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哑铃不沉
刘菲是体育老师中的一股清流,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刘菲为此很是自得。
体育老师的皮肤普遍偏黑,女老师当然不能例外。整日风吹日晒,不黑才怪。可是,刘菲的皮肤却很白。
刘菲高挑身材,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儿。同样是阳光下曝晒,刘菲的脸蛋儿倒好像是越晒越白似的。有课的时候,她一身运动装,脑后一个马尾辫。没课的时候,她喜欢穿长裙,高跟鞋。黑亮的秀发,瀑布一般,从脑后倾泻而下。
谁也不能否认,刘菲的存在,真的就是一股清流。
尤其是后来,刘菲担任学生处主任之后。处于一群着装保守,素面朝天的女教师之中,刘菲简直就是明星般的存在。一年四季,长裙飘飘。所过之处,清香四溢。她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毫不夸张地说,要是哪天刘菲没能上班,整个校园都会显得晦暗无光。
刘菲天生一副好嗓子。女高音。联欢会上,一曲《青藏高原》,到了“那就是青藏高原”一句,“那就是”三字做铺垫,“青藏”二字开始爬坡,紧接着, “高”字拖着长音,打着旋,拧着劲儿,音调愈来愈高,愈来愈高,像是没有尽头的盘山路,一路高上去,再高上去。然后,“原”字在极高处缓缓收尾。稳稳当当,不急不躁,气息均匀。
刘菲的好嗓子,不但在联欢会上大放异彩,即使在训诫学生的时候,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音量,那语速,那穿透力——
标点?挤不进去!
狡辩?想都别想!
几经交锋之后,无论多么顽劣的学生,见了刘菲主任,立刻就成了“避猫鼠”。
八月中旬,市里有一个活动,八年级全体学生,表演团体操。学校从七月中旬就开始训练了。
到了七月末,八月初。一连多日不见一点雨星。天地间,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一个烧干了水的大蒸笼。
连日来,各班班主任带领自己的学生,在操场训练。那个辛苦,就不必说了。
八月三日上午十点半,广播通知:学生休息,班主任到主席台前集合。

刘菲站在主席台前的树荫下。她旁边站着学生处的一个男老师。男老师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
“这么热的天,老师们辛苦了!”刘菲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笑嘻嘻地,对陆续走过来的班主任说,“来,都来领烧饼和水,休息一下吧。”
“刘主任好英明!”
“刘主任太贴心了!”
“早上没吃饭,又渴又饿。还是刘主任能够想我们所想!”
二十多个班主任,高兴得像一群孩子。喝着水,啃着烧饼,仿佛干旱打蔫的禾苗遇到了甘霖,一个个又抖擞起了精神,恢复了往日说笑的活力。
“大家边吃边听我说几句啊……”刘菲开口说道。
二十多个人立刻围拢过来,喝着水,啃着烧饼,呈半圆形环绕在刘菲的前方。
“咱们训练已经十几天了……”刘菲声音稳健,“大家觉得,训练得怎么样?”
“还行吧?”一个男教师咬了口烧饼,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天太热了!我们班已经有两个女生晕倒了……”又一个声音说道。
“天热!辛苦!”刘菲没等那个老师说完,一双杏眼突然射出一道寒光,以不可思议的高音吼道,“谁不辛苦?看看自己班的学生,都跳成了什么样子!这是班主任的耻辱!这是班主任不负责任的表现!还有脸说辛苦!……”刘菲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激动。语速愈快,音调愈高。终至于唾星四溅,破嗓嘶吼。
有人眼尖,看到刘菲的眼睛瞪起来了,知道“山雨欲来”,赶忙收起了正吃着的烧饼和水。
那些反应迟钝的人可就尴尬了。刚咬进嘴里一口,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就那么含着,把腮帮撑得鼓鼓囊囊。更滑稽的是,有人咬了一口,咬得不够彻底,几根不屈的豆芽,在唇边露出细瘦的尾巴,很是可笑。
没有人笑。有人喝水呛着了,压抑着咳了几声。

没有风。热辣辣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烧着脸,烤着全身。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几乎所有的人,汗透衣背。
欢喜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像一张张假脸。嘴里的饼,胡乱嚼两下,扽扽脖子,强咽下去。
刘菲发飙了。二十多个班主任,老,中,青,三代,谁也没有心情再吃饼,喝水。站在半圆内层的人,眼神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瞟一眼怒目的主任,又赶紧望向别处。
在近处树影下休息的学生,听到了动静,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不是说……‘清流’吗?怎么?惊涛拍岸啊?” 半圆后边,一个极低的声音轻笑道。
“呵呵……”一个更低的声音回应道,“清流啊……我们都被拍在了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