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浅述
僧问:‘沙门奚事?’曰:‘事道。’‘事道孰为本?’曰:‘德行为本。’僧云:‘甚矣!子之固也。利以慧入,钝以福修;沙门者,取慧焉,足矣,德行奚为?’
有一位僧人问说:‘出家人要做什么事情?’我回答说:‘在办道、求道。’他说:‘求道最根本、最要紧的是什么?’我说:‘是德行。’他说:‘唉呀!您真顽固。上根利器的人修慧而入道,下根钝器的人修福而已,所以出家人主要在求得智慧,有智慧就足够了,要德行干什么?’
予曰:‘先民有言,德行本也。又云士之致远者,先器识,况无上菩提之妙道,而可以受非其器乎哉?’
狮子之乳,匪琉璃瓶,贮之则裂。举万钧之鼎,而荷以一叶之舟,不颠趾而溺者几希奚!
我说:‘古人尝说,德行是为人处世的根本。又说,立大志做大事的人,要先衡量自己的器质和识见,何况佛门至高无上的正等正觉的妙法,岂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修成的吗?
装贮狮子的奶水如不用琉璃作的瓶子,那就会裂开;好比手举著万斤重的鼎,乘坐一叶小舟,几乎没有不翻跌淹死的了。
今沙门稍才敏则攻训诂,业铅椠如儒生,又上之则残摭古德之机缘而逐声响,捕影迹,为明眼者笑。听其言也,超佛相之先;稽其行也,落凡庸之后。盖末法之弊极矣!
现今的出家人,稍具聪明才智的,就专攻注解考据之学,和儒家书生一样地致力研究典籍。聪明才智再高一点的,则零碎地拾捡古来祖师大德应机说教的机锋语,来唱和自己,捕捉到的只是祖师的皮毛残渣,据为己有的,乃是捕风捉影来的不实在的东西,反而受到明眼人的讥笑。这些人讲起话来,句句仿佛比佛祖还要高明;但考察他的行为,比平凡庸碌的人还不如。末法时期这种坏现象,实在很糟糕啊!
予为此惧,集古善行,录其要者,以十门罗之。何者?离俗染之谓僧,故清素居其首。清而不严,狂士之清也,摄身口意,是诸佛教,故受之以严正。严正繇师训而成,师者,人之模范也,故受之以尊师。亲生而后师教,遗其亲是忘本也!戒虽万行,以孝为宗,故受之孝亲。忠孝无二理,知有亲,不知有君,私也。一人有庆,而我得优游于林泉,君恩莫大焉!故受之以忠君。忠尽于上交,而惠乏于下及,则兼济之道亏,故受之以慈物。慈近于爱;爱生者,出世之碍也,故受之以高尚。高尚,非洁身长往而舍众生也,欲其积厚而流光,故受之以迟重。迟重而端居,无为不可也,故受之以艰苦。劳而无功,则苦难而退,因果不虚,故受之以感应终焉。
我很怕修行人落到上述这种地步,所以搜集古来善行的记事,摘录重要的几则,分成十大类发表出来。哪十大类呢?远离世俗的污染才算出家人,出家首先要讲到清高朴素,所以第一类善行是“清素”。但清高而不严肃,变成狂狷之士的清高了,学佛的人必须要收摄身口意三业,才能成就,所以第二大类善行是“严正”。严正的行为要靠老师的教诲才能秉持不误,老师实在是作人的模范,所以第三大类善行是“尊师”。有双亲生养你,长大之后才能接受老师的教导,遗忘其双亲而不孝是忘本啊!且戒行律仪虽然很多,但最要紧的还是孝顺,所以第四大类是“孝亲”。忠臣出于孝子,忠孝的道理是一致的,只知道有亲情,不知道有君恩,乃是自私的行为。书经上说:“一人有庆,万民咸赖。”有了君主的德政,国泰民安,才能出家,清闲自在地游于山水林泉下,君主的恩惠实在大啊!所以第五大类是“忠君”。但是忠道较偏于对上级的交往,缺乏对下级恩惠的施予也是不对的,必须兼顾到贫困的人,所以第六大类是“慈物”。慈和爱很接近,出家人产生爱染,是修道的一大障碍,所以第七大类叫“高尚”。但高尚不是要孤芳自负,远弃众生,一方面还期望修行人能先充实自己,功夫高深了自然才学德行的光芒就四射,所以第八大类叫“迟重”。为迟重而隐居,清闲无事也是不可以的,所以第九大类选“艰苦”的善行。有人怕劳而无功,不再艰苦卓绝,退了道心,其实因果感应是丝毫不爽的,所以第十大类取“感应”的善行做结束。
十行修而德备,则任法之器也。地良矣,而后佳种投;心醇矣,而后至言入。无上菩堤,庶可希冀。不然。一鄙夫耳!
人道未全,焉知佛道?即使利根多慧,而慧弥多,障弥重,将安用之?’
以上十种善行都修齐了,德行才算完善,方堪任修习佛法的人才。好比地质改良肥沃了,然后可以播种好植物;心地精纯了,然后至理铭言才能信解受持。至高无上的菩提大道,庶几可期望成就。不然的话,只能算是一个鄙陋的凡夫而已!
做人的道理都做不好,哪能学佛?纵使你根器利,多智聪,反而有害。智力愈高,障碍愈重,修行愈不易成就,这种无德行的人,怎么能出家修行呢?’
僧云:‘吾法一尘不立,十行何施?’
予曰:‘五蕴纷纭,四大丛遝,何谓无尘?’
僧云:‘四大本空,五蕴非有。’
予与一掌曰:‘学语之流,如麻似粟。未在,更道!’
僧无对,色然而起。
予笑曰:‘蔽面尘埃,子何不拭?’
我说完了这些话,这位禅师又说:‘我修的妙法一尘不立,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十类善行将施用在何处?’
我说:‘明明色、受、想、行、识五蕴炽盛纷扰,地、水、火、风四大繁复遍漫,怎么说是无尘呢?’
他说:‘四大本来空相,五蕴本非实有。’
我给他一个巴掌,说:‘目前学古德的口语,用表自己的见地的人,实在太多了,您回答的不中肯,再用您自己见地境界的话回答看看。’
这位禅师无法再回答,很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我笑著说:‘您老现在满面怒容,正是四大五蕴蒙蔽在脸上的尘埃,您为何不擦掉呢?’
慎之哉,毋升高不自卑,无妄谈般若,自取殃咎,无醉于虚名。修其德,殚其精诚,以致力于道,力极而心通,然后知不拨万行,不受一尘,终日不空,终日不有,夫是之谓真慧。愿吾子究心焉!
出家人要注意啊!登高要自觉渺小,切莫自大,不要妄说般若,滥解性空,自找祸殃。也千万不可沉醉于虚荣的名利啊!好好地修养自己的品德,竭尽精诚之心,全力去办道,竭尽心力,大死一番,久之自然心开悟达,然后才能真正体会到不撇弃万行,但也不受染一尘;终日不著空,但也终日不执有的真空妙有的中道第一义谛,这才是真正佛门的智慧啊!但愿出家人要用心参究一番。
予未闻道,兼薄于德,今为此书,为务救时弊,而酬佛恩耳。明达之士,苟不因人弃言,幸展转以告夫禅者!
万历十三年仲冬日杭沙门宏识
我很惭愧尚未体会无上大道,加以德行浅薄,写这本书,主要目的,在求能挽救目前出家人的大毛病,用以报答佛恩而已。明智达理的人,如蒙不因我浅薄而弃置我所说的话,还希望展转流通,告诉那些修禅的人。
万历十三年仲冬日杭沙门宏识 刘宋僧旻,七岁出家,以经义宗海内,号旻法师。修缮寺宇,造设经像,放生布施,未尝倦废。
或问:‘和尚所修功德多矣!不闻建大斋会,恐福事未圆。’旻曰:‘大斋难得尽理,米菜盐醋,樵水汤炭,践踏洗炙,伤害微虫,故不为也。如复求寄王宫,官府有势之家,弥难尽意,不如已之。’
赞曰:‘今人作一福事,必起斋会,名曰圆满;乃至掩关僧半期之后,即于关中营营焉,昼夜经画,预办斋会,无复正念。嗟乎!旻师之言,真万世龟鉴也!’
南朝刘裕所创号刘宋朝代时,有出家人法名旻,七岁出家,博通经典,闻名全国,众称旻法师。旻法师营造修建寺庙,装设经像,放生布施,从未厌倦废弃这些事情。
有人问他:‘您和尚所修的功德算不少了,可惜没听过您办过大斋会,恐怕功德不圆满。’
旻法师说:‘大斋会很难如法合理,而且需花耗很多米、菜、盐、醋、柴、水、汤、炭……等等的东西,践踏、洗涤、烧灼等多所伤害微虫类小生物,所以我不办斋会啊。如委托王宫或达官贵人办理,更难如法,他们唯求世俗的应酬,失去了斋会真正的意义,因此,干脆就不办了。’
赞说:‘现代人每作一修福的事,就要办一次斋会,美其名叫圆满;甚至闭关的和尚,关期过了一半后,就在闭关中办斋会了,日夜筹划,光预备斋会的事,时时不可或失的修道正念也一股丢到脑后。呜呼!旻法师的话,实在是万世不易的借鉴啊!’
◎受施随散
梁慧开,吴郡海盐人。历听藏,旻二师经论,讲演名世。豫章守谢譿迎请说经,厚加榇遗。还未达都,分散已尽。
晋安守刘业饷钱一万,即赡寒馁,曾不终日。情性疏率,不事形仪;衣服尘滓,未尝举意浣濯。
赞曰‘讲法而不受榇遗,是之谓法施。噫!安得人人法如开公乎?’
南朝梁朝锡都彭城寺慧开法师,是吴郡海盐人,跟随钟山开善寺智藏,扬都庄严寺僧旻两位法师学经论,后来他自己讲经讲得很好,名闻当世。豫章太守谢□恭迎开法师去讲经,供养他很多钱。但他还没回到家,已把供养的钱布施分散光了。
晋安太守刘业供养他一万钱,不到一天,全部又布施给贫穷的人去了。开法师的个性开朗随和,不注重外表;衣服弄脏了,也不刻意地去洗它。
赞说:‘说法而不受供养,才真正叫法施啊!如每个出家人都像开公一样,那该有多好啊!’
◎虫鸣尘积
梁道超,从灵基寺旻法师学,独处一房,屏绝宾侣,尘埃满屋,蟋蟀鸣壁。中书郎张率谓曰:‘虫声聒耳,尘多埋膝,安能对此而无忤邪?’答曰:‘时闻此声,足代萧管;尘随风来,我未暇扫,致忤名宾,为愧多矣!’率大叹服。
南朝梁朝扬都灵基寺道超法师,跟随灵基寺旻法师(即上述旻法师)学道,后来自己独居一个房间,谢绝朋友不会客。整个房子都是灰尘,四壁都可听到蟋蟀的叫声。中书郎张率有一天去拜访,看了如此情形,说道:‘虫声吵闹,灰尘多积高过膝盖了,难道您对这种环境不介意吗?’超法师回答说:‘每天听这些虫声,当作萧管演奏的音乐;灰尘乃随风吹进来的,一直没空打扫,以致对您这位贵宾失礼了,真惭愧!’张率听了大大地赞叹佩服。
◎左溪遁迹
唐玄郎,傅大士六世孙也。常行头陀,依严傍涧,号左溪尊者。宴居一室,自以为法界之宽。一郁多罗,四十余年;一尼师坛,终身不易。非寻经典,不轻燃一烛;非觐圣容,不妄行一步。洗钵则群猿争捧,诵经则众鸟交翔。刺史王正容屡请入城;师不欲往,竟辞以疾。
赞曰:‘今人读永嘉答书,藐视朗师等之僻见,不知永嘉特一时遣著之语。而左溪遗范,正学者今日事也。明眼者审之。’
赞曰:‘现代人读了永嘉大师答朗大师书(出自禅宗永嘉集),里头再三写著『见道不在山林之寂静,物我冥一,喧扰无非道”,于是藐视朗师,认为其偏于宴安寂寥,却不知道这是永嘉大师用来破朗师法执,一时权机方便的话,如信中所言“如是则何不乘慧舟而游法海,而欲驾折轴于山谷哉?”是针对朗师,推其出山广度众生的意旨,而左溪朗大师遗留的风范,正是今日学者所应学的啊!有见地的人应仔细判别。永嘉大师信中说的“得失在于人,何关动静”,今人业障深重,不但动中无法见道,静中也难以忘山,不先隐修充实,就要在喧扰中行菩萨道,未免落个好为人师之嫌了。’
◎遗钱不顾
隋富上,依益州净德寺止宿,系大笠道傍,坐其下读经。人往来,不唤令施;有施者,亦不咒愿。以路静故,多载无所获。
人谓曰:‘城西北人稠施多,奚为在此?’
答曰:‘一钱两钱,足支身命,复用多为?’
陵州刺史赵仲舒者,三代酷吏也,甚无信敬,闻故往试;骑马过之,佯堕贯钱。富读经自若,目未曾睹。去远,舒令人取钱,富亦不顾。舒乃问曰:‘尔终日所得一钱,贯钱在地,见人持去,何不止之?’曰:‘非贫道物,何为妄认?’
舒下马礼谢,叹服而去。
隋朝富上法师,挂单于益州净德寺;系挂一顶大斗笠在路旁,坐在斗笠下读经。也不开口向往来的人化缘求布施,有布施财物给他的,他也不道谢或类似一般化缘僧口中念念有词地,仿佛替施主消灾祈福。因为道路偏僻,人踪稀少,所以多年来都没受到什么布施。
有人对大师说:‘城西北往来人口稠密,布施也可多些,为何老守在此地而不去那里?’
大师回答说:‘一钱两钱,可以维持身命就好了,何必要多呢?多也没用。’
陵州刺史赵仲舒,是当时一位三代严刑的酷吏,不信佛法,也不敬三宝。听到富上大师的事,故意要试他,骑马经过那里,假装不小心掉下一贯钱(一千钱,古一贯一千)。富大师仍悠然的读经,看也不看一眼。赵刺史去了很远后,再令人去取钱,大师也不管。视若无睹。舒于是问大师:‘您整天所得不过一钱,现在一贯钱掉在地上,您看到别人拿去,为何不阻止呢?’大师说:‘那不是我的东西,我为何要冒认它是我的,而阻止人家拿去呢?’
赵刺史乃下马道歉礼拜,大大赞叹佩服地回去了。
◎不畜衣粮
唐通慧,三十出家,入太白山不赉粮,取给草果,渴则饮水,息则依树,坐起禅思。经于五年,因以木打块,块破形销,廓然大悟。晚年一裙一被,所著麻鞋至廿载,布纳重缝,冬夏不易焉。
唐朝通慧法师,三十岁出家。独入太白山修行而不带粮食,饿了吃草和野果,渴了就喝水,睡觉靠在树下,坐禅参研。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有一天用木棒打土块。土块破了不成形体,豁然开大悟。晚年只穿一条裙子,盖一件棉被,穿一双麻鞋,用了二十年之久,衣服缝缝补补地,冬天夏天都没两样。
◎□施不忆
唐静琳,京兆华原人,道风既播,□锡日至,并委诸侍人,口不重问;后欲作福,方恨无财。侍人出之,琳曰:‘都不忆有此也。’平生衣破,以纸补之。
唐朝京师弘法寺静琳法师,京兆华原人,道行高超,道风远播后,信徒供养一天天地多起来。信徒供养的财物,都一并拿给侍者,也不再问多少;后来有一天想要拿钱去作功德,才遗憾自己没钱,侍者拿钱出来,琳法师说:‘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多钱!’平生衣服破了,都用纸来补。
◎门不掩闭
唐智则,雍州长安人。性落魄不羁,恒被破衲,裙垂膝上。房仅单床,瓦钵木匙外无余物。居一室,门不掩闭,众号为狂,则叹曰:‘道他狂者不知自狂耳!出家离俗而为衣食故,行住遮障,锁门缄笥,费时乱业,种种聚敛,役役不安,此而非狂,更无狂者!’
唐朝京师辩才寺智则法师,雍州长安人,性情磊落潇洒,不修边幅,常披一件破僧衲,裙子只遮到膝盖上(即如今之迷你裙)。房内只有一张床,一个用瓦作的钵,一个用木作的匙,其他再也没有东西了。住的一间房子,也不关门,大家都讲他是个疯狂的人,他听了感概万千地说道:‘说人家疯子的人正不知道自己才是疯子啊!出了家,离了俗,还为了衣食操心,行要穿衣饰遮,住要宅房屏障,门要锁,箱子要盖紧……这样又浪费时间,又扰乱道业,还有收集积蓄种种之财物,整日忙碌而心惶惶,这种人若不算疯狂,再没有疯狂的人了!’
◎人疑仆从
唐承远,始学于成都,后住衡山西南岩。人遗之食,则食;不遗,则茹草木而已。有慕而造者,值于崖谷,羸形垢面,躬负薪樵,以为仆从而忽之,不知其为远也。代宗闻其名,赐所居号‘般舟道场’,世称莲社三祖云。
赞曰:‘茆次构而尧堂疑于村舍,衣服恶而禹迹疑于野人,况释子以钵衲支身者耶?今时有侈服饰,置臧获,惟恐人之不知,而扬扬过闾者,亦可以少愧!’
赞道:‘尧住的房屋是用茅草盖的,人家看来以为是村舍,而不是皇上住的地方,禹穿著破旧的衣服,别人不晓得他是皇帝,还以为他是野人呢!何况出家人,本来就应以一钵一衲来支援身命的,还能讲究什么呢?目今有些人,衣服讲求奢华,雇养许多奴仆,还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穿著华丽的衣服,带著仆从,扬扬得意地走过众人聚居的地方。这种人应该感到惭愧吧!’
◎荷衣松食
唐大梅常禅师,得马大师即心即佛之旨,隐深山中,人无知者。盐官以书招之,辞不赴,附以偈云:‘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唐朝明州大梅山法常禅师,得到马祖道一禅师即心即佛的心法要旨后,隐居深山中,没人知道。管盐官写信诏见他,他谢绝不去,回了一偈给盐官:‘我这里有一个池塘,长满了荷花,我用荷叶作衣服蔽体,用也用不完。有好几棵松树,长满了松花松果,用以充饥,足足有余。满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我的住处,可以独自清闲修道,没想到还是让人找著了,于是我又离开这里,搬进更深的山里去住。’
◎鹿鸟为侣
后周行因,隐居庐山佛手岩。每夜阑,一鹿-雉栖迟石屋之侧,驯狎如伴侣,殊无疑怖。因平生不畜子弟,有邻庵僧为之给侍。一日谓曰:‘卷上帘,吾欲去!’帘方就钩,因下床行数步,屹然立化。
赞曰:‘多欲之人,死且弥切,甚而分香卖履,眷眷不能放下。不独世谛中人,释子亦有之。因一生清气逼人,脱化如游戏,不亦宜乎?’
赞道:‘贪欲多的人,临命终更加厉害,(欲望更加炽盛)甚至争夺遗产(陆机吊魏武帝文,引魏武帝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诸舍中无所为学,学作履组卖也。”)。对世上的财物人事,眷念不已,舍不得,放不下。不但是在家世俗的人,连出家人也有像这样的。如能每个出家人,都像因大师一样,一辈子清高凛然,圆寂像游戏一般地轻松愉悦,不是很好吗?’
◎少欲知足
宋宏觉禅师戒徒众云:‘汝既出家,如囚免狱,少欲知足,莫贪世荣;忍饥忍渴,志存无为,得在佛法中,十生九死亦莫抛弃。’
宋朝洪州云居宏觉道膺禅师训诫徒众说:‘你们既然出了家,就好像囚犯从牢狱释放出来一样,从此走向了生脱死的大道,免除万劫的沉沦,这是你们的造化,因此,要减低欲望,常知足,不要贪求世俗的虚荣;要能忍耐饥渴,立志学道,修习真如寂照的无为法(金刚经云:一切圣人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能闻持佛法,受到佛法的熏陶,实在难能可贵的,就是九死一生,赴汤蹈火也不可一时刻抛弃佛法。’
◎诲众清约
宋慈受深禅师,小参示众云:‘忘名利,甘淡薄,世间心轻微,道念自然浓厚。匾担山和尚,一生拾橡栗为食;永嘉大师,不吃锄头下菜;高僧惠休,三十年著一衲鞋,遇软地则赤脚。汝今种种受用,未饥而食,未寒而衣,未垢而浴,未睡而眠;道眼未明,心漏未尽,如何消得?’
宋朝东京慧林怀深慈受禅师,有一天在参禅放香后小参时刻,开示徒众说:‘大家千万要忘却名和利,以恬淡为乐,世间名利心减少了,向道清净的念头自然滋长增加。像匾担山和尚,一辈子捡栎实(圆形,大如姆指头,端尖锐,在碗状壳斗内,仁如老莲肉,可吃,壳斗可染皂色)为食充饥;永嘉大师不吃用锄头耕种的菜,因为耕锄唯恐伤害泥土里的微小生物,且敬重农夫汗滴禾下土的辛劳;高僧惠休和尚,三十年来只穿一双鞋子,地皮不坚硬时,就打赤脚走路。你们目前衣食不缺,种种享受,还没饿就吃饭了,还没冷就加衣了,身体还未弄脏就洗澡了,还未到睡时就睡著了;这样生死之道还未弄清楚,心境污染未尽,惑障不断,凭什么来消受上述的福报呢?’
◎衲衣一食
唐慧熙,居惟一身,不畜侍人。日惟一食,不受人施。房地惟一踪,余并莓苔。所坐之榻,惟于中心,两头尘合,如久旷者。衣服蔽恶,仅免风寒;冬服破衲,夏则悬置梁上。有闻其名者,就房参谒,迎逆接候,累日方得见焉。
唐朝益州空慧寺慧熙法师,自己一人独居,没有侍者,日中一食,也不接受人家的布施。房内地上除了平常走出走进的一条路迹外,其他地都长满了莓苔。他的坐榻,除了中央人常坐的关系,较没灰尘,两头则尘埃堆积,好像很久很久没人坐的样子。他的衣服破旧不堪,仅可遮风御寒;冬天穿这破旧的僧服,夏天到了就把它悬挂在屋梁上。慕名而去拜谒的人,就在这房子内向他请教,大师慈蔼对待,谆谆善诱,有时来往的人多,要等几天才能见到大师面谈。
◎独守死关
元高峰妙禅师,在龙须九年,缚柴为龛,冬夏一衲,后造天目西岩石洞,营小室如船,榜曰:‘死关’。上溜下淖,风雨飘摇。绝给侍,屏服用,不澡身,不剃发,截罂为铛,并日一食,晏如也;洞非梯莫登,去梯断绝,虽弟子罕得瞻视。
赞曰:‘天悬九霄,壁立万仞,前有熙公,后有此老,真回绝尘氛矣!曩余登天目,入张公洞,俯临千丈岩,访死关之遗,睹师威容,恍乎在目。自悲生晚,不获亲炙,因涕泪久之!’
赞道:‘像上天悬在九霄云外一般地,千万仞高的崖壁里隐居的大德,在前有慧熙大师,后有此高峰妙大师,他两人实在是超尘绝俗啊!以前我曾登天目山,进入张公洞,俯目下观千丈高的崖岩气象万千,顺便也去拜谒“死关”的遗迹,高峰妙大师的威仪容颜,仿佛现在我的眼前,自叹生得晚,不能亲承教诲,不禁泪下沾襟,久久不能自已!’
◎放三饭
越地安禅,夜作斋。其名曰‘放三饭’,竞为侈靡,胜于午斋,相沿成习久矣。昔有尊宿,闻邻房僧午后作食不觉泣下,悲佛法之淩夷也。故僧禁过午食。况夜食耶。律言人间碗钵作声,饿鬼咽中起火。乃于漏深人静,而砧几盘盂,音响彻其耳根,又煎煮烹炮,馨香发其鼻识,忘慈悲之训,恣口腹之欲,于心安乎?或曰‘中夜饥如之何?’,则代以果核饼饵之类,不烦锅铫者可也。况持过午者。午后至明,不食纤物,我等晚有药石,何不知足之甚。
浙江绍兴一带参禅安居,每晚作饭吃,名叫‘放三饭’,风气相传,吃起来一次比一次奢侈丰富,比午餐更多菜肴,这种沿习下来的坏风气已经很久了。往昔有一位道高德超的先辈(即法慧禅师),听到隔壁房间的僧人午后作饭,不禁流泪。悲叹佛法的破败末落,所以出家人禁过午吃东西。何况夜晚还吃宵夜!戒律上说:‘人间的碗钵声作响,饿鬼听了不胜饥饿,咽喉自然起火’。何况夜深人静,动了砧、机、盘、盂,音响传入其耳根,又煎、煮、烹、炮,香味传入其鼻识。忘了对众生要慈悲的训示,恣纵口腹的欲望,这样于心能安吗?或问:‘半夜肚子饿了怎么办?’那么就吃果核饼饵之类,不须动锅子、壶子来煮的食物来充饥就可以了,何况人家持午的人,午后到隔日天亮,明星现前之间除了喝水,不吃一点东西。我们晚上有视作药石养生的果饼之物充饥,还不知足,简直是太过份了。
★附:笔者以一个医师的立场,认为持午实在合乎健康长寿的条件,目今医学证明,以往高蛋白、高热量的摄食法已被推勫,这种摄食法只是导至肥胖、高血压、动脉硬化……毛病,加速生命的死亡。素食可免这些毛病及可防癌,亦普遍证明了。持午少吃一餐,人或许会瘦些,但绝不会引致营养不良,精神反而更好。道家也有言曰:‘君欲长生,肠中当清。’目前食寡长寿者甚多,如广钦老和尚、李炳南老居士都九十多岁了,谛观上至教主释迦佛,下至历代诸祖,无一不是苦修成就的,甚有日食一麻一粟者,比比皆是。孟子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此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入世经世之才尚且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何况出世至高无上的大道,可以‘饱食终日’,一僦而就的吗?
‘复次曼殊室利,若有四众:比丘、比丘尼、邬波索迦(优婆塞)、邬波斯迦(优婆夷),及余净信善男子善女人等,有能受持八分斋戒,或经一年,或复三月,受持学处,以此善根愿生西方极乐世界,无量寿佛所听闻正法而未定者,若闻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名号,临命终时有八大菩萨,其名曰文殊师利菩萨,观世音菩萨,得大势菩萨,无尽意菩萨,宝檀华菩萨,药王菩萨,药上菩萨,弥勒菩萨。是八大菩萨,乘空而来,示其道路,得于彼界,种种杂色宝华中自然化生。’
由上观之,持戒三个月(正月、五月、九月三斋月),就有八大菩萨迎往西方,何等便宜的事,诸佛菩萨慈悲,留给众生许多意想不到的方便,只是我们不知利用罢了,所以念佛人如没把握一心不乱,心不颠倒,就更应该好好地持戒持午!
◎非理募化
云栖僧约,非理募化者出院。一僧曰:‘此不足禁,禁之则缺众生福田。非理募化,虽其人自负过愆,而众生获破悭舍财之益。世僧假佛为名以营生,佛何曾为此辈出一禁约乎?’予曰:‘子言则诚善矣,然知其一,未知其二。非理募化者,瞒因昧果,施者知之,而向退心,后遂不施。安在其能破悭也!?佛世有诸弟子自远游归,所过聚落,望而闭户,问故,则畏僧之募化也。因以白佛,佛乃种种呵责,何言其不禁约也,慎之哉!’
云栖寺僧团的规条,有一条:非理强去募捐化缘的人要赶出山门。有一位僧人说:‘不必禁这一条,禁了则减少了众生种福田的机会。因为虽然非理募化的人犯了过失,背了因果,但众生可获得破悭贪,舍财物的利益和功德。以前佛在世时的出家人,假藉佛陀的名义来谋生,佛何尝为这些人设一条禁约呢?’我说:‘您的话固然不错,发心良好,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非理募化,瞒著因,昧著果,布施的人知道了,因而退了道心,以后就不再布施了,怎能使他破掉悭贪呢?佛在世时,有诸弟子自远方游化归来,经过一个部落,那个村落的人望见这些比丘,赶紧把门关起来,弟子们就问这些人,甚么缘故怕沙门怕得这样子,讲起原因来,原来他们是怕非理募化啊,以前有恶比丘非理募化,他们怕这些弟子也一样。于是这些弟子们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佛陀,佛听了对那些非理募化的比丘加以呵斥责备,怎么能说佛对此不立禁约呢?!小心点,不要非理募化啊!’
◎讲法师
或谓讲法师有化物之功,无交鬼神之责,其寡过矣乎?曰:‘殆有甚焉。施食一法耳,一法犹易精,经论繁多,一一而欲精之亦难矣。故古人业有专攻,如攻法华,善华严之类是也。今则无经不说,无论不宣,其果超越于先哲乎?遂有师承无自而臆见自用者,有好为新说而妄议前贤者,有略加销释而全无发挥者,皆未免于过也。必其精研有素,博学无方,惟以明道为怀,不图利养于己,庶几有功而无过耳。或又谓智者云:为利弘经,亦恒有菩萨之名者何也?噫!此为具菩萨之大悲,而未臻菩萨之实行者言也,非为贪利者言也,不察此意,几许误哉!’
有人说讲经说法的法师有潜移默化众生心性的功德,而没有像施食师有和鬼神打交道的责任(容易招来麻烦和危险),应该是比较少有过失罢。我则认为不一定,讲经师如不慎,所招致的过尤更大啊!施食只一种法门,一法犹容易精通,经论繁多,要一一精通很困难的了。所以古人多专攻一门,如专崇法华经义的,或专长华严经之类的。现在的人则每种经、每种论都宣讲,真的比前辈大德们高明吗?于是有的没什么明师教导而自大自高,照自己臆测浅见而发表的,有喜标新立异而乱批评先贤的,有于经论稍微加以解释,而没半点申论发挥的,这些都不对的啊!必须要长期精深的研究,多方探讨,本著明道为本的心怀,不图谋自己的名闻利养,这样才差不多有功德而无过失。或者有人会说:‘智者大师说:为利养而弘扬佛经,也具有菩萨的名义,这又怎么说呢?’唉!智者大师这句话,是为激励具有菩萨大悲心肠,而尚缺菩萨入世度众之行的人说的。不是为贪求名利的人说的,如不仔细审虑这句话的意义,很容易就误解了。
◎出家利益
古德云:最胜儿,出家好。俗有恒言曰:‘一子出家,九族生天。’此者赞叹出家,而未明言出家之所以为利益也。岂曰:‘不耕不织,而有自然衣食’之为利益乎?岂曰:‘不买宅,不赁房,而有自然安居’之为利益乎?岂曰:‘王臣护法,信施恭敬,上不役于官,下不扰于民,而有自然清闲逸乐’之为利益乎?古有偈曰:‘施主一粒米,大似须弥山,若还不了道,披毛带角还。’又云:‘他日阎王老子与你打算饭钱,看你将何抵对?’此则出家乃大患所伏,而况利益乎?所谓出家之利益者,以其破烦恼、断无明,得无生忍,出生死苦,是则天上人间之最胜,而父母宗族被其泽也,不然则虽富积千箱,贵师七帝,何利益之有?吾实大忧大惧而并以告夫同业者。
古来大德有言:‘第一等的人,乃是出家人最好。’民间也一向流传著一句话:‘一子出家,九族生天。’这些话都是赞叹出家,而没明确说出出家利益的所在,到底出家真正的利益在哪里呢?难道说,不必耕种,不去织布,就有饭吃,有衣服穿,就是出家的利益吗?或者说,不必买屋子,不必租房子,就有居住的地方,就是出家的利益;或者说,国王大臣拥护,信徒施主恭敬,上不受官吏使役,下不会干扰庶民,而且自然清闲飘逸的快乐,就是出家的利益吗?古人有一偈说:‘施主一粒米,大似须弥山,若还不了道,披毛带角还。’(注:披毛带角即作畜生。)又说:‘他日阎王老子与你打算饭钱,看你将何抵对?’由此看来,出家反而隐伏著一桩大灾祸,还说什么利益呢?所谓出家的利益,乃是能破烦恼、断无明,证得无生法忍,了脱生死。这才是天上人间最尊胜的事,而且父母宗族也才能受他德行恩泽的荫被。不然的话,虽然富有到有千箱黄金,荣贵到作了七代皇帝的国师(如清凉国师),也没什么利益可说啊!我实在忧惧万分,怕犯了这个大过,同时告诉同修们互相警惕共勉。
◎总论
比丘,华言乞士也,清净自居,名曰乞士。而多求,而多畜,而多事,不亦实叛其名乎?旻师而下诸公,千载至今,流风未泯也!闻其风而不兴起,尚得为比丘乎哉!?
梵语比丘,国语翻作乞土,独自清净修行才叫乞士,如多所需求,多所畜养,参与多事,那不是反而违背比丘这两个字的本义吗?本篇所叙自旻法师,下至诸公大德,其间至今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但他们的风范,流传至今仍未消失,闻知他们的高风亮节而不发奋图强,还能算是比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