,船小人多,无奈与青年妇女卧铺相连,夜阑人静,大家都睡得很熟,有一女子挑逗,惊醒后,和尚急起趺坐持咒,那女子便不敢动。假若当时和尚失去警觉,便败了身子,修行道果毁于一旦。他劝勉修行人不可不慎。
公元1951年(民国四十年)春,虚云和尚112岁,拟在云门山大觉寺开坛传戒,适值大陆展开“镇反”运动。全寺僧人120余人,于4月8日被当地乳源县军警包围,将虚云和尚拘禁于方丈室内,门封窗闭,绝其饮食,大小便均不许外出,迫令交出黄金、白银、枪械。虚云答以“无有”,竟遭毒打,打得头面流血,肋骨折断,他干脆阖目不视,闭口不语,作趺坐入定状,连续四次遭毒打,军警将他从榻上推倒在地,以为已死,乃呼啸而去。
入夜后,侍者入室探视,见老人倒于血泊中,乃扶其坐于榻上,并侍候汤药。次日,那伙人见其未死,又予毒打,至4月15日,老人渐渐倒下,作吉祥卧。侍者以手试其鼻孔,气息全无,手脉亦停,以为老人已死,唯体温尚正常,面色亦平静。
次日早晨,忽听老和尚微微呻吟,并睁开眼睛。侍者见师还活着,十分惊喜,立即扶师起坐,并告以入定已八日整。
老和尚答道:“我觉才数分钟而已。”令侍者法云“速执笔为我记录”,乃从容叙说神游兜率天事。
虚云老和尚以112岁高龄,受此等酷刑,死而复生,仍能入定神游兜率天,足见其禅悟境界之高深。云门事变后,虚云曾撰一联,以抒感想:
坐阅五帝四朝,不觉沧桑几度;
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
虚云不但是长寿和尚,而且是长寿诗人。每有所感或有所悟,虚云均以诗偈记之。《虚云和尚法汇》中共收诗歌偈赞凡390首,其中以七言最多,五言次之,偈赞有三言或四言者。王世昭在《记虚云和尚及其诗》文中云:“尝论中国方外诗人,晋代慧远诗有一种清奥之气,宋代之汤惠休以禅寂人而作情语,宛转入微,为苏曼殊诗之所自出。其余如唐之皎然、齐己等,皆去古未远,卓然成家。虚云和尚诗上品甚多,颇难遍录。”
虚云和尚所作诗偈,除上引三首外,兹再选录数首,以供吟赏:
还鼓山访古月师
卅载他乡客,一筇故国春;
寒烟笼细雨,疏竹伴幽人。
乍见疑为梦,深谈觉倍亲;
可堪良夜月,絮絮话前因。
峨眉访真应老人
优哉贤故友,抱道乐林泉;
坐到无疑地,参穷有象天。
胸中消块垒,笔底走云烟;
更笑忘机鸟,常窥定后禅。
过崆峒山
凿破云根一径通,禅栖远在碧霞中;
岩穿雪窍千峰冷,月到禅心五蕴空。
顽石封烟还太古,斜阳入雨洒崆峒;
山僧不记人间事,闻说广成有道风。
隐居九华山狮子茅蓬之四
苦乐何须较眼前,芒鞋竹杖总茫然。
无舟可渡情中断,有路堪扪梦里天。
花到夜深知寂寂,草经霜败尚芊芊。
风尘若定荣枯事,习静人知世外禅。
如此不食人间烟火而又人情味极浓的诗作,即使置于唐、宋大家作品中,亦毫无逊色。王世昭认为“以苦行为至乐,以一生拜佛为至荣,百年如一日,为高僧史中少有。其足迹遍及中国名山,朝礼五印,折而至南洋群岛。其生平行迹合晋之法显法师、唐之玄奘法师、明之徐霞客而为一人,此又为中国地理学史上所无。”对其诗作及生平,作了恰当的评价。
虚云老和尚倾注其一生精力所撰的《楞严经玄要》、《圆觉经玄义》、《遗教经注释》、《法华经略疏》及《心经解》等著作,均在云门事变中遗失,殊属可惜。
虚云和尚由于平日吃苦耐苦,身体强健,很少生病。偶尔生病,也能不药而愈。
公元1953年,老和尚114岁,在上海主持法会,每日排队报名求皈依者以千计,赵朴初居士恐虚云过于疲劳致生疾病,特请上海名医为其诊断,诊断结果出人意料。医生说他从未曾诊过这样的脉,虚云不仅没有病,且其脉为纯阳脉,近来脱落之牙齿复生,足证体能良好,大有返老还童的迹象。二年前云门事变所受的创伤,业已全部复元。
公元1957至1958年间,推行大跃进路线,实施“整风”和“社教运动”,波及江西云居山的虚云老和尚,被打成右派,逼迫他迁出所居住之牛棚,饱经风霜的老人并不感到意外。他一生度人无数,到了耄耋之年,却累遭不测,曾在《示众偈》中透露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愿。
公元1957年,虚云老和尚120岁,各界捐资,请造地藏菩萨一尊,以资祝寿。虚云令克日兴工塑造,两月而成。三月,虚云患慢性消化不良,早午仅吃一小碗粥糜,省府奉北京命,屡遣医生来,虚云推辞说:“我的世缘将尽,不必医治。”
一日,云居山住持性福法师及三寮执事多人来茅篷探视,虚云老和尚说:“我们有缘相聚,复兴云居道场,辛苦可感。我的世缘将尽,倘我死后,全身要穿黄色衣袍,一日后入龛,在此牛棚之西山旁,掘窑化身,火化后,将吾骨灰辗成细末,和入油糖面粉,做成丸子,放入河中,以供水族结缘。”随即口述一偈:
虾恤蚁命不投水,吾慰水族身掷江;
冀诸受我供养者,同证菩提度众生。
十月九日,老和尚作最后一次开示,告诫众弟子,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并作辞世诗:
少小离尘别故乡,天涯云水路茫茫。
百年岁月垂垂老,几度沧桑得得忘。
但教群迷登觉岸,敢辞微命入炉汤。
众生无尽愿无尽,水月光中又一场!
10月13日,农历九月十二日中午,虚云对众弟子言道:“你等侍我有年,辛劳可感。从前的事不必说了,我近十年来,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谤受屈,我都甘心。只想为国内保存佛祖道场,为寺院守祖德清规,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领大衣,即此一领大衣,我是拼命争回的。你们都是我的入室弟子,是知道经过的。你们此后如有把茅盖头,或应住四方,须坚持保守此一领大衣。但如何能够永久保守呢?只有一个字,曰‘戒’。” 老和尚说毕,合掌,向各人道“珍重”。一时四十五分,虚云和尚右臂作吉祥卧示寂。世寿120岁,僧腊101岁。
综其一生,志大气刚,悲深行苦,度生无量,为法忘躯,九死一生。凭其深邃的修持工夫,世寿高达120岁,堪为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