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哑铃不沉

王小的母亲睡不着。人命关天，她当然睡不着。后窗很高，很小。明亮的月光，像一把利剑，透过后窗，把黑暗的屋子劈出一个方形的孔洞。

王小也没有睡。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对面墙上方形的月影。他渴望听到窗外的蛙声。

窗外没有蛙声。一声也没有。再不会有蛙声了。王小想着，心里便着了火。他听到母亲轻微的脚步声。

没有人可以商量。王小的母亲焦躁不安。儿子惨白的脸，还有空了的农药瓶……她知道儿子不耐烦房后的蛙声。儿子要考学，晚上睡不好。蛙声毫不知情，尽情地聒噪，没完没了。她也想过，用家里那瓶农药结束蛙声。她没有想好。现在，一切都晚了。

那天晚上，她听到了儿子出门的声音。她以为儿子睡不着，出门透透气。不知怎么，儿子已经回来了，她还是睡不着。莫名地心慌。天色未明，她就起床去看那瓶农药。墙角空了。她跑到房后水田边。一个空空的农药瓶歪倒在地上。她捡起瓶子。夜很静。她快步回家，把药瓶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没有人知道是王小干的。王小的母亲想。二大娘哭得昏天黑地。她四岁的孙子小石头死在了水田边。小石头胖乎乎的小手里捏着一只青蛙的尸体。二大娘的儿子儿媳从城里赶回来，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抓住凶手，为儿子报仇。

小石头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那天，二大娘带着小石头来王小家。王小的母亲抱着肉乎乎的小石头。小石头软嫩的小脸儿在她脸上蹭来蹭去。这孩子不认生，真稀罕人儿！王小的母亲抱着小石头，想着，等王小长大了，也给她生一个肉乎乎的小孙子……

明天，警察还会来调查下毒事件。王小的母亲焦躁地想。儿子会被抓去。坐牢。她的心缩成了一团。不，不能这样。儿子成绩优秀，将来会有很好的前途。

风中传来细弱的哭声。王小的母亲凝神谛听，似乎又只有风声。出了人命，得有人偿命。她想。何况，是那么一个可爱的小生命？

王小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却听到了房门响动。他一激灵，坐了起来。房门一开一合。是母亲出去了。天色还暗着。母亲要去哪？去干什么？王小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要追出去。身子动弹不得。也许，他想，这是唯一的办法……两行泪奔涌而出。他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王小的母亲被判了刑。时间，地点，物证，动机……案情清楚明白，没有任何异议。

王小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常年住校，放假也很少回来。他害怕房后的蛙声。一年四季，房后都有蛙声。一声接着一声，连成片，滚成团，透过后窗，涌进房间。

王小拼命学习。他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有时候他会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追出去，追上了母亲，会怎样？

三年后，高考成绩下来了。王小依然是全县状元，像中考时一样。王小拿着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监狱看望母亲。他已经三年没有看到母亲了。他希望母亲能原谅他。在监狱接待室，王小没有看到母亲。他只看到了母亲的遗物。母亲病逝已经一年了。母亲怕影响他学习，临死时恳求狱长瞒着儿子。

大学毕竟不同于中学。王小的脸上，竟然渐渐浮现了一丝笑意。

那一天，女朋友说要带他去一个很美的地方。他惊讶地发现，校园的东北角，居然还有一大片荷塘。你真是读书读傻了！都三年了，竟然不知道校园里有荷塘！女友嗔怪地嗤笑。

荷花正艳。远远望去，碧绿的荷塘上，点缀着一朵朵粉嘟嘟红艳艳的荷花。王小牵着女友的手，忘情地向荷塘奔去。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挺立在水边。王小放开女友的手，靠近岸边，想要把那支荷花拉过来，给女友拍照。

就要够着了。王小觉得脚上痒痒的。低头一看，一只青蛙正趴在他的脚面上，瞪眼看着他。他惊跳起来，跌落到了荷塘里。女友看他脸色惨白，一身水，一身泥，淋淋沥沥的狼狈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真不知道，你竟会怕一只小小的青蛙！女友咯咯笑着，把他拉了上来。从此，我可知道你的软肋了，女友咯咯笑着说，以后你要是敢惹我，我就捉一只青蛙放到你脖子里！

晚上，王小被震天的蛙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