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哑铃不沉
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她猛踩油门,车子再次加速……
山间小院儿。石墙。葡萄架下一张圆圆的小石桌,四张圆圆的石凳,鼓形。葡萄还没有成熟,一串串碧青透亮,悬在头顶。葡萄宽大的叶子密密麻麻,遮住了雨雾。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他从包里拿出几张纸片放到石桌上。
什么?她好奇地看看纸片,又看看他。
他提笔在一张纸片上写道:我是科长。写完了,把笔递给她,再递给她一张纸片,说:你就写“我是主任”。
她不明所以,却觉得好玩,便在纸片上写“我是主任”。写完了,眯眼看着他笑。
他拿起石桌上放着的一个打火机,打着了火。两张写着字的纸片在火舌的舔舐中变成了皱巴巴的灰烬。那带着火星的灰烬还没有落到地上,就被一股微风裹挟着再次飘起。他朝着那几片轻飘飘的灰烬吹了口气。灰烬打了个旋儿,飘远了。
现在,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闭上你的眼睛……
被他盯着,她有些莫名的心慌,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想象一下,你已经不再是什么狗屁主任了,我也不再是什么狗屁科长……听他这样说,她就这样想了一下,心里立刻生起一些奇妙的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含住,又缓缓地呼了出来。真舒服啊!她闭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满是芬芳。
是不是感觉轻松了些?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他愉快地说道。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端起了酒杯。来,为我们无官一身轻,干杯!说完,一饮而尽,把空空的酒杯亮给她,看着她笑。
她心底便升起一股豪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股热流从喉咙直冲而下,热辣辣地燎烤着她的五脏六腑,麻酥酥的感觉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呀,真辣!她咂舌笑道。
哈哈,这样才好!他笑了。笑容很纯净,像一个孩子。她受到感染,清脆的笑声抚弄着头顶那一串串清亮亮的葡萄。
来,我们继续。他又拿起了笔……

山路弯曲,狭窄。一夜细雨,悬崖边矮矮的灌木丛碧绿碧绿的,草叶上还挂着水珠。
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不是一个人。喊她的声音追赶着她,压迫着她,使她透不过气来。
她打开车窗,一股凉浸浸的气流带着湿气扑进车厢。她舒服得哆嗦了一下。脑袋似乎清醒了些。喊她的声音变得急躁,还夹杂着奇怪的哭声。
一张张纸片变成了灰烬,被风带走了。她的身体一点点轻飘起来,随着燃烧的火焰,随着失重的灰烬,随着湿漉漉的山风,还有一架碧绿的葡萄。真好!她说。好像……是的,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她端起了酒杯,举起,说,来,为我们变成像小草野花一样的自然人,干杯!
石桌上还有一张纸片。她拿起笔,在纸片上写,我是女人。写完了,看着他笑道,这样才更彻底……他一伸手,抢过纸片,看她写的什么。她探身向前,去拽他手里的纸片。他一歪身,笑着躲开了。他把纸片塞进衣兜,在上边拍了拍,眯眼笑道,这个可是不能烧掉的。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是自然属性,不是社会属性,这得留着!
他的眼神包裹着她,使她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温暖和感动。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愿时间在此停留。山,树,石墙,石桌,石凳,两个人,成为雕塑。不动,不变,不生,不死。

再次端起酒杯,已经是泪流满面。似乎是积攒了一辈子的泪水,都在此刻奔涌而出。
车速越来越快。喊她的声音越发急迫。哭声也更加响亮,清晰。天色已经大亮,山道上不时有车迎面撞来。脑袋疼得厉害,胃里也是热辣辣地像是着了火。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汗津津的。她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衣服上蹭了几蹭,蹭去了手心里的汗水。真是奇怪,山风很凉,手心却一直出汗,滑腻腻的,使她不能安心开车。
她听出来了,是她五岁的女儿在哭。她想要伸出双臂,拥抱女儿,安慰她,不使她伤心。她的手臂却抬不起来。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女儿。眼皮却似有千斤重负,她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也许,又是梦魇吧?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很累很累的时候,总会这样做梦的。等到梦醒了,一切就都好了。她无力地想。焦躁的心便安定了许多。哭声,渐渐远去,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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